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你一辈子

    “笮铭！”
    啧。
    笮铭把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一撑桌子，左脚踩地往起站。
    林阿姨一指大屏幕，带着她一贯的朗读口头禅念着问题：
    “那，这个，李白《蜀道难》中，写出了水石相激，山谷轰鸣的惊险场面的两句，是——哪两句？限时五秒钟思考，五——”
    没等“四”出来，笮铭打断了她：“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
    “嗯。”林阿姨这才收回了憎烦的眼神，点了点头，“好，你来黑板上，把‘豗’字和‘砯’字写一写。”
    笮铭心里边叹了口气。
    人倒霉起来果然是喝口凉水都塞牙。
    右脚探出去，试着落了下地。
    嘶——
    这种痛感，就好比脚让大车给碾过去了，你还非要走路招来的一样。
    呵，是他夸张了。
    不过横竖都可以归结为仨字儿：非人受。
    也是，一直没治疗，伤不可能往好的方向发展。
    算了。
    笮铭直接把脚踩实了，手扶着过道的桌子，跳了出去。
    “报告老师，他脚受伤了。”
    李东鹏举着手，林阿姨没喊他，索性直接自己打了个报告。
    主要是笮铭本来就白的脸这会更是一点血色(shǎi)都没了，眉头绷着，他瞅着心里边也怪难受的。
    “受伤了，受什么伤？”林阿姨没什么语态变化。
    “能走…”笮铭低沉说了一声，手撑在过道两侧的桌子上，边迈步边踮脚，用时不长，已经到了第一排。
    “老师我扶下他。”
    班上几乎每个人都摸得清林阿姨的脾气，乖一点儿就好了。所以说，郭睿说这话的时候挺谦卑，请示里透着点憨跟实在。
    “谢谢。”
    笮铭让郭睿撑了一把才上了讲台，本来不爱出汗的脸上，这会，鬓角已经见了光。
    刚写完一个字，笮铭解释了一下：“豗这个字需要注意的是：这里没有点。”
    林阿姨脸上带了笑意，发自内心地夸了一句：“诶，对了。就这样能自己钻研问题，记住问题的学生，才能学的会。”
    笮铭当然不是为了邀宠。从小到大他都是这么过来的，动不动就被叫到讲台上直接讲课，所以习惯了。
    再加上——
    他好不容易过来的，要不多说两句，亏死。
    正写第二个字，门口有人喊了句：“报告。”
    笮铭没扭头，余光看见肖奖站在那，背着手等着老师“发落”。
    “上课五分钟了，你才来？”林阿姨是个挺容易被打断课堂进度的人，沾火就着，“钟爱”挑刺，人曰其：更年晚期症患者。
    “对不起老师，我闹肚子了。”
    “你这一天天的毛病还挺多。老搁我课上请假不行啊，你当老师我记性不好？”林阿姨卷着课本往讲桌上“嘭”“嘭”戳了两下。
    “嗯，老师我知道了。没有下次了，对不起。”这位乖的一如既往，笮铭一如既往地爱死了他这个装货样儿。
    林阿姨语气有了缓和：“你回去，拿着课本站到前面听。”
    肖奖点了点头，捂着肚子往里面走。
    呵，不至于吧，这会还演没什么价值啊……难不成真肚子疼？
    “砯字注意，这里有一个点。”
    笮铭把粉笔往盒子里一扔，林阿姨一瞅黑板上这字大气有型，“呦”了一声，眼神都没错开，直接往后摆了摆手，声音里都是惊喜：“回去吧回去吧。”
    刚要转身下来，熟悉的位置，一条胳膊从右边腋下穿过去，直接揽在了他左侧肋骨上。
    卧槽……
    “拐杖来了。”
    肖奖很轻地说了一句。
    讲台底下一堆交头接耳的，碍于林阿姨的“威严”，全都悄咪音装认真回应的乖宝宝，而讨论的话题基本上全是“某CP课堂秀恩爱”。
    笮铭“瞟”了他一眼。这下伤脚倒是不用落地了，果然是个不错的拐杖，外带“提携”功能，呵。
    林阿姨点评了笮铭的书写，又开始点下一个同学，期间没忘督促了一句：“肖奖快点。”
    “诶诶，马上。”
    肖奖应了一声，越过笮铭从自己桌斗里拿语文书跟笔记本。
    “放哪了，我给你拿。”
    这货故意的吧，脸离那么近，搁他眼跟前晃悠着，不知道他这会本来就很热吗。
    “欧克了。”肖奖抽出了书本，拿了两支笔，稍微偏头冲笮铭做了个鬼脸。
    “滚。”笮铭伸手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一下。
    肖奖瞪了他一眼，咬着牙没出声，起身往讲台前边去了。
    等下课了，笮铭正低头收拾着东西，旁边桌面上“啪”的响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右边站着的人直接把腿迈了过来。
    “卧……槽……”
    要光是跟上节课他出去一样，笮铭还是能接受的，结果——这回这位直接跨坐在了他大腿上，而且是脸对脸。
    这会是班里最闹腾的时候，后面俩人一下课就都冲了出去，所以说，除了某位胳膊打着绷带、打算过来商量商量放学后要不要去学习，却又突然打消了念头的同志，基本上没人注意他们。
    “进去！”笮铭推了推他。
    “可以。”肖奖突然掐在了他胳膊上。接着往右一倾斜，直接跨了过去，左腿一翩，坐在了自己椅子上。
    “恩将仇报。”手没松开，肖奖这会才使上劲，疼的笮铭直接掐在了自己大腿上。
    “撒手——你赚了。”笮铭拧着眉毛瞥着他，肖奖“哼”笑了一声松开了手。
    “哎，你刚才干嘛去了？”笮铭把书包撇在桌子上，等着肖奖拾掇东西。
    “嗯？”肖奖没抬头，在桌斗里摸索着。
    “上课那会，真闹肚子？”
    “哦，没事，就是胳膊沾着脏东西了，烦，去洗了洗。”
    他不光洗了洗，还打了俩电话。
    肖奖这么说，笮铭隐约觉着这话有点变扭，又不知道变扭在哪，也就没问。
    “走吧。”肖奖收拾好东西站了起来。
    “嗯。”笮铭轻车熟路，站起身刚要往外迈脚，两侧腋下就让人掏了过去。
    “我靠，肖奖——”
    等俩人都到了过道里面，肖奖才松开搂在他胸前的胳膊。
    “医生让你制动，不是让你活动。”
    肖奖刚要像刚才一样给他当拐杖，笮铭一把掀掉了他的胳膊：“你不乐意背吗？背着啊，现在！”
    “嚯，这么硬气？”说着，肖奖转过去冲着教室后身，笮铭一把揽住了他的脖子，趴了上去。
    “你实话实说——”
    等往外走，笮铭贴着他耳朵问了一句。
    “嗯？说什么？”肖奖背他都背出技巧来了，越背越轻松，这会走个路跟他正常速度差不多，转眼已经下了一层楼。
    笮铭看着地面，待了两秒钟才开口。
    “我是不是——激起了你的保护欲？”
    “咳。”
    听他说这个，肖奖差点笑喷出去，缓了缓，稍微往另一边偏了下脸——他怕说出去直接挨削。
    “啊，是啊，特别能激起。”
    “哼。”
    笮铭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头按在了他那边脸上，一路划到他唇上打了个旋。
    酥酥痒痒的滋味从被触碰的地方向四周蔓延，肖奖甚至能感觉到一次呼吸都被拆成了好几半，要不是咬牙忍着，他得把那根手指头给吃了。
    而背上这位突然就来了一句更雷人的——
    “你是不是把我当女的了。”
    “那倒没有。”肖奖顿了一下，直接吐槽：你要是女的，我让你上来才怪。
    Emmmmmm…不过，他要是女的……
    女的也没这样的吧……这样的肯定嫁不出去。
    啧，也不对，这家伙挺会照顾人的，还挺优秀，除了狠点，各方面都还算不错吧……
    “没有就好。”笮铭冷嗖嗖的声音直接打断了肖奖乱七八糟的想法。
    “姓肖的，也就是你，换了别人，别说让我谢谢他，”笮铭收回了戳在他脸上的手指，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敢这么摆弄我，我弄不死他——”
    “呵，成。”肖奖没忍住，揶揄了一句，“合着我还让你区别对待啊。”
    “嗯，区别，特区别，毕竟——”
    肖奖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能让人感动的话来，结果这位给他来了句：
    “我三观跟着颜值走。”
    “靠。”
    其实笮铭也就随便说说，总不能说，因为我喜欢你，所以给你开后门。
    “合着明儿个我要毁个容就完犊子了呗？”肖奖讽了一句。
    “嗤…”毁容了我就包了你。
    “毁容了整容啊，再者说，又不是所有女生都喜欢长得太帅的。”
    “你就喜欢呗？”
    “操，你够损的啊，见缝插针的，得寸进尺——”
    笮铭推了他脑袋一下，肖奖乐呵够了，突然问了一句：
    “既然区别对待，你怎么也得记我一辈子吧？”
    笮铭有一瞬间的迟愣，就一会的工夫，脑海里旋过好几层感慨。
    一辈子，他的一辈子，能有多长？
    应该挺没意思的……
    “一辈子太长了。”
    “嗯？”肖奖顿了下，“你敷衍我一下不成啊？”
    他本来就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笮铭突然这么说，他还真没心理准备。
    而听着肖奖有点埋怨的语气，笮铭不自觉弯起了嘴角：“你活多久，我记你多久，怎么样？”
    “你嘛意思，你比我活的长？”
    明知道笮铭不是那个意思，心里边压抑着的一种说不清的情绪还是驱使着他刻意回避。
    “我可没那么说。”
    以前他觉得，活着，一个人，无所谓孤独不孤独，难熬不难熬，他只要不死，过一天算一天，过得不好叫生存，过得好叫生活。迟早有一天，要是厌了倦了，他可以潇洒的选择放弃生存。
    当然，也可以骄傲的选择拥抱生活。
    前提是，因为某方面因素，他乐意。
    笮铭没想着，这么快，他就有了这个因素。
    没有的时候，他不会考虑，而偏偏有了，他又不敢靠近。
    反正，他想，身边一直有这个人。要是没了…他觉得，自己不太想回去以前的生活里了。
    之前是觉得怎么都没劲，而现在如果回去——笮铭想到一个对他来说挺新鲜的形容：干什么都没盼头。
    “知道拉瓦锡吗？”
    “嗯？”这位愣了会神，合着琢磨学问去了？
    肖奖笑了笑：“啊，初中就讲过他吧，化学家，我又不是没学过。”
    “呦嚯，可以啊。那你知道，他死的时候还做了一个实验吗？”
    “他怎么死的我都不知道。”这会他们已经到了学校门口，肖奖四下看了看，锁定了不远处靠边停着的一辆红色捷达。
    “王聪？”
    “嗯。”肖奖背着笮铭往那边走，王聪下车朝他们去了一个飞吻。
    “到车上再说。”
    “算了……不说了。”
    肖奖直接站定了：“那你说，说完再过去。”
    到车上确实不好说。
    切，真破坏氛围。
    “人死了，意识短暂不灭，兴许还真有灵魂这东西，所以，只要你活着，我保准记着你，感动吗？”
    笮铭扒拉了下肖奖的头发，而这位居然给他来了句：
    “感动。你死了我也记着你。”
    “呸。”笮铭无力吐槽，拍了下他的肩，“走吧，朕无话可说。”
    “呵。回头我整份契约，签字画押，怎么样？你还非得活着才记着，还是我吃亏吧？”
    肖奖也就是一瞬间的灵感，形式上觉得挺傻逼挺幼稚，而真格说，他还有点小期待。总觉得这像是一种绑定。
    而笮铭已经想到了另一层。
    契约？好啊，很好。
    “成，我同意。加上一条，肖奖，跟笮铭考同一所大学。”
    噎！
    “你是不做梦没醒啊？”肖奖稍微偏头跟他说话。
    “哎，你俩干嘛呢？还来不来啊——”灵活的胖子同志等得不耐烦，这会正搁那正跳扭胯舞呢。
    “等会！”
    肖奖这老大派头老是不自觉就露出来，还好这位已经见怪不怪了，单纯嘀咕了一句：
    “真难伺候。”
    笮铭吹了声口哨，感觉心情有点好：“我没工夫跟你开玩笑。”
    “不是，你——跟我，一所大学？”肖奖眉毛拧着，感觉不是这位脑子坏了就是他耳朵瞎了。
    呸，是聋了。
    “是你——跟我，一所大学。”笮铭纠正了他，“就你这会这水平，坚持到高三，能考的学校我还不稀罕去。”
    “嗤……你想考哪？”虽然觉得完全没谱，肖奖还是问了一句。
    “到时候再说，我从来没想过。”
    肖奖吐了口气，“成吧。回去签合同？”
    “嗯。签。”
    笮铭往前甩了甩手，那意思可以走了，肖奖这才背着他走了过去，边走边问：
    “如有违约呢？”
    “没想过。”
    肖奖“啧”了一声：“你可真随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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