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师父的苦心

    冥府，仙界，人间，不同亦相同。
    睡前歌谣。
    不必再失去另一只宫铃。
    只须师兄一人即可。
    苦练，仙剑大会。天海剑，层层出新。
    对敌只是末流，修身却在，挫锐解纷，和光同尘。
    作我徒儿，你已不留遗憾。到了人间，毋再错叫我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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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留仙山，春华不谢，夏木长青。人间瞬息万变，万变总不离一宗。仙界千年一日，千年，如人间海市蜃楼。
    从黄泉到人间，从人间到仙界，短短两天间，为常人三世无缘遭遇、不能记忆、更难领悟。临绝顶视万象平心，冥府，仙界，人间，只是生命不同层面，不同阶段，不同可能。
    绝情殿露风石天海剑，两人对望，皆淡然一笑。
    花千骨浑然不觉，今日和师父练剑只在一瞬，日轮却走过一周。拂晓时盈盈露水，已被晚霞调色，一滴晶莹中，是天地百态。
    “小骨，你先去贪婪殿，师父稍后就来。”
    师父冰玉清冷的面容上，何时长留下了这一抹浅笑？是参悟大道的怡然，是怜悯众生的慈爱，是大道众生中，把她置于中心、把她存在心中的不折不挠，不离不弃，至深沉至温暖。
    花千骨点点头，随七彩云霞而去。一个人去见师伯，不再心怵。
    暮色中，竹染的房间惟烛光一豆。摩严、笙箫默、落十一寥寥几人，在房中等待。花千骨见过礼，也静静站在一旁。灯火昏昏，场景似曾相识。
    不知又过去多少时间，花千骨在半醒半梦间，恍惚听见师父的声音。一时却不愿醒来，如孩子伴着歌谣入睡，迷糊中听不清歌词，悠悠间倍感安详。
    “小骨，醒来了。”
    这句话不是和旁人说的，是唤醒甜乡的小骨。
    花千骨轻轻抬起眼帘，映入一袭白。昏黄中，纯白泛出暖色。
    心中一阵暖流。是师父守着小骨入眠，是师父等着小骨醒来。
    施法同上次一样。只是霜渐已死，爱慕磬夷的人又有谁？
    “师兄，借用你的信物。”白子画拿出三个净白瓷瓶，递给摩严。
    摩严双目微微合上，漫出浓重的色彩，度上一层时间和死亡之上的深度。花千骨从未见过这样的世尊，却觉得他不再那般可怖，反倒有些亲切了。
    血，泪和气息收集完毕。摩严从怀中取出一根腰带。残旧却平整，隐约见得出橘色金线的穿织。这腰带很眼熟，挹芬当时依依不舍拿出那根破损的腰带……
    花千骨要解下另一只宫铃，铃儿轻悦作响，颤抖的小手总也捉不住。这双手却被牢牢握住。
    “不必了。”小手安静下来。
    白子画抽开一只手，白玉莹洁的手心上，立着一颗小小的五彩铃铛。铃铛外缘是薄薄一层几至透明的纯白，遮掩不住遍布的深深裂纹。裂缝里迸绽七彩流光，萦回在纯白边际。纯白和七彩，相守护相依恋。
    “也不必了。”白子画扶住正要跪下接铃铛的花千骨，“你先坐下，我给你施一个防护符咒。”
    花千骨和摩严施法完毕。白子画的担忧倒是多余的，这回再无人干扰。
    铃铛的裂纹变浅，白色和七彩填补了裂缝，淡了几分，更透出内中一滴赭青。最新嫩的色彩，有生命一般，漫溢生长，却与七彩和纯白和谐一处。
    “大师兄的……还真管用。”笙箫默缓摇折扇，轻语抑扬。
    “或许，只须师兄一人即可。”
    白子画不动声色地说，笙箫默早已把扇子半掩在脸前，失笑声还是顺着扇子的褶皱蜿蜒。
    摩严平视前方，嘴唇也缓缓向两旁延，如地平线伸长。爱慕，怨恨，感激，愧疚，他对磬夷，都有罢。
    把炼化的宫铃收好，白子画和花千骨回到绝情殿。直到下月朔日，仙剑大会开始时，二人没有离开过绝情殿。
    “师父，我想起在长留山第一年了。我那时没日没夜练功，只为拜尊上为师……”趁着一套剑法舞毕，花千骨站在露风石上换口气，虚望着海天，终结在远方一线。
    “你叫为师什么？”花千骨感到天边那一线随着这个声音波动了一下。白子画扬了扬眉。
    “师父……我练功练得糊涂了”，花千骨挠挠脑袋，偏过头来，近近地望着白子画，“师父别生气，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花千骨早把剑撂在一旁，两只小手去扯白子画的袍袖，伴随着一声声“师父”，淡绿和纯白的身影化入蔚蓝的海潮，云霞的卷舒。仙山非凡鸟，划过海天长鸣；桃花精啜饮灵泉，轻盈更甚缥缈烟岚。
    “师父！”一个更稚嫩的喊声，云山海雾飘散，桃花幽若。
    “小骨，歇息好了？继续练剑了。”白子画含笑从花千骨手中抽出袖子，又在她手臂上慢慢拍了两下。
    “尊上，让幽若先和师父说句话可好？师父，十一师兄叫你去吃晚饭，还有火夕、朔风他们都在。”
    幽若小嘴张张合合说了一串，花千骨还未及对师父做出一个“又要练剑”的愁苦脸，就噗的一声笑了：“什么十一师兄，他怎么又是你师兄？”
    “习惯了嘛，在长留山第一年，未拜师的时候都是他照管，他人又好说话，新弟子都叫他师兄……”幽若挠着一侧发髻，张了口，又停不下来。
    “幽若，你和十一……师伯说，小骨要练剑，不去和他们聚了。”
    幽若不复嘁嘁喳喳，小骨拿起身旁的剑，退到白子画一侧，站直了，却对幽若眨了一下灵光闪闪的大眼睛。
    一个月在苦练中渡过。每日平旦刚过，花千骨就扶着剑走上露风石。雾霭云天，终日不变，衬着一白一绿，游龙惊鸿。
    日落禺谷，白云也似一同沐浴虞渊，换上羽衣霓裳。渐渐黯下了天宇，晕开点点石青，月兔上弦下弦，依着自己的时间，流洒清晖。
    每至日中时，花千骨独自练剑，白子画站在一旁，似在俯瞰千山，似在近观桃林，始终不看花千骨一眼，始终不曾将目光离开她。
    直至晡时用晚饭，花千骨和师父合练天海剑。天风海雨，莺声桃浪，腾落吞吐，湮没在流光剑影。
    “天海剑不是用来修身的吗？也能用来对敌？”
    “对敌，只是修行末流。修其身者，无往不胜，却无所求胜。”
    晚饭总是幽若一手操持，小丫头依旧风风火火，却每日在厨房捣捣鼓鼓，能有大半个时辰。用饭时，总是满足地左看看师父，又看看师祖，见他们眼中赞色，甜甜地笑着。
    日入到人定，花千骨只静静倚着桃树。师父雪白的衣袍，在月光下流洒翩飞。夜空墨色渲染，桃花丝丝浅红，隐生别样光华，宛若流萤点缀在白袍，似星辰在漫漫银河，清浅一笑。
    转眼是仙剑大会。
    花千骨破例参加。拜师又未收徒者，多是新入门弟子，花千骨一连九日，一路通关。最后决赛上，如先所愿，遇上朔风。
    朔风千年神物修得，又一心在道，花千骨本无必胜他之把握。
    最后的比赛在海上进行。原来拜师一组，不会有太多人关注，多是派中弟子观看。但因是六界久未现身的花千骨，是长留上仙惟一的弟子，更是他历经千难万险娶回的妻子，竟引致群仙围观。
    花千骨看着黑压压一片，不及细细辨认，倒吸一口凉气，拉住白子画衣袖，觉出脸颊一热，却未把手松开。师父微微侧过头来，看着她的目光，清朗温煦，她便忘了众多观者。
    众人饶有趣味地看着，白子画拉着花千骨的手，直把她送到比试场地，就负手立在海边，也不回高台观战。
    断念出鞘，却不见锋芒，剑气消弭在天海间。
    惊诧一刹，涌起一簇海浪，衣襟上溅起浅浅不见的湛蓝。
    不管朔风出什么招式，花千骨并不细思，一一化解。
    眼中万相众生，吐纳云海，卷舒开合，一任天真。剑下挫锐解纷，和光同尘。
    并无敌手，只与天地共舞，举目日月，俯饮风露，云气飞龙，游乎四海之外。战胜只在自身，胸中山川湖海，耳际草飔虫吟，至广阔至幽微，一心观照，透彻万有，登临天穹。
    飘然落地。
    朔风一礼，一笑随海上雾气散开，清峻的脸上写满赞叹。
    花千骨和白子画相视，灵光一逝，窅然世间，一切尽皆过往。
    一大一小，手拉着手，伴海风山岚而去，向高空的绝情殿。
    “你说你仙剑大会输怕了，这世上，却没有什么可怕。作我徒儿，你已不留遗憾。到了人间，毋再错叫我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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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注：
    《道德经》第四章，第五十六章：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李商隐《赠荷花》：卷舒开合任天真。
    《庄子·逍遥游》：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游乎四海之外。喜欢半缘修道半缘君（《花千骨》同人）请大家收藏：(663d.com)半缘修道半缘君（《花千骨》同人）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