六六闪读 > 古代言情 > 晓风醉 > 第七十六章 芳踪杳然

第七十六章 芳踪杳然

推荐阅读:武道凌天一夜情深:霍少放肆宠反派就很无敌诡三国影视编辑器从人世间开始星球大战之第四天灾苟在雾隐门当术士那些年四合院之赤脚医生重生都市仙帝退下,让朕来

    大明的使团舰队不慌不忙慢慢悠悠地在海上行了多日,这一日也终于到达了交栏山国。今日风弱潮平,宝船和福船巨大,不适合通行昆仑山海域,舰队又需要补充淡水,所以便舶在了交栏山附近的海域。各艘船只都派了人,驾着蒙冲船上岸取水。
    云亭站在福船船头甲板上,临风而立,眺望着远处模糊如海市蜃楼一般的昆仑群岛。海上雾气蒸腾,远远看去,仿若仙境。半晌,他才悠悠地叹了口气,收回视线,却看见旁边的宝船上垂下了绳梯,一行人攀下船来,登上了旁边停靠的一艘海沧船,在一众海军兵士之中,依稀可见一个布衣纶巾的身影。
    云亭眼神平静地看着这艘船向交栏山驶去。
    那天晚上暹罗世子安然脱险,使团上下所有人都长松了一口气。杨敏大人看着暹罗世子回到舱里安然睡下了,才折返出来,看着门外的云亭,眼光闪烁,欲言又止,半天才说了一句:“多谢。”
    杨敏不是不想问,但他看出来了,云亭并不想说。想了想,既然暹罗世子平安无事,其他的便都是小事。他们这使团一行,眼看就要离开大明,身在异国他乡,怎么可能一板一眼地像在金陵那样,未来更有许多事要仰仗面前这位诸葛大人,所以他若不想多说,不如不问,只做不知。
    然而胡濙那边,就没那么好过关了。
    杨敏走了,云亭从那楼阁的四层走下来,刚到甲板上,便看到胡大人站在舷旁,只是并没有看着他,反而望着海上的如钩新月,似乎在赏月。
    他走过去,楫手行礼,低低地说:“胡大人。”
    胡濙这才转过身来,看着他,目光里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也回了句:“诸葛少卿。”
    两人都不说话了。仿佛谁先说话,就是谁先沉不住气。这一下,万籁俱寂,只听的到滚滚涛声。
    过了半天,胡濙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云亭,你说这海,有没有尽头?”
    云亭微笑:“谁知道呢?”
    是啊,当年秦始皇东临碣石,以为就是天涯海角了,可其实那里只不过是大海的起点,至于终点在哪里,谁又知道呢?郑和大人已经五下西洋,最远处都到了天竺以西,天连着海,海接着陆,还依然摸不到这大洋的边界。
    胡濙笑了笑,突然语气怅惘地说:“我幼时好奇贪玩,生性并不爱那些圣贤之说,反倒喜欢读闲书,《山海经》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被长辈训斥。那书虽然品味不高,但胜在有趣。其中的《山经》和《海内经》讲的都是九州华夏的山川地貌,也就罢了,只是那《海外经》中,讲到我们居住的陆地,被南北西东四片大海包围,海中多有奇国异事,看得令人心驰神往,从来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身临其境。人这一生之中的境遇,真地很难说。”
    云亭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山海经》,一时没有接话。
    胡濙沉吟片刻,却轻声地诵道:“昆仑虚在其东,虚四方……”
    云亭一愣,突然反应过来胡濙正在吟哦《山海经》中《海外南经》的记载,便下意识地接口:“羿与凿齿战于寿华之野,羿射杀之。在昆仑虚东,羿持弓矢,凿齿持盾。一曰持戈。”
    胡濙眼露笑意,捻着胡须,说道:“原来诸葛少卿也喜欢这些神鬼传说。”
    云亭也笑了:“喜欢谈不上,不过这些上古神话确实充满了荒诞的想象。传说这凿齿本是南海昆仑虚东一个半人半兽的神人,口中长出一颗五尺獠牙,这颗牙形似凿斧,因此得名。当年天上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凿齿,九婴,大风,猰窳等怪兽为祸人间,尧帝使羿,诛凿齿于寿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邱之泽……。”
    说到这里,云亭倏然住了口。
    胡濙觑着他笑了一下,说道:“这些上古传说,本就脱胎于人类的战乱。尧帝统一华夏,征讨四夷,传说中的这些怪人异兽,不过是他手下打败的部落酋长。想来当初如果是凿齿的部落获胜,那么传说中青面獠牙的怪物可就是尧帝了。”说着,又长叹了一声:“后羿奉命前来南海降服这凿齿怪兽,那是打上门来的麻烦,凿齿肯定要应战。可后羿既有射日的神力,这凿齿却拿把盾来挡,也真是愚不可及。可见螳臂当车,以卵击石的人,自古有之。”
    云亭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胡濙抬头看着那亘古高悬的月亮,终于慢慢叹了口气,说:“也罢。老夫就帮你这个忙,密奏圣上将马骐调离交趾,再送那陈暠重返故国。”
    云亭瞠然抬头。
    胡濙回头笑他:“怎么?老夫说得不对吗?”
    云亭喃喃地说:“胡大人神机妙算。”
    “哼。”胡濙嘴上虽冷哼了一声,面色上倒也没有多么生气:“你今日问了那么多有关陈小侯爷的事情,这暹罗世子的毒又解的这般容易,若不是你与安南旧民做了交易,他们怎么会如此善罢甘休。”
    云亭低声说:“是,多谢胡大人成全。下官这个交易,并不只是为了换回世子平安。只要陈小侯爷能回到安南,他们还愿意和谈休战,与民休息。”
    胡濙听了这话,微微点了点头,神色缓和地说:“是了,今天你虽然与老夫说了许多话,但只有这一句话最在道理上:我们大明平安南容易,坐交趾难。真地说起来,老夫并不是在帮你和杨大人,而是在帮圣上,也顺便帮帮这交趾的苍生百姓。至于那黎贼嘛……不过是螳臂当车的凿齿之徒罢了。”
    云亭当时星目里波光闪动,却在想:那黎利真的是螳臂当车的凿齿吗?只怕未必……
    那晚的交谈言犹在耳,不想此刻他们真地就已经来到了这昆仑虚的东边。福船的都督昨日与云亭说,所有的船只在过这昆仑国之前,都必要在交栏山一地停靠休整,等待风潮。既然连大明水师都不例外,那么想来映寒搭乘的鹰矢号如果真地要前往暹罗,肯定也曾停靠过这交栏山的海港。
    云亭正想着,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果然是邓飞奔到了近前,说:“大人,船备好了,可以上岸了。”
    来到交栏山海港岸边的时候,云亭虽然心里有准备,但还是不由得有点微微吃惊。
    这与其说是个港口,不如说只是一片乱石和泥土混合的天然海湾,并没有什么实实在在齐齐整整的码头和栈道,所有的船,无论大小,都是杂乱挨靠着停放。先来的船停在岸边,后来的船便比邻一靠,将缆绳系在先来的船上。至于船怎么停,全凭自觉,大约每二三十艘船只最终会连成一串。串与串之间会留出一条宽宽的水道,供停泊在最里面的船只出行。外面船上的人若想上岸,就得踩着其他船只的甲板一路跑过去。
    现在海港里就这样停了不下百来艘渔船,商船,和说不上来干什么用的船只,所有的船坞连成一气,一眼望过去,都是杂乱的桅杆,高低不平的舱头船尾。有人在船头上烧火做饭,有水手站在船尾方便,有的人闲聚在甲板上赌牌,嘻嘻哈哈,吵吵闹闹。海港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味道:人体的汗臭,鱼虾的腥臭,说不清的骚臭,还有南洋饭菜中独有的酸臭……
    邓飞都不禁掩了鼻子,云亭则皱死了眉头。他脑海中浮现出泉州晦明搂里映寒身穿粉色纱裙,肌肤胜雪,发如云团,眼似雾霭,周身环绕着霁月散香气的样子,一时根本想象不出映寒那么娇柔细腻的样子,怎么能在这种地方出没,更别提在这样的地方停留了。
    可是,她一定是来过这里的。她若要去西洋,没有别的路可走。
    云亭乘坐的蒙冲选了一条船与船之间最宽的水道缓缓驶到了岸边,负责补给淡水的兵士列队先下了船,云亭和邓飞才慢悠悠地上了岸。只见岸边一条土路,路的另一边是骤然生长出来的热带丛林,几个当地的土著人蹲在道旁,都赤/裸着上身,腰间系着一圈用麻布和树叶做成的遮羞布,面前地上摊着大大的芭蕉叶,芭蕉叶上有一些形迹可疑的食物。也有些土著在卖酒,像模像样的酒坛子,可低头一看,黝黑酒水的表面上却漂浮着满满的蛆虫。
    邓飞这次索性解下了腰间的布带,包住了自己的口鼻。
    云亭站住了,他实在想象不出映寒看到这一切时候的样子。她是否曾后悔自己贸贸然地离开了大明,来到这么偏僻落后的地方?她每天晚上都在想什么?可能安稳地入睡?带走她的海盗有没有好好照顾她?她是不是会生病?
    云亭转回身又看了看身后的海港,心里盘算着:这些土著嘴里是肯定问不出什么东西来的。先不说语言是否相通,就说在这些土著眼里看来,估计大明的女人个个都长得差不多。除了卖东西,看来他们也不大和港口里的船只来往,就算见过映寒,肯定也不知道她后来的去向。
    剩下的,就是港口里的水手船工了。可是这一眼望去,粗粗一算也有上百条船,上千个人,问谁呢?一条条地问过去怕是不大现实,估计问不到一半,大明水师就要收锚启航了。
    云亭站在岸边,仔细观察着海港中的船只排列。刚才打眼一瞧,只觉得这海湾里船只停的杂乱无章,现在细细看去,却发现还是有些规律可循的。首先,类似的船会扎堆,商船与商船一起,渔船与渔船一块儿。其次,大小相近的船只才会连成一排,只因唯有如此,外面船只上的人才方便踏着别人的甲板上岸。这两个规律一旦找到,云亭心中立时有了底,抬腿向最靠边的两排船只走了过去。这两排船,大都是双桅四帆的商船。
    云亭本想着,即便是这两排船,加在一起,也得有三十来艘,且得花一阵功夫。而且,这些船行来往去,鹰矢号在这里停靠,恐怕还是将近一个月前的事,不见得这些船能碰上。但既然路过就不能错过,还是得一艘艘问过去的妥当。
    谁知道,云亭完全想多了。消息得来的特别容易,容易得简直出乎意料。
    所有人一听他打听的是那艘来自大明的鹰矢号,居然都表示听说过。
    “你说的是那艘船?”一个汉人水手黑红着脸盯着云亭:“那艘船半个月前从这里出港的。去闯昆仑虚啦。不过……”
    云亭心中一紧:“不过什么?”
    那汉子立时反应过来,摇摇头说:“没什么。没什么。总之是走了,没再回来过。”再也不肯多说。
    云亭不死心,又去问下一艘。
    下一艘出来的是押船的货主,看着像是广东人,官话里还带着白话腔:“啊,鹰矢号啊,泉州来的吧?船东是个长得满帅的靓仔?走啦,半个月前走的。往西去啦。”
    云亭继续细地问:“您亲眼见他们往西去的吗?去昆仑国了?”
    货主说:“系啊。我到的那天他们走的,我亲眼睇见他们车发的。我想想……应该是九月的最后一天,对,奏系九月三十号,因为第二天就系十月初一,我信佛,初一要吃素,记得很清楚。”
    云亭皱了皱眉,那面前这艘船岂不是已经在这里停靠了半个月?便问:“您是来交栏山送货的?”
    货主嗤笑:“就这个地方的头著?能买什么好东西。我要去苏门答腊,路还允着呢。”
    云亭不解:“那您想必是不着急吧?”
    货主的脸突然就垮下来了:“谁不心急谁是孙鸡,可心急有咩用,这昆仑国除了我们来的那天,一直mou风,过不去啊。”
    云亭更加不解了:“那您为什么那天不立刻走?”
    货主摇着头说:“船长说,那天风再合系也唔走啦。也幸亏那天没走,若是走了……也不知道有mou命啦。”
    这句话一出口,云亭的脸上勃然失色。
    货主也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人来打听的鹰矢号,就是那天走的。见云亭脸都白了,立时住了嘴,满脸堆笑地说:“南洋上的水手都很迷信的啦,唔使当真,不用当真。”
    说着掉头就走,钻进舱里去了。
    这南洋之地,本来就鱼龙混杂,大明水师又历来不好惹。船上的水手船东货主乘客,见云亭是随着蒙冲上岸的,一看就是大明的官员,多说一句错一句,真说错了话,就是自找麻烦。所以云亭一路问下去,虽然知道这鹰矢号的人不少,但竟然没有一个人肯从头到尾地说清楚。
    总是停在关键处就不说了,但消息出奇地一致:往昆仑虚去了,去了半个月了,应该是去暹罗了。
    云亭就这么闷头闷脑地回了水师停靠之地,谁知道海沧船刚在福船旁停稳,头顶甲板上就有人探出身子来叫:“诸葛大人,刚才杨敏大人派人来寻您。让您一回来就立刻去宝船上找他,说是船上来了占城国的使者,有要事相商!”
    云亭只得让船掉头前往宝船,心里却在想,他们舰队此次过占城而不入,自然是因为没有什么必要,又不想劳烦属国费力接待。这占城国离此地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怎么也要两三日的海程,现在巴巴地派了使者追上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云亭一到宝船,便知道自己想错了。
    甲板上早有人等着,见云亭上来,便领了他直奔二层甲板上的主堂。这主堂是船上官员吃饭,碰头,谈事情的地方。此时还没到饭点,堂里只摆了一桌,围坐着四个人,其中一人是杨敏,并没有吃东西,只是在坐陪。另外三个人,黑面卷发,满脸菜色,身穿麻衣,吃得狼吞虎咽,汁水飞溅,气吞山河,哪里有半分属国使臣觐见的恭谨样子,倒像是逃难的难民一样。
    杨敏见云亭来了,立刻起身,过来一把拉住他,低声说:“云亭,又有麻烦上门了。”
    云亭却莫名有点想笑。
    这杨敏大人之所以此次被圣上选派,担当护送暹罗世子的职责,自然因为圣上有识人之明,知道他是个老成持重的人,一路上绝不会四处乱惹麻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天底下的麻烦却最喜欢招惹老实人,你越躲,它越要自己跑上门来寻你。
    便问:“这些是……?”
    杨敏敛眉:“你瞧着不像是不是?不过他们确实是占城国的使者。只不过,不是派来找我们的使者,而是那占城国酋长派去苏门答腊的使者。”
    云亭诧异:“他们这是想随我们一起过昆仑国吗?”
    杨敏摇头,慢吞吞地说:“并不是。他们,是刚从昆仑虚的另一头,穿过来的。”喜欢晓风醉请大家收藏:(663d.com)晓风醉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

本文网址:https://www.663d.com/xs/20/20712/12363621.html,手机用户请浏览: https://m.663d.cc/20/20712/12363621.html享受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