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人世多艰

    秋风天地凉。心中更是空荡。这是她在人世的第十二个秋天。
    其实不论暖春炎夏凉秋寒冬，她身边总是寂寂寥寥。同龄的孩子都有玩伴，有乡亲，要上学堂，要张罗着去谋日后的营生，物色终身的亲事。
    “你生来煞气，不要怪旁人不同你玩耍。等我去了，你就上茅山去学艺。学了法术，就能保护自己，爹爹就不担心了。”
    “仙人们会很和善吗？”他们不会嫌弃我命格不好？
    她小小年纪，虽然和父亲尝过了人生贫苦，可是有父亲在，也没有缺衣少食。她渴望的，只是一点人间温情。
    方拥有时，期求更多。直到爹爹离开了，她才懂得什么叫落寞一人。
    如今天地之大，真的只有她一个人了！
    在这村中一刻也不想留。几个好心人帮她料理了父亲的丧事，要留她在身边几年，等年纪大了些再上山拜师。她拒绝了。她只拿了这些好心人帮她变卖旧物凑出的盘缠。
    “爹爹去了，你就赶紧离开，不要回头。你要记住，还是有人不怕你带来灾祸，对你很好。记住就好了，不要接受。”
    爹爹这些话总是说得果断。她想，如果娘亲还在身边，是否会温柔一些？
    这些话和着秋风，却是心头最暖的。她不知流泪是什么感觉，她生来就没有泪水。眼中渴望那一点温热和润泽，不会被秋风越吹越干。往心头一点一点渗入的，酸酸涩涩，应该就是泪水吧？终于知道，我也和常人一样，会伤心流泪，藏在心中，是路上惟一的暖意。
    手上的馒头也干了，咬得牙关生痛。喝口水，咽下去。呛得直咳嗽。空山无人，就听到自己咳嗽的声音，足够自己吓自己了。
    走不动了！再坚持一下吧，好歹找个破庙，不然荒郊野岭，难说晚上不又招惹什么鬼怪！
    那个干馒头吃得肚子痛了。忍忍啊，忍忍，明天走到市集，去买一碗汤面吃！
    好想吃爹爹下的面啊！外面天寒地坼，屋子里暖暖的，窗户纸呼啦呼啦地响，和火苗一样欢快。爹爹端来热腾腾的面，绿油油的葱花浮在表面，葱花下有香油晕开的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圆圈……
    门没有打开，而是整个倒向前去。庙门打开了，尘埃扑面。借着夕阳，看到庙中神像毁弃，檐柱剥落，梁上蛛网织到了地上，地上浊气，弥漫空中。
    别挑剔了，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吧！不知供的哪位神仙，可要保佑我今晚不受鬼怪纠缠！
    “呜呜……”
    向后退了一步，绊在什么上面，摔个仰面朝天。这是什么声音啊，吓死我了！
    听到自己大叫。更可怕是，似乎还不止她一人听到了。
    “救我……”
    好像还是刚才那个声音。不是鬼，是人！
    “你……你在哪里啊？”
    “第六根廊柱后面，有个草堆。”
    一，二，三，四，五，六。是有个草堆，飘出腐味的，就是这个草堆了！
    救人要紧，何况你自己身上也好闻不到哪里去！
    伸手就去拨开干草，不多久触到一块软滑的衣料，是鲜亮的红色，这就是锦缎？蓬门哪识绮罗香？此刻虽不香，这水光般的海棠之红，还是照亮了她的眼睛。
    干草都刨开了。见是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头发蓬乱，满是干草，遮在脸上，手脚绑得严严实实。
    这样穿戴的女孩，怎么会在破庙里？先松绑再说！
    拔下腰间的镰刀。
    “你小心点啊，别割到我了……哎呀，好痛！你这人手和脚一样！”
    割了好多下，总是听这女孩抱怨，心头更慌，手也发抖了，只好连连道歉。
    “他们把我绑在这鬼地方，想找我爹娘要赎金。你现在送我回去！”
    那女孩只顾扯头发里的干草，拍身上的尘土，看也不看她。说话这语调，让人分不清谁救人，谁被救。
    不要吧？走了一天腿都要断了！太阳落下去了，走夜路我也怕啊！
    “你不愿意？你送我回去，我爹娘不会亏待你的！看你这样寒碜，在我家拿一点银子也好……”
    “我……盘缠够用了。”
    你，你，你神气什么？我要上仙山学仙术的，要这些银子金子做什么！但是爹爹嘱咐过，外人前不要说自己。外人，好容易看到个同龄的小女孩，如何这样不好打交道啊！
    爹爹说，不要管旁人如何看待你，该做善事的时候，束手无为，就是行恶了。
    捱不过这女孩。伴着夕阳上了路。
    “你要不要吃馒头？”忍不了有个人在旁边却不能说话，又主动找她说话。
    “谁吃那东西啊！”
    也是啊，在家里山珍海味要什么没有，如何咽得下这干馒头！
    “你在家乡……有很多朋友吧？”忍了好久，还是忍不住问。这种家境好的女孩，一定人见人爱吧，不似自己……
    “好多人缠着我，烦死了！”
    如何会？她渴望朋友，却一个朋友也没有，而这人……好像她活得神采飞扬，可是，也不怎么欢喜啊。爹爹说不是出身好就能一生和顺，终究看人自己。天命有定，祸福却是惟人自召。她人生还没开始，不懂爹爹说的，只想不是这般惹人嫌该多好！可是，人生好像不这般简单，不是这个原因，却有那个原因，让人不满，让人不幸……别这样说，这富家小姐为何就不能往后幸福？诅咒人可不对！
    “小子，跟你说明白啊。你这一路上找我攀谈，看你就不怀好心！你送我到家，我家会给你银子的。别的，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不……不会的……”是了，将我看成男孩了。爹爹说，扮男装在路上要安全些。
    谢天谢地，这一路上没遇到什么鬼魅啊，强盗啊。奇怪了，既要绑这女孩，不当有人在近旁看守？或许，做坏事的人先出事了？嗯，善恶有报！
    这女孩的父母和她倒是一个样。
    “不用了……我举手之劳。”
    “你还是拿着吧，缺钱的日子，不好过。”
    和你们这些人，更不好过。这还是头一回和人接近，可他们一点也可爱，不似爹爹那样诚恳，他们富贵，却粗野，只是衣服干净罢了！忍着不说。
    她更不想说，前几天看到街头乞讨的小孩子，被几个大些的乞丐欺负。抢了这孩子一个发馊的馒头，还将他打伤了。她等这些人走了，走过去给了这孩子十两银子。而她，总共也只有三十两银子了。
    不怕，等我到了茅山，就不需要银子了！
    “看在你救了我女儿，我好心劝你一句啊，别上什么仙山了！神仙也不知有还是没有，赚得安暖紧要。不如留在我府上，给你安排个活计，再过几年，帮你说一门亲事……”
    果然，不要和人说自己的事。即便不危险，别人也未必明白。可她一时听到有人关心她，问她要上哪里，就都说了……
    “谢谢好心！先父惟一留下这个嘱托，我非去不可。”
    “仙人也不会轻易收人入门的，之后修行清苦，也难耐受啊……”
    这话还回荡在耳畔，她已然上了路。她不怕苦。倒是世人，日子就过得很甜么？
    “不要想别人为何这般生活，各人的生活，有各自的道理。尽力做自己要做的就好。”
    是的，我一心上山学艺就对了！
    可是，她走了多少日子了？所见不过是人间图景，仙人都腾云驾雾。她这样，能走得到么？
    “爹爹，你不要走好不好？不要丢下我！我不想上什么仙山学什么艺，我只想在你身边！”
    “傻孩子，凡人若不修仙，只有死一条路。这是自然之道。人再强大，强不过自然。”
    “那……爹爹你为何不修仙？”
    “各人有各人的道路。爹爹看着你长到这个岁数，就安心了。死并不是坏事，我早就想你娘亲了。你一心上茅山，跟着师父认真学艺，爹爹就放心了。”
    深秋，荒山。落叶满地，天空稀疏。生着小小的篝火，她小小的身子小心挨近一点，依旧瑟瑟发抖。在这广袤天地间，这一丝颤抖也如此渺小，神明不会知道，草木虫鸟不会发觉。
    寂静中，火上劈劈啪啪，碎了一心的落叶。火星向天空飞去，消失在黑茫茫的天空，又化作遥远的星辰。爹爹这些话，从人间飘向天边，和篝火一样温暖，和星辰一样茫远。
    “要心有所敬，心无所惧。人世本来多艰，不要怕，定有一颗星辰，在照顾你的命途。你只管走自己的路，敬畏天道，善待生灵。”
    一定走得到！那是一处人间净土，光明之境。学好法术，不仅可以自卫，还能斩妖除魔，造福人间！仙人都是得道之人，一定不和凡人一般见识，都心地通彻，没有这蝇营狗苟。仙境也一定是琼楼玉宇，有奇花异草妙乐馨香，没有人间污浊和烦恼。
    “饥寒不能累道，寂寞不能苟且。你要上仙山，就是修行之人，当比这世人做得更好。”
    原来，听常芜弹唱，你幽幽哭着。不是剧痛要颠覆天地，倒是人间活水，人间苦水，是万水之源，洗得天地清明。早晨起来和你练剑才知，这曲子叹仙山缥缈，人世多艰，让你想到你的童年。
    多少艰难，又岂止是人世！你之后在师父身边的日子……
    “师父，小骨不哭了！那回和众弟子下山历练，小骨放了水灯，给爹爹稍上了几句话。有师父教导，他可以安心了！”喜欢半缘修道半缘君（《花千骨》同人）请大家收藏：(663d.com)半缘修道半缘君（《花千骨》同人）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