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燃起

    永昌九年九月初三, 谢重楼率五万胤玄军突袭西楚北部边境重镇柘州, 柘州反应不及，血战一日一夜沦陷。消息传到兰陵, 西楚举国震惊。
    永昌九年九月初五, 叶天若临危受命, 率惊云风云二军共计四万人奔赴前线, 双方于兴陵堡、野云镇和山阳郡一带展开拉锯战。在随后的一个月内, 兴陵堡三次被谢重楼攻下, 又三次被叶天若夺回,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双方均死伤惨重。
    永昌九年十一月十五, 北离两万援军赶到，叶天若苦守兴陵堡半月，久等援军不至，被迫率兵突围，退守山阳，其后两次试图攻打兴陵堡皆无功而返。谢重楼攻下兴陵堡后下令原地修整, 两军暂时休战。
    永昌十年元月, 萧然、柳青冥率援军赴山阳。
    自此, 离楚战火燃起，绵延数年。
    .
    萧然和柳青冥来到山阳城那日, 凛冽寒冬, 北风呼啸, 天空开始飘下雪花。
    “真他娘的冷。”萧然在将军府门口下马，忍不住低声咒骂。
    柳青冥身体不好，受不得冻，棉衣穿了里三层外三层依旧四肢冰凉僵硬，有气无力地从马车中爬出来，心中忧虑，叹道：“是啊，太冷了。”
    便听得叶天若的声音淡淡响起：“不错，太冷了。北离一路南下，我们却是一路北上，冬天打实在太吃亏了。”
    萧然和柳青冥顺着声音看向府门内的叶天若，却是双双吃了一惊。经过近半年战火的淬炼，她明显瘦了许多，形容憔悴，神色疲惫，眼下两团乌青，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迫人，气势愈发沉稳凌厉。
    别说心细如发的柳青冥，饶是萧然这个大老粗，也能看出来这几个月她是何等心力交瘁。面对谢重楼和胤玄军，兵力亦不占优势，想也知道这仗有多难打。
    柳青冥忍不住便道：“这半年你辛苦了。”
    叶天若摆摆手，没有心情和他寒暄，只道：“走吧，书房坐。”
    书房中冷的像冰窖一般，破旧的门窗在寒风中摇摇欲坠，关上门也无一丝热气。
    萧然震惊道：“你怎不烧个火盆？”
    叶天若低声道：“炭火不够，我让他们把我的那份也送到营中了。我在灵昌长大，这点冷不算什么，倒是军中士兵多为南方人，受不了这个。”
    说到这里，她眉头紧皱看向柳青冥：“我正要问你，这仗才刚开始打，为何炭火不够？”
    柳青冥苦笑不已：“王爷若有一点办法，便绝不会短你的物资，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之所以来的这么晚，亦是因为粮草筹集。这几年征战不断，还被你在青州放了把火，东征无功而返，本就国库空虚。先帝卧病精神不济，先太子只盯着我们，那易子宣竟趁虚而入勾结了户部官员，数年来大肆贱价收购粮食，暗中运往北离。王爷亦是接手朝政之后才发现，震怒之下几乎将户部杀个精光，却也于事无补。”
    叶天若心中本就有猜测，如今被柳青冥证实，一时间脸色惨白。她早就觉得奇怪，易家经营数年，散出百万资财，难道就为了算计萧千寒那几千精锐？便是渗透进西楚朝堂，难道萧千寒掌权后便不会清洗？一两个漏网之鱼又能做什么？
    原来……他真正的图谋在这里。都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没有粮草，拿什么打仗？
    见她脸色实在不好，柳青冥叹了口气：“你放心，王爷已经在尽力筹措，三五年约摸还撑得住。”
    “那三五年之后呢？不战而败？”叶天若冷冷道。
    柳青冥却淡定：“若这仗能打三五年，耗到后来拼的本就是国力。”
    叶天若一窒，情知他所言不虚。可比国力，西楚如何比得过北离？难道要将士们饿着肚子去拼命？真到了那一日，百姓又会是怎样的哀鸿遍野饿殍满路民不聊生？
    柳青冥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低声道：“这是战争，战争从来都没有赢家，只有比谁输的更惨。这仗不是我们要打的，我们能做的只有尽人事，听天命。”
    叶天若一时恍惚，几年前青州被西楚兵临城下，叶浩初说的似乎也是这六个字？后来他死了，当年气势汹汹的西楚，如今竟也不过“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停停停，你们两个说了半天，我听着怎么全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仗还没打就说什么听天命？天命他妈的是个什么玩意？我呸！”旁听的萧然终于忍不住了，一拍桌子大声嚷嚷。
    听他这样说，叶天若和柳青冥对视一眼都笑了笑，心头沉甸甸的忧虑也淡去几分。
    叶天若振作精神，道：“萧然说的对，这仗才刚刚开始，我们理当重视敌人，却不能因此产生畏惧避怯之心。既然你们来了，咱们不如商量商量接下来要怎么办。”
    提及战事，叶天若走到桌案边打开舆图，目光久久落在柘州和兴陵堡，神色是止不住的黯然：“可惜我不仅没能收复柘州，还丢了兴陵堡……”
    “这怎么能怪你？北离增援到后，你等于拿四万打七万，对手还是胤玄军和北离名将谢重楼。”柳青冥由衷道：“战报我们都看了，王爷说，这一仗哪怕他亲自来打，亦不会比你打的更好。”
    可他这样说，叶天若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她摇了摇头，明亮的眼中蒙上一层阴霾，低声道：“赢不了，说什么也没用。不过……”
    她忽而又展颜一笑：“不过我也算拼过命了，无论结果如何，都可以说此生无憾。”
    恰在此时，到了午饭时间。亲兵进来询问，叶天若便收了舆图，道：“先吃饭吧。把萧然将军和柳青冥将军的饭也送到这里来。”
    那亲兵应下，片刻后便带着两个人端了三份饭过来，不过一碗冒着白烟的稠粥和几张大饼，和军中普通士兵的口粮无甚区别。萧然和柳青冥碗中还特意盛了几块肥肉，叶天若碗中便只有几片菜叶。大饼是早就烙好的，又冷又硬，幸而稠粥滚烫，就着吃倒也勉强能够下肚。
    见柳青冥皱着眉张口要说话，叶天若抢在他面前道：“你闭嘴，少替我操心，我不吃那个。军中见点荤腥不容易，盛我碗里就浪费了。”
    她刚来到前线时，陆瑾便提出要单独给她开个小灶，叶天若问了问军中存粮和每日消耗，略一心算便果断拒绝。况且她只有和普通士兵吃一个锅里煮出来的饭，才能知道士兵能不能吃饱，也能最大限度地避免有人暗中克扣将士们的口粮。
    第一次吃这种粥饼的时候，她喝了一口粥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想啃一口饼，噎得直翻白眼，半天也咽不下去。强逼着自己吃了些，当天晚上便胃疼了半夜。之后两天没吃下饭，全靠喝水撑着，中间还打了一仗，打完险些虚脱，再看到这粥饼时狼吞虎咽三两口喝完顺便吃了一张大饼，竟觉得无论是在王府还是在相府，哪怕是在北离皇宫，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之后便竟也习以为常了。
    只是军中的肉都是现杀了猪随随便便处理一下便扔进去煮，除了粗盐巴也没什么调味料，叶天若实在受不了这腥味，吃一次吐一次，索性不折磨自己了。
    眼见着萧然和叶天若都已经低头啃起饼喝起粥，柳青冥张张口又闭上，半晌才端起碗喝了两口又放下，低声道：“你真是……何苦来哉。”
    叶天若翻了个白眼，一边吃一边含混不清道：“你可听说过一句诗叫‘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我什么龙肝凤髓没见识过，在乎这个我还能在这里么？”
    “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柳青冥低头翻来覆去地默念几遍，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萧然听不懂前一句，后一句倒是听的清楚，嘿嘿一笑道：“你这可真是大实话，天下还有你没见识过的好东西么？”
    叶天若想了想曾经源源不断抬入未央宫的赏赐，那些来自天南海北的奇珍异宝，东海的珍珠，南疆的玉石，北蛮的毛皮，西戎的香料，轻薄如流水的丝绸，华美精致的首饰……想着想着遂冲萧然龇牙咧嘴地一笑，遗憾道：“可惜我一件都没带出来，不然随便当两件，我们就能吃香喝辣了。”
    说到这里她禁不住想到了在长信宫住的两个月，整日粗茶淡饭，便觉是所谓自我惩罚和放逐，足以抵消犯下的过错，直到如今方知自己的可笑。那时竟然还有茶水喝，饭菜有荤有素有汤，入秋下了场雨，便有人来送棉衣棉被和白炭。与现在比起来，何止天差地别。她便是再不想承认，也已经明白谢流风其实并没有在衣食上委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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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吃罢饭，自有亲兵来收拾。萧然自觉热饭下肚终于有了几分暖和气，便自告奋勇去城外营中巡逻。叶天若和柳青冥则重新打开舆图开始商议接下来要如何。柳青冥觉得他和萧然既然来了，不妨再试着攻打一次兴陵堡，叶天若却觉得没有意义，多半是攻不下，不过徒增伤亡，二人争了半晌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决定各写信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回兰陵，交由萧千寒定夺。
    叶天若提笔写信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对了，有件事很奇怪，谢重楼攻下兴陵堡后，我只当他要一鼓作气再拿下山阳，都已经做好丢了山阳的准备，谁知他竟未再攻来。后来我在山阳整兵两次攻打兴陵堡无果，他也并未追击。我派斥候去探也没有探出什么，不知他有何阴谋。”
    柳青冥一顿，从舆图中抬头看向叶天若，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道：“根据北离境内暗线传回的消息，我们有个猜测，不过你答应我，听完之后千万冷静。”
    叶天若险些笑出声：“别废话快说，我冷静的很。”
    “北离永昌帝，只怕要御驾亲征。”
    一时满屋寂静，只听“啪”地一声，叶天若手中的笔直直掉下，在纸上洇出大团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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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逢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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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