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好说话

    山水亭榭——燕中有名的养生茶馆。
    柔光透过屏风在室内投了一湾青浅，无可避免地打在笮铭半边脸上，与染了一席墨影的鬓角交相融合。
    茶桌对面，穿着暗紫色衬衣安静坐着的人仍旧衿贵又不失恣意，带着傲人的风，也沐着清冷的光，着着实实的，就将你拽入深潭里去了。
    本来他想过无数次的见面场景，也做过很多很多的心理建设，但当真正看到这个人的时候，感觉再强大的“看淡”都不过是挣扎过后逼不得已的支撑。
    有人说，人很容易喜欢上曾经喜欢过的人。
    更何况，喜欢了，还没有放下。
    “你说吧。”桌上的茶动也没动，笮铭打破了沉默。
    唐子韬眸光一怔，一切现实里的东西又都跳进了感官里。
    他很想听他说话，可是又怕极了他开口。
    对他们来说，没有平静的相处可言。
    唐子韬突然就觉得特别委屈，压抑着的不忿跟难过铺天盖地地就要把他死死守着的小舟掀进大潮里。
    “呵……”
    他不想笑的，可就是憋不回去那种酸涩了。
    “铭哥，时间还早，过一会我再说正事，得耽误你吃午饭了……”
    “有话就说，跟个娘们似的。”
    长这么大，笮铭都没真正意义上喜欢过谁，可能就是因为之前性向不确定的缘故，所以遇见肖奖之前他也根本不知道暗恋原来那么可怕，像深渊，会一点一点蚕食掉你的自由和满足。
    不过，就算现在他能理解唐子韬的心情，那也不代表他就得顾及对方的感受，忍着一个大老爷们在他对面“哭哭啼啼”。
    而且有时候，你所以为的同情心往往更容易让人误解，会更深地把刀子往对方心坎刺。
    “那我就说了，你听到我走。”
    唐子韬说完这句话，心口莫名有种充实感跟悲哀里的愉快。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跟笮铭说话，连商量都没有，兴奋的他手指头都有点哆嗦了。
    呵，人还真就是贱。
    笮铭没说话，唐子韬就当对方默认了。瞥了一眼手表，胳膊放到下面，把表给摘了下去。攥在手里，又想让它立马消失掉。
    如果可以，他真想连同手机一起，接着窗户把它们扔出去。
    “铭哥，我喜欢你。”
    就算眼圈很不好看，他也不想忍着了。其实说出来也难受，但就是带了一股子让人激动又舒服的潮热感。
    他真难受。
    他真舒服。
    “你喜欢男的？”笮铭平静问。
    “我害怕男的。”唐子韬轻吐了一口气，微微笑了笑。
    笮铭没说话，等着他开口。
    “小时候我比较笨，有一次，差点让人猥亵了。然后就挨了一大通打，说我们家的脸都让我丢没了。那年我才七岁，之后我就挺怕男的的，我也不敢怎么交朋友，我爸妈给我灌输的思想就是我的未来是我的家族，我也就少想些有的没的。”
    “铭哥，”胳膊横在桌子上，唐子韬稍微放松了脊背，“这话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
    “我不会说出去。”
    “我知道。”唐子韬突然“噗嗤”一笑，“你最可靠了。”
    啧，男的这么个语气说话，真是让人忍不住去撸撸身上的鸡皮疙瘩。那种依赖甚至是撒娇的赶脚……
    嗐，男友滤镜也是没谁了。
    他家奖宝宝怎么就不娘炮还招人疼呢。
    “铭哥，其实我最开始喜欢你，完全因为你的颜值。我虽然不得意男的，但从你当我前桌，我天天能看见你的背影开始，我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你。”
    笮铭一乐：“操，说得那么瘆得慌……”
    “嗯……”唐子韬也跟着笑了笑，“我也挺觉得奇怪的，我那么介意男的，但就是想一直看见你，你都不知道，那时候，你打饭我跟着你跑，你打球我就在旁边假装看书，你回家我就忍痛去我老祖宗家，为的是跟你走一条路。”
    “就后来我晕倒，你送我去医院还给我输血，我特么激动地在我家天台上蹦高，差点挨揍。”
    “呵……”笮铭略微作了回应。
    “我吧，后续其实就是找个借口，说因为你给我输血了，救过我，所以我喜欢你。”唐子韬单手撑着脑门，有种回味的恍惚感，这一刻，能把一切都说出来，真的不亏了。
    “其实我老早就喜欢你……那我要早跟你说，你有可能也喜欢我吗？”
    眼神里不敢有任何期待，就当是单纯地看着他就好了。
    “你想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吧，我不是以前的我，给不了你答案。”笮铭品了一口茶，眼眸一抬，“你要去哪？”
    唐子韬一愣。
    其实笮铭根本就是有意转移话题。什么“如果吧啦吧啦会不会喜欢我”这种问题简直没有营养，也没有意义，还铁定伤人，但人们就是喜欢问啊——他当时也是。
    包括肖奖。
    ‘那你喜欢我这款吗？’
    ‘我要说喜欢呢？’
    ‘那我挺满足。’
    想起来那次肖奖脸上的笑，他真的庆幸自己当时没违心地说“NO”亦或者是以玩笑的方式悄然带过。
    当时，他已经伤过肖奖一次了，就是在钟楼里说‘放心，我不喜欢你’的那次。
    虽说肖奖所谓的‘那就好’确实是心里话，但难过肯定是没法避免的。
    男颜之瘾，难言之隐。
    “我得出国治疗，成不成我也回不来了。”唐子韬双臂环着茶杯，手指摩挲着杯柄说。
    “为什么？”
    “我前面有三个姐姐，你知道吧？”
    “嗯。”
    “我爸妈怕我的病遗传，已经决定给我三姐找上门女婿了，然后，在那之前，他们准备再要一胎，如果是个男孩，我就可以彻底从这个家族脱离了。”
    “嗯。”
    “如果治好了，我就在V国总部接受家里的生意，如果治不好，我就在那边等死。”唐子韬苦涩一笑，抬眸看着笮铭：“铭哥，幸亏你没选我，我就忘了，我可能活不长。”
    “嗤，闭嘴吧你。”
    “你这么跟我说话，”唐子韬把一条胳膊向前伸直了，“我真高兴。”
    “你因为我让人骂，让他们诋毁的时候，我特别想带你走。”
    “我特别恨我的身体，恨我的家庭，恨我自己。”
    笮铭轻轻一摇头，“都过去了，再者说我也没什么损失。”
    听唐子韬这么说，他突然有种明悟的感觉。
    他真的没损失什么。
    以前过的日子简直就是活一天算一天，而现在，他有了爱人的能力，有了人生目标，有了想相守一辈子的人。
    他真的太幸运了。
    所以，要是说刚才他还对于即将听到的事情感到焦虑，现在却可以平静对待了。
    “你说你查到了什么？”笮铭问。
    唐子韬沉默了一下，“铭哥，几点了。”
    他想掐着时间说。
    想到这，唐子韬放下去一只手狠狠掐在了自己大腿上。
    真觉得自己自私又可恶，明明那才是正经事，自己还想不拿笮铭的正事当回事，光想着延长跟他聊私事的时长。
    “十二点二十。”
    呼——
    快到了。
    不过还好。
    “铭哥，我找人查着点东西，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唐子韬整合了一下语言继续说：“有消息说，你妈妈跟你养父，其实是合约结婚，原因是，你妈妈未婚先孕，你养父是个gay，一个想把孩子生下来，一个是迫于老爷子的压力必须结婚生孩子。”
    瞳孔放大了一下，笮铭眼帘垂着，脑海里很多东西开始不断涌出来。
    “当时给他们做公证的律师已经死了，这个消息是从别处流出来的。而且在你们家，那份公证也根本没影了，怀疑是笮斌志做的。因为公证上说了，笮斌强需要你这个孩子做自己的骨肉继承家业，你是有股权的。不管到底能不能生效，你都是笮斌志他们这一派最碍眼的石头。”
    “笮斌志的小儿子才四岁，不把你尽快搞掉，等你成年了甚至进入公司了就更不好弄了。毕竟，笮家的公司股东有新换血，大部分人看的是效益，利益，而不是领头人是不是真姓笮。”
    “我爸其实有个情人，对吧？”笮铭突然抬头问。
    “嗯……有，”唐子韬反应了一下，明白过来他说的是笮斌强，“是他的大学同学，后来到笮家的公司工作了，他们俩应该是那种关系。”
    “而且那份协议是在他们结婚前就签署了，应该是你养父完全接受不了女人，就没打算再跟你妈妈有孩子。所以只有你才名正言顺，也能解决他没有继承人的问题，如果这件事不让人抖搂出来。”
    “嗯。”
    笮铭记得，以前少数给笮斌强打电话，都是因为自己被叫家长，而有时候接电话的，就是笮斌强公司的一个不起眼的部门的经理。
    那个人14年的时候就出车祸去世了，他能记得这么清楚，也因为笮斌强那段时间脾气特别暴躁，而且持续了六个月连个影子都找不见。也就是他习惯了这种家庭，这样跟“家人”相处的模式，所以才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铭哥，如果你不在这样的家庭长大，肯定会大不一样。”唐子韬看着笮铭，嘴角浸了一丝笑容。
    “嗯？”笮铭还没从思考里回过神来。
    “我觉得你妈妈，不是为了嫁进豪门，也不是那种不检点的女人，她肯定很爱你亲爸。”
    笮铭笑了笑，点了点头，“谢谢你，其实我不是很在乎，不过你这么说，我挺高兴的。”
    “我帮你查了，你妈妈小时候是跟着外婆长起来的，准确的说，一直到18岁，她得出去上大学才走的。后来你外公才把她接过去住。哦，我说的外婆是你妈妈的亲外婆，叫季素芬，跟肖奖是一个地方的，你应该也跟他去过了。”
    说完唐子韬缓了一会。
    肖奖这个名字，从嘴里说出来，还真不是那么痛快。
    这是人家的心头血，朱砂痣。
    靠。
    “嗯，行，谢了，剩下的我有机会自己查。”
    “找肖奖就行，古镇那边他门清，想弄明白什么，比我方便的多。”
    “嗯。”笮铭按了一下手机，“还有十分钟一点，你赶时间吗？”
    这句话一出来，唐子韬的心不可遏制的震动了一下。
    他真想说，不赶时间。
    那样，笮铭是不是会跟他一起吃个饭。
    “我……能跟你抱一下吗？”
    ……
    绮缘里间屋，主人自己的休息室里，笮铭跟肖奖坐在小板凳上捧着盒饭凑合了一餐，为了晚上再好好搓一顿。
    “怎么样了？”肖奖递过去一张纸巾，看着男朋友一脸“呆萌”的样子，唇角弯了弯，直接替他擦上了嘴。
    “什么？”
    “心情怎么样？”
    “挺好的。”笮铭脸一偏，锢住肖奖的手在他手背上亲了一下。
    “呵……真不白瞎我给你擦嘴。”
    “那是。”笮铭站了起来，想要伸手去抱男朋友的时候又顿住了。
    “怎么了？”肖奖挑着眉毛一乐，把手里的纸巾一团，正中门口的垃圾桶，“干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了吧？”
    “嗯，我抱了唐子韬一下。”
    “那你抱我十下。”肖奖说着朝他张开了手臂。
    “你——这也太好说话啊……”笮铭站着没动作。
    “哼，我不好说话，他都知道你的事儿了，你一样儿都不告诉我。”
    笮铭眉毛叉了个八字，“我不是酝酿着呢嘛，我得消化消化。”
    “所以我等着你了啊，结果你给我来一个‘啊，我抱了他一下’，操，你给我过来！”
    “过来了过来了。”笮铭边说边屁颠颠过去一把抱住了肖奖的腰。
    开玩笑，一点也不舍得“得罪”男朋友。
    “算你识相。”
    肖奖把人一搂，堵上笮铭的唇就吻了起来。
    “回去再说。”听见外边较粗的鞋跟的噔噔响近了，笮铭立马推开了他。
    “小铭啊。”李玉玲推门走了进来，“你们在这睡会午觉吧，我去隔壁串个门，外边有店员看着，不用你们管，你们睡你们的，把门锁好了啊，省的丢东西。”
    “行，姥姥慢走。”某人一脸感激的笑意直接泛到了耳朵根。
    “诶，走了啊。”
    “嗯。”笮铭跟过去关门上了锁，不用回头就知道身后恶风不善过后即将迎来的是什么。
    “靠！说了你别这么搬，肋骨都让你……”勒折了。
    话还没说完，唇就让人捂住了。肖奖松开了揽住他的手，贴在他的耳边缠人道：“哥哥，小点声，隔音不怎么好。”
    “操，给你颁个最佳撩人奖得了。”
    笮铭一回头，肖奖就这么吻上了他的唇。接着从身后搂住他，轻轻在他小腹周围摸了起来。
    “一会睡一觉，下午愿意跟我说就说，不愿意就择日。”肖奖控制着呼吸轻轻说。
    “呵……择日……好。”
    笮铭抽出手，抚上肖奖的脸颊，深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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