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情深似海，苦海无涯，总是奋不顾身。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众生在受苦，你们不多受一点，却求少受一点？
    经不得地狱，如何入得了天堂？
    众生皆苦，何求天堂？我从未强求众生，我不怕苦。
    你唤醒了她。你还没有醒。
    你是善魂？
    你不是相信人心向善么？你敢不敢和我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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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深似海，苦海无涯，你总是奋不顾身。”
    僧人的声音在狭小的寺庙回荡，漠然出世中几许困惑。与刚才的冷静无波不同，竟然流露出伤怀，却是孩子一般真诚。
    说罢转身。面若初剥落的莲子，鲜白润泽，令人怜爱，却怕一触即破。清澈的眼睛，如荷间露水，闪着不尽忧郁，透明似月下之烟。夕晖黯淡下的寺庙里，他的面庞却似被月光照亮，凄凉如水。
    花千骨松开手。这分明是小月，分毫未变。只是那个不识忧愁的孩子，如何染上这般抑郁？
    “你……你怎么……你受了许多苦！”吞词吐句，最终喊出来，伸手要去抚摸他晶莹欲碎的脸。
    南无月把头一侧，缓缓摇头，一脸茫然。
    “我倒没受什么，只是看了一些。出家人，年年岁岁看红尘，其实看破，并不经历。倒是你，我一直不明白，受诸般苦，还这么执著。若你不求在他身边……”
    花千骨立刻打断南无月的话：“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自小信佛，这样的佛法却从来不懂。佛不是慈悲众生么？众生在受苦，你们不多受一点，却求少受一点？受不了苦，经不得地狱，如何入得了天堂？再有一万次，万劫不复，我也会为师父做我能做的、不能做的一切！”
    言出凿凿，庙顶的尘土松动飞散。飞灰里她坚不可化的眼神，能钻入最深藏迷失的心。控诉教人退缩的所谓佛法，责难这个一手教导的孩子，更是表明己心——她不会不顾师父。她曾用生命证明过了，不怕再证明一次。
    “众生皆苦，何求天堂？”南无月的困惑更深了一层，清明的眼里却渗出泪水来。
    “我从未强求众生，”花千骨不留间隙地接上自己的回答，南无月八个字留下的滞缓哀伤一扫而空，“我不怕苦，我不会让师父有事。”
    没有了方才的激扬，从容不迫中，是无所畏惧。是的，即便是最绝望时，也是不想师父有事的，不然也不会有那个“不伤不灭”的咒语。
    “为何我就应该逃避？我就不能为我所爱做一点……”
    却是何满跪在庙门，费解不平。
    笼在南无月脸上的愁绪一时散开一些，白莲夜放：“不要胡乱联系。没人让你逃避，只是要认清。她不需要你为她做什么。她心在高天流云，你所许的人间炊烟，只会让她失却常性。是你唤醒了她。而你还没醒。你且起来，我们还要说话，一时顾不了你。”
    何满迷惘地站起来，却没有离开。
    “小月，你都记起了，还知道许多我不知道的……你想对我师父做什么？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花千骨紧张中流露一丝恳求。小月就像她的孩子一样啊，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呢？
    “不仅没有，你还为了我，和你师父对抗。”南无月却似没听出她的语气，悠悠回道。
    “你怪我师父……可他坚持留了你的魂魄入轮回。你……你是善魂？”
    此语一出，转为惊怖。若跟前的南无月，不是善魂，他有妖神之身，还有妖神之心，那师父……
    “你不是相信人心向善么？”
    南无月依旧缓缓地说，纯然闪光的眼睛望着她。言语如此轻细，一颗玲珑七窍心如悬一线。他和花千骨相视，看到对方都悬着一颗心。
    “我……我相信。”花千骨一时语滞。她一直相信啊。不然众人皆曰杀，她还是留下了他，并对他有了生身父母的感情。为了他，站在师父剑前，告诉自己不能害怕，必须担待。
    可是，师父责她轻信。她许多次，是太轻信了，才害了师父。于是换口气，补上一句：“但人也有恶念，不可不妨。你是不肯交出我师父？”
    随着语声锐化，左手封住南无月喉头，右手仍旧捂在胸口。师父的小白石。
    “你敢不敢和我赌？”南无月浑然无觉，声调依旧清晰。
    “赌……赌什么？”花千骨没有松开左手，心头却颤动了一下。又是赌？为何总是要下这么危险的赌注，不是自己的感情，就是师父的安危。
    “赌你和你师父当时的善念。你教养小月，他护住小月魂魄，是对是错？同时也赌你刚才那句话——你从未强求过众生。”
    “好，我赌。”花千骨没有犹豫太久。看着他清透的眸子，俨然就是她的小月无疑。她也希望看到他的笑容，而非忧愁。
    师父在他的幻境里，救他只能硬闯。她知道，这是在赌师父，也是替师父赌。有今天站在这里的小月，也是她和师父共同的选择。她相信人心向善，更相信师父。
    “你果然没有变，”南无月微微一笑，云破月来花弄影，“你重入淙音河谷，去寻他罢。记住，你若不是足够相信我，相信你自己，相信他，就不仅入不了天堂。人间，也不可求了。”语复转忧。
    花千骨点点头。为了师父，她不怕入地狱。没有师父的世界，才是真正的地狱。有师父在，地狱也能建成天堂。
    “找段你常读的书，默念一百遍，就可入境。姐姐，你……保重！”
    直望向花千骨眼睛，两双澄明的眼睛望穿，一声“姐姐”，两人都哭了。
    南无月垂下头，走了出去，带上了庙门。
    全然黑暗。
    花千骨抹去泪水，端坐黑暗的中心。
    “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圣人在天下，歙歙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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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注：
    张先《天仙子·水调数声持酒听》：云破月来花弄影。
    《老子》第四十九章：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喜欢半缘修道半缘君（《花千骨》同人）请大家收藏：(663d.com)半缘修道半缘君（《花千骨》同人）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