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赏令（三）

    李承安和伏芷在江湖上游走了那么久，自然早也听闻了有关江湖上有人组织刺杀苏炽一事，李承安是有些惊神，但伏芷久走江湖，也知江湖那点套路，故起初在伏芷的宽慰下李承安也约约松了神，而这两日却听说刺客甚至都已经探入了宫城接触到了王上，如此一来，此事便不得不留神了。
宫城的防卫照说不是江湖人能轻易闯入的，但这段时间王上却一直毫无防备的接见自称掌握萧云涯情况的人，便给了居心叵测之徒行凶的机会。
本来伏芷也还心大的并不十分在意此事，毕竟那个狗东西的修为不错，凭他的底子应该是不至于栽在杂鱼手上的，但最近江湖上掀起的风浪却着实有些杀气腾腾，且聚集在雁金城附近、意图行刺的人实在太多了，加之很快苏炽又将亲执祭典，这两个条件一相加，此事的份量便真有些惹人不安了。
也许苏炽的确就是有点讨人嫌吧，像刺杀君王这种闹着玩的江湖悬赏令，放在别的王身上估计就是挂到驾崩都不一定能碰上江湖人的动作，他却是一上位就掀了暗澜狂涌，隐隐约约的还真有那么一点危险，也不知他这到底是得罪了哪路扫把星。
不过伏芷本来就幸灾乐祸，才没有那心思去担心这狗东西栽哪个坑里，愿意跟着李承安溜达来溜达去的打听消息，也不过是怕那狗东西死早了叫他抢不到“彩礼”罢了。
而对李承安而言，不管怎么样，苏炽毕竟是他家少爷挖心刨肝儿惦记的人，故他忙着找萧遥的同时也不忘时时留意着这悬赏令的事，却听近来的动静是格外的大，便也跟着凑热闹似的摸进了那间乱水客栈，打探了打探。
一进这客栈的大门，刺杀西山王的悬赏令便亮晃晃的贴在榜首，却不是给人揭的，毕竟这活儿最近忒抢手，贴榜上实在抢不过来，故有兴趣的瞧了榜便都到掌柜那里去讨。
这悬赏令上并未写明酬劳，而一入客栈，十人里得有六七人都兴致勃勃的拿着这悬赏令侃侃而谈，李承安一圈听下来，大多都是揭来凑个热闹，参与一下此事而已。
虽然听来是没几人正经打算动手，但这量也实在是大的有些惊人了……
李承安在榜下张望了好一会儿，伏芷候的不耐烦了，便拿胳膊肘子顶了他一下，“实在想知道，就自己去拿一份呗。”
“这到底是谁搞的动静啊？”李承安嘀咕着，便如伏芷所言摸到了柜台前，向掌柜讨了一张悬赏令。
“两位也打算讨这活儿？”
李承安本琢磨着悬赏令上的内容，听得一问，便也顺着就打听了：“这悬赏令上怎么也不标明价钱？”
“那可是王上哪，无价之宝！”
“那我看那北山王怎么就有价呢？”
掌柜见他初出茅庐愣头青似的，便侧倚在柜上，闲聊似的给他解释：“您也不看看咱这位大王那是什么条件，苏氏灵巫血脉、修为高深、英俊潇洒，名声又还远渡重洋——就这么跟你们说吧，咱这位王上，拿他一缕头发都够给花痴拍价的了，真要给他活的变死的，且不说能凭此在江湖上一战成名了，就他那脸能成画、身能给人做傀儡，放出血来都能炼几颗灵丹，皮肉筋骨是样样有用，这价钱加起来，可不比那空挂着‘大王’名号的糟老头子金贵？”
李承安听他这越说越没谱，实在忍不住了打断道：“我说你们这些人，拿着自家大王当物件儿买卖，还不带留全的……缺德不缺德哪？”
这掌柜却摆手一笑，“您这一看就是不怎么走江湖吧？”
“这不是走不走江湖的事儿！”
这掌柜也是个上了些年纪的人，又有阅历丰富，故讲起话来自有一派老辣的泊然：“年轻人哪，在江湖上闯荡可不能太单纯，这些个买卖不过是明面上见不得光罢了，实际只要有人肯出价，什么不能卖哪？”
李承安莫名窝火，就寻思着，他们这些货色要敢当着萧遥的面讲这话，铁定能给他们活拆了——也就是他家少爷现在下落不明，不然能放着这些个货色计划着怎么拆苏炽？
眼见李承安半天扯不回正题，且还大有继续扯偏的迹象，伏芷连忙趁他琢磨着怎么驳人的空当抢过了话题：“既然咱这位王这么金贵，那到底是什么人花了什么价钱要买他性命？”
“是什么人咱倒也不清楚，不过……”掌柜獐头鼠目的瞟了一眼嘈杂，便凑近过来，低声道：“恐怕是位贵人。”
“贵人？”
“其实啊，这悬赏令上虽然没说价钱，但真拿了这活儿的人，倒是都清楚报酬是什么？”
伏芷也凑近了些，“是什么？”
“这个我这行外人就不知道了——不过两位看起来也不像是能办这缺德事的人，我就奉劝二位一句，要是不想趟这浑水，就别打听太多，现在拿了这活儿的人都不是好惹的主，一般人也就凑个热闹跟着吆喝吆喝。”话至此，掌柜又凑近了些，“就我所知，这个悬赏令跟其他王的还真不一样，具体怎样呢，我也不好说，二位就看看中原现在的形势吧——反正大概就这么个意思……”
“掌柜的，来坛酒！”
“诶，来嘞！”掌柜吆喝着应了那边，回眼又收小了声，笑着最后奉劝：“跟着凑合凑合就得了，别太当回事。咱小老百姓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朝廷里那些唧唧歪歪的事儿，不是咱一般人该打听的。”
确如这掌柜所言，那些事在野的江湖上是窥不透实情的。
李承安拿着这张悬赏令出了门，愁眉紧蹙，更也叹了一口重气。
眼下中原的形势一片大乱，目前西、北两国分立，灭尽了周遭所有势力，彼此相峙，谁还会傻不拉叽的能信这两国间名存实亡的“和平”。
李承安叹罢伏芷也跟着叹了口气，且叹的相当张扬。
李承安瞅了他这明晃晃没心没肺还装有心肠的德行，“你叹什么？”
伏芷摇着头，“我叹苏墨寒这狗东西命途多舛……”
李承安白了他一眼，“猫哭耗子假慈悲！”
“你还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呢！”
“要你管！”
伏芷听他这就是白眼狼的口气，便在后头逮着他数落：“我要不管这事，谁这么好心陪着你到处找你家……”
话至一半他戛然而止，李承安莫名其妙的回头看来，顺便也怼：“你就见钱眼开，不就惦记赏金嘛！”
“我突然想起来……”
“你又想起什么了？”
却见伏芷突然一脸正色，“你家少爷会不会也知道这事？”
“都传那么波涛汹涌了，没瞎没聋的能……”李承安嚷到一半也愕止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貌似是想一块去了——萧遥要是还惦记着苏炽的话，总不见得不理这事吧！
前不久伏芷也收到了扶央子告知萧遥已出山的消息，故可确定他眼下必然在这江湖之间，然而四海之广，毫无线索的搜找一人谈何容易。
虽然他们现在也并没有什么证据能证实萧遥一定在意这件事，可就这两人所了解，萧遥情义深重，当年更是爱了苏炽入骨，倘若真的有人兴师动众的要危害苏炽，凭他对这个人的感情，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当然伏芷本人其实并不十分确定在经历了如此种种剧变之后，萧遥是否还能一如往昔，但李承安却是相当笃定，他家少爷肯定不会变。
人家毕竟是跟萧遥从小一块打闹着长大的兄弟，他既然如此笃定伏芷也就姑且信了。
一捞到这个思路，李承安顿便像是被人上紧了发条一般，每日精力无限的四处打听情况，却是累得伏芷满嘴抱怨，几次都不想跟着他走了。
在李承安的不懈努力之下，他们可算是稍稍摸到了些这次刺杀悬赏的浅薄内幕，大概也是江湖所能打听到的极限了——眼下就这小舟镇里能打听到的真正接了东家任务的人只有那个大名鼎鼎的蛮虎，这件事在这镇里其实也算是个人尽皆知的秘密，但具体委托蛮虎的人究竟是谁、什么身份，就没有哪个江湖人能知了。
蛮虎是这波逼近苏炽的暗澜里最为狂骇的一涛，也是最接近这场漩涡中心的人，萧遥若真的在意此事，绝不会只在外围搜索零散的情报空担心，他若要有所行动的话，必然会跟这个人扯上关联。
李承安如此推测着，也就小心翼翼地开始打听蛮虎的情况了。
蛮虎在这件事里的意义果然是截然不同的，先前两人无论如何打听这悬赏令的事都不会惊起谁的警觉，被打听到的人也都闲聊似的爽快便告诉了，然而一提及蛮虎，却是谁都要先警一眼过来打量，而后也未必会透露什么。
如此明着打听了几日，伏芷便嗅到了危险的气息，遂立马逮着李承安暂止了这招引祸患的行动。
李承安却是不死心的还想接着打听，如此犟的终于被伏芷拽到了人静处拍了脑壳，“你脑子是被驴踹了吧！没发现这几天别人看咱俩的眼神都不对劲了吗。”
“不对劲也得打听下去啊！就快摸到线索了……”
“线索你个大头鬼！再打听下去咱俩先被人摘了！”
李承安一语驳不过他，便懊恼的抱了手瞥一边去了。
此事也着实恼人，本以为逮到了个蛮虎的端倪就这么打听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碰上萧遥，却不料竟还是半点踪迹没有。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往哪都是撞墙！”
李承安烦闷，伏芷也好不到哪去，却多少还有点理性能分析下情况。
“实在不行，咱俩就也跟着等到祭礼那天吧。”
“等到祭礼那天黄花菜都凉了！”
“嘿，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晦气！堂堂一国君主，合着还真怕这几个江湖人？”
“问题是现在就不只是江湖人这么简单。你说他们这次要是刺杀不成，那幕后黑手就不玩了？肯定还要折腾下去！”
伏芷干笑了两声，“真要是这样也就不是咱俩能管得了的事了。”
李承安还欲再驳，伏芷却摆了摆手，“你就别在这急了，急死你也没办法——这事我已经告诉君愿了，届时他也会在祭礼上，就算苏二那狗东西是真的笨，我家君愿也不会让刺客得逞的。”
但就算苏炽那里的情况解决了，李承安这边也还愁着萧遥，根本没法释怀。
何况就他们打听下来，现在的情况令人感到不安的缘由已不光是一个蛮虎了——就这几日他们道听途说下来，原本是东家直接委派的那个蛮虎似乎又将整个行动的指挥权都交给了另一个姓莫的来路不明的人，也就是从这个姓莫的人着手筹划开始，那群人的行动便愈发诡谲莫测了，最熟知情况的旁人能透露的关于这个姓莫的人的计划也就只知道他似乎打算在祭礼时动手，除此之外则再无其他。
而现在最令人不安的是，谁也不知道这个姓莫的人是什么来头，加之此人又是一个半路加入的异数，且闻其与苏炽似还有不共戴天之仇，入盟指挥的条件之一便是亲取苏炽的性命。
一个来历不明的仇人、行事作风诡谲莫测，此事怎能令人不担忧。
两人都陷入了愁虑，便都难得相持沉默了一会儿。
“要不……”伏芷琢磨着又起了个话头，却陡然觉到一丝轻细之动，便连忙拽着李承安避进了一旁的巷子里。
“怎么了？”
“嘘——”
伏芷突然紧张了一身，李承安却毛头毛脑的总想往外张望，也总被伏芷拦着。
伏芷灵势敏感，便感觉得到，这会儿在这墙外头的人铁定不好惹，不露灵息也不泛杀气的，却偏偏就有种势压令人感到很危险。
“外面有动静，来人怕是——诶，你回来！”
然而伏芷到底还是没拉住李承安这毛躁的家伙让他探了个脑袋出去，哪不料这家伙一眼就惊着出去了。
“回来——”伏芷又强拽住了他，顺着也窥了一眼，却是抹漆黑的背影。
“他他他……少爷！”
李承安一声激动得伏芷都惊了，再凑眼望去，却已不见影了。
“赶紧的别磨蹭！”
李承安激动的顾不得等他的便追过去了，伏芷却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这都能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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