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点亮

    翌日，白子画还担心如何面对小骨，小骨却不以面相对，只是红着脸、低着头在他身边看书。
    她显然是不愿意走远一步，但是也不肯看着他。书是没大看进去。少女心思，真是妨碍修行么？
    也好，你生命里也不是只有修行。师父也愿多一些时间想着你。师父是一直想着你，做任何事都想着你；但还要有一些时间，不做任何事，只想着你。
    小骨昨天还说要问东方彧卿什么话，但一直没有问。你是不是……不需要和他说了？
    昨天那个梦……不管如何，东方彧卿也是为你做了太多，他若想和你接近，只要你自己愿意，我也不能不愿意。但我……其实不愿意。
    一阵风来，他起身去关窗，手上却一滞。衣袖如何在小骨小小的手中，轻轻牵着，牢牢牵着。
    她头也不抬，她自己知不知道她手中之物？还是久而久之自然而然，这个动作想也不用想？如果你心中想留下师父……
    “小骨，师父去关窗。”轻寒犹在，你别着凉了。
    小骨只是摇头，低着头摇头。
    她脸是不是红了？他心头是暖了。
    俯身抱起了小骨，小人儿即刻伸手绕住了他的脖子，一头栽到他怀中。他摸摸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内心格外柔软。稳稳抱在怀里，去关了窗。
    “小骨……”
    小骨只低低在他心口哼了几声，不肯从这个怀抱脱离。
    这大白天的……你反正也是不想看书了。那便……抱着你罢。
    他脖颈上软绵绵的小手越发轻柔，他眼底是她淡绿衣袖的漫开。肩上又触到新的欣喜和踏实，是小骨伸了伸懒腰，将手搭在他肩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你是要睡么？
    她呼吸平缓了，气息也是甜的。
    他抱着小小的美好，大大的幸福拥住了他。
    虽然，白日里不修习……但他如何就认为这没有错。
    小骨初初说出了自己的心意，听到了师父的心意，这一刻最是想感受师父无条件的爱护罢：她今天不修行，不努力，但师父一样会抱着她，陪着她。
    轻抚她发丝的手越发轻了，直到她挪动了小脑袋。
    “师父，念书。”没睡醒的声音，留存着梦乡的模糊与柔和，不谙世事，无分你我，天真浪漫。
    “想听什么？”他只是低声问道，纳入近旁小骨气息温软。清朗的白日，染上梦的色彩，美梦如真。
    却没了回答。你这孩子，师父的话也不答了。那便不要答。
    随手拿起案上的书，是《风鬟录》。旅者之思，不免愁苦，小骨不想听罢？
    “不要听这个。”果然，小骨刚听了几个字就在他怀中攒动着小脑袋。
    又拿来另一本，《问琴》。是抚琴闲笔，这应该有意思罢？但他如何觉得小骨也不会有兴致。
    “这个也不想听。”
    抱着她在书柜前，一一念着书名，小骨只是不住地说我“不听不听”。说得多了，索性是呜呜呜地在怀中发出否定的声音。
    “小骨想听什么？”他只能问小骨了，哑然失笑。
    回答他的却是沉默，只有小手在他肩头的衣料间调皮地戏水。
    你不怕师父会生气？师父不会生气的。
    但师父也真不知读什么了。那便不读。
    顺着她的发丝抚着她后背，一样柔软，她的气息像孩童咿呀学语，没有意思，最有意思。
    “师父，树。”
    他听懂了一个意思，小骨在最欢喜、最难过的时候，在最想倾吐心声和最需要师父的时候，会和师父去那树上。他们的树。
    虽然，现在还是白天。但是在树上，小骨是感到安全的。他也会设好屏障。
    “小骨今天不肯用功，还缠着师父要抱。师父是不是弄错了，我应该在树下思过，而不是和师父在树上？”小骨的声音软绵绵的，可是说到后面，却有一种不易察觉的坚硬，——一旦察觉，这柔软仿佛就不真了。
    “没有弄错。”他有些无措地重复着小骨的话。抱着小骨的手却在颤抖。
    他总告诉小骨，不要依赖师父的训责。可是他此刻却不会解释，为何小骨今天不用功也不是错。
    小骨的生活里并不是只有修行，可是小骨分明这样认定了。小骨对自己的要求，比师父对她的要求，更为苛刻。师父和她说，她不是要服从师父的严厉，而是要听从自己的心声。可小骨却将师父的严厉变本加厉地置换了她自己的心声！
    小骨，你还是不想看到你自己，你还是觉得你自己不好……所以你急切地需要师父的严厉，或者你自己来充当这个角色。你需要不住地修行，尽善尽美，无可挑剔。没有这些，你时刻都要无法面对你自己的不好。
    是师父不好！
    不可以乱了。小骨和他来到这树上，正是一切都可以说出来，一切都可以说清楚。
    小骨说的是真实的，哪怕是偏误的。他应该用心听，用心回复。
    “我梦见我有一次犯了错，师父罚我跪在树下，牵着我的手让我抱着师父腰间。我知道师父要打，我却松开手，去抱住这棵树。师父说，树上硬。我说，树再硬也不会拿树枝打我……”
    “小骨！”他痛楚地唤道，呼声却无力。
    小骨竟然还描摹得如此生动！
    “师父，我也知道这是错的。师父费尽心思和我解释了好多次，其实我也有点明白了。我是觉得我不好，我不想看到这个自己，这太难耐了，难耐得难以活下去……
    “可是我每次想到师父那样好又待我那样好，师父一定有法子让我也好起来！我恨不得师父一次次狠狠管教我，然后紧紧抱住我！虽然很痛，但是这痛也是欢喜的，让我感到我的生命又有希望了，我的生命属于师父了！我不想属于我自己，我自己不好，师父才好！
    “我懂得师父说的……我不能面对我自己，也就无法面对师父。我不相信师父真的会待我好！所以我想师父责我，犯错才是我惟一有把握的事；而师父若肯责我，那一定是有法子让我变好，那一定是待我好！我需要一次一次向师父确认，因为我无法从自己这里得到确认！这对师父也不公平，我不信任师父，又总是让师父和我重复这个确认信任的无效游戏……”
    “师父，这是错的，但是这也是真的！我是真的感到一切都交给师父，更能激起我生之热情，其他的却黯淡无光。”
    他忍痛听小骨说完，一次次忍不住想打断。他不能阻断小骨，他也不能比小骨解释得更清楚。
    但是解释归解释。如果道理明白，心里却不想做到，那道理也是苍白无力的。
    小骨说完了，也并不催促他回答。
    他越听小骨说下来，他越怕他说不清。
    “小骨，错的事，你不要养成习惯了，要停下来。”他缓缓地说着，坚定地说着。他的思绪渐渐清晰了。
    “你说其他的黯淡无光，那是因为光芒尚且微弱，你自身还陷在黑暗中，你看不到你的好。你要慢慢去点亮，点亮你自己。师父也会照亮你，但你要在师父的光芒中发现你自己，而不是仅仅看向师父。你不可将自己继续淹没在黑暗中，消灭在黑暗中，这样你也不会重生在师父的光明中。你必须自己也是光，才能点亮你的生命。”
    “小骨，你是师父的徒儿，师父必须告诉你这些。教化的使命，是点亮你心中的光明，而不是用另一个光明将你扼杀在黑暗，让你再不能发光，只能依赖另一个光明来生存。”
    “师父，小骨懂了，师父和小骨，都不能坚持错误！”
    小骨没有将头埋在他怀中，小骨是一直看着他说完的。他说完了，小骨也是认真想了想，才一字一句答道。
    平日在树上是夜里，此刻她的脸颊浸沐在日光，明媚的光点跳跃其间，生动了笑容，发丝细细地涂抹着橙黄，在她周身画出柔和的光晕。她眼中水色，虽有摇荡和苦涩，终究映照日光，炼化成了明亮。更强的日光漫了过来，小骨微微合上眼睑，终究没有闭上眼睛。
    “师父，我也体会过师父说的‘点亮’，师父很多次点亮我！诚然是，光芒从师父那里来，但是也照亮在我心里，我可以在这光明中看到我自己。原来我身上也有光点，原来我也值得师父的爱护，原来我是真的很喜欢修行，在修行中的专注和精进，寻找和寻得，是真的让我欣喜。是一整个世界啊，这个世界邀请我，回应我，我看到这个世界的光芒和色彩，也有我的光芒和色彩，我活在这个世上，是多么好！这个世界是师父带我看到的，这个世界有师父，也有我，光亮和温暖也从我心里升起！
    “但是，这光亮来得不容易，去得又快，我很疲惫，很恐惧。若是仅仅沉迷在师父的光亮，便轻省些……不过小骨知道了，小骨会珍惜师父赠我的火种。小骨也想在师父身边，但是发出自己的光芒，即便是很微弱的光芒，即便现在尤其微弱！如果我是在一片黑暗中，师父的光芒即便照亮天地，都不会照亮我，我都不会信任你！”
    他欣喜得只想点头，却连点头也几乎不会了。小骨的语声遍洒在阳光，眼中的流彩感染了世界，她置身其中，成了光明的中心。
    你的光芒并不微弱，师父任何时候都能看到，你也要看到！
    你说得对，你只是现在看不太清晰，光芒只是此下不够明亮。但是，你已然点亮，你已然看见。
    “其实，师父，我又觉得有些不一样了。师父说，师父喜……喜欢抱着我。我也喜欢师父抱着我！”她颊上的娇羞融入在阳光更旺盛的鲜红中，她轻声喊出来。“我并不喜欢师父……不喜欢师父那般责我。我可以好生修行的，我本来就喜欢修行啊！师父和我讲道理我会听取的，听进去了我就会努力做到！师父还和我讲六界的故事，带我游遍天下，我喜欢听师父讲故事，我喜欢和师父游玩，我喜欢从师父修行。我喜欢这样的师父！我可以喜欢这个师父，我也值得师父喜欢！”喜欢半缘修道半缘君（《花千骨》同人）请大家收藏：(663d.com)半缘修道半缘君（《花千骨》同人）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