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各有生存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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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徒儿不辱使命,胜了头阵。”花千骨微微扬起头,正迎向师父投来的洁净温光,手中四样物件闪隐其中,点亮他的星空。
    白子画点点头,笑意里俨然也有骄傲的神彩。只有他的小骨能做得这样好。只凭着真诚和善良,改变一个人。不是赢得一场争战,而是赢得一个人的心。
    “丫头,我就知道你做得到!第一次见你时,你连话都说不了。但我很快就全然信任你了!”斗阑干拊掌,一句平常聊天,也有气冲云霄之势。
    “我也喜欢你这个傻丫头,若不是为了……真不想害你。”蓝雨澜风的声音,这一刻更娇媚柔美,这一刻还真挚动人。却不能停在此处,总有无穷变幻。“还有啊,你没有给我带来过什么厄运,说你命格邪煞拖累他人,此说不可信!”
    你……相比你给我带来的厄运,我岂能和你比?你还说……你太……但是……也不是,师父说是我该承受,而且轻信你是我的错,妄图偷盗神器更是过犯在先,不能怪你……
    “丫头,她这话……不该说,不过确是真话,我们都是受恩于你。虽说你是善待有过犯之人,这倒是更为不易。平庸之辈从来不出差错,众人助之又助众人,本无难处。你在蛮荒,有离开之机却定要顾念那些法术不强者,不忍他们在竹染的阵法中丧生,这是大慈悲!顾念罪人,比顾念公认的正人君子,从来需要更多仁心!”
    前辈,你这就说得……我……我是仙界的罪人,大错至此,自然众人拒之,还能不悔过!蛮荒那时,自然是走便一起走,留便一起留,岂能因那些人法术不济,就任他们白白为大家脱困而牺牲!
    说得却是。仙界安于既得利益罢了,未必是真君子。小骨的良善,却不漠视受万人厌恶之人的苦楚不幸,不放弃他们的生命,不放弃改善的可能。小骨之道,高于仙界之道。仙界名为守护众生,只是众多生灵,多于少数人而已,却并不是每一个生灵。为多数人的自私,一样是自私,不会成为无私。
    “此言甚是!大慈悲者不弃地狱众生,并无无可挽救之人。”一个更高的声音,成言语之日即成信条。从心中流出,得之于天,非此无他;受之于人,也必是对人最大的善。
    师父说慈悲,这世上哪有比师父更高的慈悲?日月光曜,无穷无极,天光岂是众生堪受?雨露均匀,无偏无私,大地蒙泽,宜心宜性,不觉施恩之伟。只有她知道,她不仅受了比众生更多的眷顾,更被挽救于罪与苦!
    可是师父,你指的却如何不是你自己!我……我确是给众人灾难,给……给师父厄运。只盼再不要!
    “小骨!”师父听到她心中的声音了?在唤她的名字……“小骨给师父带来考验与成全,从来不是厄运。本来历劫之处,是仙人生存之道。你以救人之心、牺牲之途,经受住了考验。”
    “师父!小骨……”大恩若惊,言谢不足;大幸似梦,永难置信。更有师父对她的肯定,这个引她向光明净土之人,不说是她幸蒙,却是堪受。她永远不会配得此殊荣,师父之道,不是卑微如她可及;但她务必要追随,拼尽一生,师父春风教化,是她不可能之可能。
    春风化雨,当有脆嫩之苗生长。可这清脆娇嫩之声……蓝雨澜风!如何忘了你在……
    “你们这一唱一和,真是……生存有道啊!”
    “我们去找这个空翠罢。” 花千骨低下头,快速地说。如何手中拽紧的师父的袍子,都晕上了红意。
    蓝雨澜风微微挑了一下眉,纤细入云鬓,眉间细碎的亮片稍稍暗哑了一分色彩,观微的景象呈现在三人面前,但三人仓促别过头去。
    图景里一个妖娆的女子卧在绣榻上,脂粉半施,香肩半露。旁边躺着一个男子却是虬髯重浊,面色笼罩在深灰中,身形僵硬。
    “是你们要找她呢。不然我还不想看她。这等吸人精元的妖精,不知汲取天地灵气更稳定无害……小妹妹,我是解释给你听,这样的妖精遍地都是,别一副替天行道的样子。罢了,我们跟上她。”说罢收了微观,四人已腾云到了空翠附近。
    “这周围不过是山石草木,哪有微观里见的住人之地?”花千骨望向白子画和斗阑干。回答她的却是蓝雨澜风。
    “你不知道是吧?幻化人间亭台,却是妖界比你们仙界更擅长。” 蓝雨澜风声音拉得细长,似要进入人心深处。“不过不能维持长久,而且终究是要摄人心魄的。”
    花千骨刚刚止住恶心的感觉,听了蓝雨澜风的话又是一阵发怵,不知不觉往白子画身后挪了一下。见师父却是面无表情,也不知如何看待。那还用说,师父心中有正义,有众生。就算看尽了这世间浑噩,还有师父衣角的洁净光明,不会让她绝望!
    “看你吓坏了,不是说什么仙人生存之道么?什么‘道’不‘道,不过是各有生存之法罢了。你们仙界为求自保,还不是如出一辙?忘了销魂钉,忘了蛮荒……”三人脸色幡然煞白,蓝雨澜风终究换了个题目,却只是在加深前面的意思。“党同伐异,自私自利,仙人和妖魔并无区别。若要区别,那仙人比妖魔来得更不光明!”
    花千骨瞪住蓝雨澜风娇柔生怨、怨得娇柔的眼睛,不被那眼中的水淹没,不被她光影浸得心神恍惚,上前半步喊道:“仙界是为了整个六界安稳,同是伤人,岂是一个初衷?何况我们惩罚的是自己人,不危害无辜他人。”说完又退后半步。两位仙界的尊长不屑计较,她还是不平而鸣。
    蓝雨澜风音调极高地笑了一声,如同波动了一个奇诡的音,弄得人心头很不自在:“你们对自己人都能下此狠心,何况对敌人?杀害妖魔还少了么?神仙凡人要守护,妖魔就罪该万死?即便不说妖魔,仙界可曾团结一致?是不是暗斗比明争还多呢?看清楚吧,没了我们,六界就不是六界了。你们的阵营很快就要分出正邪。难道不是?”
    花千骨哑然,整个人都站在白子画身后。最终嘀咕了一句:“你和斗阑干前辈每天都争论这个吗……”这样……能行吗?她每天跟随师父身后,因为师父所行所言,她无不信奉如一。蓝雨澜风的道理,也许……有道理,但是不听也罢,有师父在,她有言行标尺。
    是,有师父在!蓝雨澜风说得对又如何?大多仙人凡人,并不大异于妖魔,都有人的弱点。但师父不是,师父是六界最完善之人!蓝雨澜风,我才不和你争!我都清楚了!
    “哈哈,我才不和她争。她爱说就说,她有她的道理。”斗阑干笑声如游走开阔平川,花千骨听着整个人都舒坦了。应该是,这人不坏吧?只是比较真……真实来说,无论凡人仙人,还是妖魔,都没有那样完善的。所以师父这样的仙人,六界仅此无他!
    “你们师徒天天就诲者不倦、听者无餍么?”蓝雨澜风立马回上一句,把“师徒”二字念得格外重。
    “蓝雨!“斗阑干前辈沉声一喊,她心中许多七上八下,尽皆落下。“他二人就是比你我高!你我的生存之法,都将对方看得最重,不能再顾念他人。他二人何尝不是为对方拼死,但良善、大义始终不弃!”
    “不,前辈,你说的是我师父!我也和……和……和她一样,为了救师父,无恶不作……”颤抖着叫出来,又颤抖着低下头。
    “丫头,不要看低自己。蓝雨说各有生存之法不错,也从来各自从心选择。你死心塌要跟随你师父,你师父出生入死要保护你,你们相互选择,自有因由。你们除了一己私情,都舍不了他人罪苦,是以心音相和,同路相扶。”
    “看你说得高尚!他们的大道是高于我们的生存之法,但他们不想我们的生活,我还不想他们的呢!各过各的,不能解救天下,我就不能好好种自己的园子么!他们要什么天下,我有你就够了,他们先天下之忧而忧,我知足常乐!”
    这两人,两种声音,截然相反,却又一笑相投。她不懂的,但是斗阑干前辈和蓝雨澜风在一起幸福就好!她就是要随师父,师父的道再残酷也要去行,她……她虽然全没有师父的境界,但是她是真心敬慕师父的道,真心要跟随师父,她也很幸福,她甚至更幸福!
    “傻丫头想得累不累,带你去吃东西吧?”
    吓了一跳,你转得倒快!好啊,去吃东西。我和你没什么好争的,吃东西却好,反正我知道你不坏!
    四人到了近旁小镇,要了几个菜。
    “还是丫头做得更好吃!你要显身手,凡人就要关门大吉了!”
    “前辈见笑啊……其实师父做得要好吃很多!”花千骨听了斗阑干的赞誉之词,虽然对方真心实意,她如何能不自谦?何况师父的手艺才叫六界绝伦。说出这句话,她害羞也忘了。
    斗阑干、蓝雨澜风两人看向白子画。
    这……是不是不该说师父会有这样的……这样的……凡间女子引以为荣的技艺?这是贬损了师父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
    “师父是做什么都做得好,不是沉迷小道!”不对不对,这样还是说师父沉迷小道!要解释一下。
    “是我刚被救活的时候什么都不会料理,全靠师父……”师父为我做了太多了,不一一说出来,旁人怕是不会信!
    “我那时太不懂事,修行天天要师父盯着,手把手教还不会,时时不能专注不能静心都要师父疏导,不能入睡也要师父守着哄着,时时生病累得师父围着我整日整夜,洗衣做饭一律不会,都是师父操持,经常吃不下东西,一顿饭师父要研读几十份食谱、为我做上好几次……”
    这才发现,斗阑干两人不是看着师父了,而是看着她。就连师父也看实了她,面上线条鲜见的起伏,仿佛离她更近。她是不是又说错了?
    对啊,怎么能把自己的不堪都说出来?不是这个……怎么能把当时自己折腾得师父至此,都说出来?如何是好,都说了,还是当着蓝雨澜风这种笑容冷眼得斑斓到不可捉摸的人……
    “原来,长留上仙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啊!见识了!”那嗓音又回转起来,千娇百媚。
    蓝雨澜风!你……你这是要嘲笑我师父么?虽然听起来你不像嘲笑,但是不行……
    “师父……”对不起也说不出来了,脸上红得不能再红,恐怕物极必反都是惨白了,有个地缝钻下去也不够,上天入地都逃不了蓝雨澜风的眼睛。
    “你……你不要在人前乱说!”你真的不要说出去啊!她不知道脸红不红,眼睛一定是红了。
    “你是求我么?”你眼里还五光十色!你凑近来做什么啊!
    “我才不……我没有……”花千骨只想伏在桌上,可是这样也动不了,她早失了最后的自持。怎么说都不对。
    “小骨,没什么不能说。你说得都是,你当时太苦,师父为你做的,并不多。她说得也不错,照顾好你,也是为师的生存之道。”
    她再不管,不管给师父多少难堪,不管师父要怎样想,遑论两位看客了。扑到师父怀中,整个世界,就只有这个怀抱的温暖,师父的心跳,是天地的脉搏。
    师父,你对小骨太好!这如何能上升到你的“道”……
    “记得你复明那日,师父的誓言么?引导你,即是师父此生的修行。”不知师父是传音,还是直接在她耳畔说。对她都一样,这个世界,只有她和师父。
    她不想出这个怀抱,这一刻,不记得前因,不思虑后果。直到有了第三个声音。
    “空翠起来去寻新猎物了。”蓝雨澜风平淡无奇地打断。“怎么,不去看看?”
    花千骨俯身,从那个怀抱轻巧地脱出来。就如本是一体,分合合分,自如无痕。在师父怀中那样久,有足够的力量应对一切了!
    可是,好像师父和斗阑干前辈都不想动?是了,是去看那个……行为不端的小妖。
    蓝雨澜风半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斜覆着:“你们就知道坐在这里眼不见为清,若不了解她,还指望她配合你们?高谈你们的生存之道,这小妖也不会归向你们!”
    四人来到那乱石丛生处。
    日头偏西,草木染上一层暖色,村落的炊烟袅袅上升。一个樵夫装扮、刚过而立之年的男子正背着一担柴下山去。
    四人刚隐藏好气息,就见一道黄白的光闪过,在樵夫不可见的近处化作一个妩媚少女。纤指绕过发丝轻垂,衣裙鲜亮随风娇娆,一缕妖气散不去,大约也不想散去。
    很快就见两人说起话来。没出几句,少女就约这樵夫三更时村外见面。樵夫看着她的神色故作镇定,内里恐怕已遐思连连。
    只听花千骨哼了一声,也化作一道彩光近乎纯白,落在山路前。
    樵夫今日在一条山路上稀遇两个貌美女子。却又岂是同一种美?花千骨的美不比刚才的女子,净莲出水,周身圣洁,眉目端庄,清气无暇,叫人心念归束,不敢生邪思。樵夫一时无言。
    “一个规矩女子岂会约人三更相见?是妖不是人,你不怕身死她手?”
    见樵夫正不知如何应对,花千骨周身氤氲一层五彩光华,衣裙无尘而轻,凌风升腾。
    这人还真老实回到家中。想来是为花千骨的庄重之美所震慑,又见她乘风而飞的仙姿,方知是仙人指路,便不敢多思及之前那妖娆女子。
    “傻丫头,你这样震得住他一时。他若是贪恋声色之人,终是要陷入。” 蓝雨澜风看着花千骨,冷艳的声音一字一吞吐,如珠玉落冰水。
    是这样么?她可能……真的是太轻信。蓝雨澜风比她更懂得人……但是,她就束手无策了么?这样人间还真不能直视,多少软弱受苦,原来自作自受,她无能为力!不会的,师父在,不会的……
    过了人定十分,村外的小路上,又见樵夫的身影。
    一道惊雷从天而降,正落在樵夫前方。村落昏暗成影,被照亮撕开。樵夫惊得向后跌倒,站起来时,呆滞的脸上堆出一层笑,邪思如油膏流满。
    “过分,这是什么迷魂汤!我把他打晕扔回家中,也不叫这妖精得逞!”
    别人我帮不了,这个人就在我眼皮底下,我无论如何不让这妖精夺了这凡人的魂!
    却不能动弹。只有师父沉静的声音,世界又静下来:“你警告过他两次了,这是他自找。你不能代他应对人生所有劫难。”
    师父……你也是这样教导徒儿?各有命运与劫难,总要自行应对,是以你教小骨自立,让小骨自行选择和承受,只是将大爱天下的道理教给了小骨?不止是……岂止是!你任何时候都没有放弃小骨。但是这个凡人,师父就要放弃了?
    师父说要博爱苍生,可是见这人说不通,便放弃了指引?他就这样走向死路?我却如何被救治了?论我的罪过,不止是意志不坚,却要大太多!师父待我更好,是否对此人不公?师父自然是公正!那我……我若犯了更大的错,我若不再相信人间正义,我若无力承付自己的命运,我若经不起考验,我若……我曾经就有过……如果那样,我是否要落入比这凡人更悲惨的境地?
    怯怯抬头看了一眼师父。眉眼深黑衣袍雪白,分明之间,俨然是审判者的威严。一时不敢发问。心中的不安,线团一样缠起来。两只手也缠在一处,那些用力和疼痛,无力和入夜后的失眠与失神,让她分不清,是为自己祈告,还是为那凡人。
    师父不曾离去,不曾告慰,只是陪她坐了一晚。
    “师父,你一夜没歇息?”及至晨光刺目,昏沉中的锐痛才让她惊醒。
    “你这一夜,可有所获?”师父不答,却是看向她,眸中亮彻,更甚日光。
    这一夜……她全无所得,只是次次昏瞑欲睡,又被缠乱的刺痛惊醒。
    “长留山门规第七条之二。”
    “不得干预凡人命运,不得在凡间妄施仙术。”
    惊雷穿过层雾,深心之清伴随同样的疼痛。听到自己重重跪倒在地上。不敢抬头。
    却抬头:“但是师父,仙与凡又有何根本区别?凡人也可以修仙。你就不救……”纠缠了许久的众多声音,汇成一流。说完毕竟垂下头。自己触犯门规,如何敢在师父前妄言!
    “并无区别。听劝之人自然会听,不听之人,耐心劝告亦非不可,却未必奏效。”
    这日日中之时,同一条山路上见一少妇牵着七、八岁的孩童呼喊着樵夫的名字。
    “师父,我们不救他,这岂不是害苦了更多人?”花千骨终究不能明白师父的做法,其始其终真是出于对苍生之爱?爱不就是要全力成全?
    却见师父摇头:“你看清楚这个女子。”
    花千骨慌慌张张捻了个诀,愣在原地。喜欢半缘修道半缘君(《花千骨》同人)请大家收藏:(663d.com)半缘修道半缘君(《花千骨》同人)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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