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来将挡

    待巡营的萧然和去了山阳的柳青冥回来的时候, 已经行刑完毕，诸将都散了。三十军棍之罚不可谓不重, 偏叶天若还在旁边眼也不眨的盯着, 行刑的军士丝毫不敢放水，高宏和叶纲都被打的哭爹喊娘, 最后双双被相熟的同僚抬了回去。
    萧然满脸惭愧，不等他开口叶天若便摆摆手道：“算了，也是好事, 就当杀鸡儆猴，这下他们总该消停些了。”
    萧然咬牙切齿：“看我回去不打断高宏的腿！趁老子不在惹事，真是长本事了他。”
    叶天若抬手扔给他一个瓷瓶, 懒懒道：“随你便，打完记得把这个给他用上, 我爹亲自配的伤药, 比军中的好。”
    柳青冥立时扬了扬眉, 笑道：“立威之后不忘施恩，叶将军好手段。亏我听说议事生乱时紧赶慢赶的回来，看来我真是多虑了。”
    叶天若冷哼一声, 这点事情她若再处理不好，拿什么统帅三军？她这将军难道只是个摆设不成？
    “不过话说回来, 砀山之事你到底怎么想的？”柳青冥忽而问道。
    闻言叶天若也迟疑了：“此事实在奇怪, 我还需再看看, 先不要轻举妄动。”
    .
    西楚惊云大将军当众责罚手下将领之事闹出偌大动静, 不久便传到了北离军中。
    彼时帐内只有谢流风和素文渊, 素文渊听完眉头微动，谢流风却已经笑了起来：“沉稳冷静，恩威并施，这番连消带打也有几分意思了。朕还当这些日子和朕对峙的是萧千寒，却没想到当真是她统帅三军。看来咱们这位惊云大将军的确名下无虚啊。”
    虽说那女子竟能有今日之本事也出乎了素文渊的意料，便是他亦觉有几分佩服，可陛下素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便是叶轻尘这等人物也不曾得过他一句赞誉，何时成了对敌军主帅丝毫不吝溢美之词的宽仁之君？素文渊只听得牙酸不已，这句“陛下圣明”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谢流风看到他神色，不过付之一笑，话锋一转悠然道：“只是酷暑三伏，天气燥热。她犹能冷静，却不知西楚上下能不能都如她一般？”
    .
    往后几日风云骑消停了不少，而离军在砀山附近的动作越发频繁，叶天若干脆不理，只命斥候盯好，又命人提高警惕守好东路。柳榆坡依旧是你来我往打的热闹，如此又胶着了半月有余，眨眼间便进了六月。
    六月的天气又闷又热，常常一丝风也无，在火辣辣的日头底下略有动作便是浑身大汗，衣衫都黏在身上，叫人苦不堪言。燥热的天气和僵持的战局让每个人都积攒了一肚子火气。
    直到六月初九，天色突变，从清早便阴沉沉的，晌午后又刮起了大风，总算有了几丝凉意。
    陆瑾掀帘走进中军帐内，抹了把汗道：“看这天气，只怕要下大雨。”
    叶天若这几日没事便盯着沙盘琢磨，听到陆瑾的话顿时心中微微一动。按常理来讲，下雨路滑，道路泥泞，视线受阻，军令难以传达，离军必不会在雨天进攻，至少不会从砀山一侧进攻。可是柳青冥说的对，谢流风此人好用奇兵，就好像他永昌三年亲率胤玄军打了西楚一个措手不及。彼时他分明初初登基，国内政局方定，本该休养生息，况且即使一定要打，也该选疏于军事的东郢才对。但他偏偏选了西楚，八千骑兵挟天风海雨一路南下打到白水谷，直到被萧千寒一箭射退。西楚上下都被他吓破了胆，竟还让他一支孤军从容离去，直将西楚国土当成了自家后花园，事后才追悔莫及。
    后来叶轻尘曾与她言道，此一战永昌帝看似无功而返，实则大大不然。一来天下承平日久，他这是以战练兵；二来探出了西楚虚实，摸清了西楚兵力军备；三来经此一役，年少的永昌帝在北离乃至天下树立了无上的威望，无形中给东郢和西楚造成了极大的压力。后来萧山在时机并不成熟之际匆忙攻打东郢，未尝不是因为被这一战彻底扰乱了阵脚。
    掐指算算离军已经在砀山附近活跃了大半个月，叶天若丝毫不怀疑谢流风能用这半个月的时间做好布置。夏日下暴雨时往往天昏地暗，若是有精锐此时奇袭东路，慌乱之下只怕真的要出事。
    想到这里叶天若也顾不得招呼陆瑾，掀开帘子走出帐外，果见狂风呼啸乌云密布，分明是午后却天色阴暗如黄昏。
    陆瑾一愣跟了出来，见她神色不好想了想问道：“将军怕离军趁此时袭营？可是咱们以逸待劳，袭营也不惧他。”
    叶天若摇了摇头：“算算日子咱们与北离已经对峙了两月有余，一直在彼此试探，离军并未大举来攻，我们也找不到战机。如今天气炎热，人心浮动，前几日我当众责罚高宏和叶纲，多少能压下些将领们心中的浮躁，可是士兵们呢？我们驻守东路的是各地边军，不少将领还是刚从风云骑和惊云骑中抽调的，人数虽多，战斗力却是最差。若是有小股精锐借着大雨遮掩奇袭东路，岂不是要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她这一通分析有理有据，陆瑾虽仍是半信半疑，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理由反驳。
    叶天若想了想，刚欲传令，忽见军中斥候急急来报：“报！离军营中忽然大举调兵！”
    陆瑾立时大惊，不由对叶天若佩服不已：“竟让将军言中了！离军竟当真想趁机奇袭！将军，我愿领惊云骑镇守东路！”
    叶天若脸上却无半分喜色，紧紧抿唇神色凝重至极，谢流风竟让她提前料中了离军动向？不，不可能，绝不可能，这其中必定还有蹊跷！难道……难道砀山方向只是佯攻，他另有杀招？
    叶天若被这念头惊出一身冷汗，不过片刻已是口干舌燥，额头上布满汗珠。千百个念头涌入脑海，她一句话在舌尖滚了三滚却说不出口，这一道军令，或许关乎千万人的生死，关乎这场战役的胜负，若是她指挥失误……
    “将军？！”陆瑾不明白她为何竟在这十万火急的关头犹豫，声音都禁不住提高了。
    叶天若收拢心神，狠狠甩开这些杂乱的念头，深深吸了口气，断然下令道：“传我军令，全军戒严，准备迎敌！还有……各军坚守阵地，未接到命令，不得擅做主张！”
    陆瑾本已准备领命离去，听她所言顿时一怔，急道：“将军，让各路边军与离军精锐对阵只怕……”
    “听我的！”叶天若打断了他，不容置疑道。
    “……是！”
    .
    军令刚传下去不久，便听得天边一声惊雷，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伴随着大雨而来的，是离军进攻的号角。
    幸而叶天若军令提前传了下去，营中多少有些准备，不至于猝不及防慌了手脚。饶是如此，雨中不知敌人从何而来，不知敌人人数多少，军令难以有效传达，东路依然陷入了苦战。
    前线的战报如雪片般飞来，却都谈不上好消息，萧然陆瑾皆已数次派人传话请求去支援东路，都被叶天若驳了回去，要他们听令行事严禁擅做主张，态度异常强硬坚决。
    一直在主账内的柳青冥也坐不住了，焦急地来回踱步，到底是忍不住劝道：“这些临时抽调的边军……”
    “我知道。”叶天若头也不抬，截断了他的话。
    “那为何不让萧然或是陆瑾支援？战报你都听到了，这样下去，即使东路能守住也必定损失惨重。这种天气敌军人数不会太多，只需一队精锐就能迅速解决战斗。”柳青冥紧紧皱眉。
    叶天若垂眸不答，只默默盯着沙盘，任凭柳青冥如何劝说，只当没有听到。做出决定后，她反而冷静下来。柳青冥是心疼东路的损耗，他们总共就这么多能拉出来打仗的兵马，战事胶着的每一刻都有人死去。
    可她不敢调兵支援。
    谢流风了解她，她何尝不了解谢流风。她已经几乎可以肯定东路是个圈套，就等她沉不住气调兵去救。按兵不动，东路或会损失惨重，但她若动了，离军必定趁虚而入，后果如何无法预计。她凭什么冒着这样的风险拿精锐之师去救乌合之众？
    为将帅者，首要就是学会舍得，有些牺牲是必须的。东路人数远胜敌军，只要稳住，北离这次袭营注定无功而返，不过白搭了一队精锐给她，谁赚谁亏都说不定。
    只是……胶着的时间似乎已经太长了。
    “报！——”
    忽有亲兵闯入帐内，顾不得满身泥水，大吼道：“报！高宏违背军令，私自率领麾下三千精兵赶去东路，说是、说是要让离军瞧瞧厉害！”
    “混账！”叶天若这一下惊得霍然站起，怒不可遏：“战场抗命我看他是活腻了！萧然呢，让他马上派人把这混账给我追回来！”
    “已经派人去追了，可是萧将军知晓的时候便已经晚了，只怕……”
    叶天若气怒攻心，还未待她再说什么，便又有人闯入帐内，急急喊道：“报！柳榆坡方向发现大股离军活动！”
    来得好快！
    值此十万火急的关头，叶天若虽已恨得牙痒痒，却也没空追究，当机立断一把抓了剑怒喝道：“来人！备马！我要亲去督战！传令陆瑾，让他调兵支援柳榆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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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