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退

    有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似乎才是更加真实的现象。
    苏炽好不容易打乱了姚东望的计划，他却转眼就又说服了神主将嬴奢推上了联军总指挥的地位。
    虽然这个“总指挥”看来只像是个摆设一般，只有接点战况的实权而已，但他地位毕竟在那，多少还是能起到点实质性的作用。
    于是神都的这个消息一来，苏炽便立马寄了密信去向裴征询问此事详况。
    裴征在信中向苏炽简述了嬴奢在前线恣意放纵的状态，也言乘云军虽强，但总指挥毫无作战之心，而乘云军的统领亦是一副坐山观虎斗之态，尊朝的援兵抵达西荒至今，没迎过一次战，只不急不缓的跟着防线的推进而走，俨然就不是来正经作战的。
    尊朝一向闲散，礼崩乐坏毫无纪律可言，这样的情况在正远侯释权后更为严重了。
    那个乘云军的统领据苏云深先前的描述，似乎是一个闲云野鹤的人，一向不爱参与尊朝中的各种混斗，也不那么尽忠职守，除了兵练的好以外，基本也就是个吃粮不管事的。
    不过在裴征这次的信里却提到，稷宁侯与这位统领发生过一次冲突，起因是尊朝后续配给的辎重少了五万人的供养，所以储云以兵变为胁要求嬴奢上书请求增派，尊朝也的确增派来了，也一道给了嬴奢总指挥的权，而后这家伙便开始耀武扬威了，威风凛凛的叫三国主帅必须一一到他跟前拜见，甚还将当时在的最远又挡着最险的战事的萧遥给逼了回来，结果就在萧遥离营的当日，南山国的玄火营便遭到一队窥星巫人夜袭，好在最终是没酿成什么大祸。
    裴征在信中告知，萧遥当时往返只一日，依各种常理而言，敌方都不应该如此迅速的得知萧遥的动向，加之此番袭营的主力又正好是窥星的巫者，如此看来，间细十之八九就藏在前线的友盟之间。
    裴征的此信，苏炽也交给他父王过目了，然而苏凛夜只淡淡阅罢，便顺手将信往边上一搁，“此事交给裴征就够了，你远在雁金城，只凭文书了解情况，根本无法掌握大局，再费神也只是瞎操心而已，还是顾好你手上的国事吧。”
    “可此局神都本就是冲四国而来，若只交由前线，恐怕……”
    “我记得我早就跟你说过，只要尊朝一日不灭，你应付再多都只是扬汤止沸，”苏凛夜眸光陡然落了森冷，似乎已是有些没有耐心了，“同样的事不要让我提醒你太多次。”
    当下战局甚耗国力，在指望前线将士尽快解决战局的同时，远在国都的朝廷应当思考的是如何强化国力以支撑战局，并能保证战后社稷不颓，毕竟在此乱世之下，哪怕只是微毫的势弱都是致命的，苏凛夜志在一统中原，故西山国绝不能在裂局还没开始之前就倒下。
    此事百官筹谋，为君者更当深思熟虑，而苏炽已是西山国的储君，未来将压于他肩上的乃是一国之责。泱泱万乘之国、芸芸百姓之命，如此重压之下根本容不得他任性，也容不得他胡闹。
    这些道理苏炽并非不懂……
    “待大事成后，你是想将萧云涯纳入后院亦或如何我都不会管你，但现在，你最好弄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苏炽又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苏凛夜也蹙眉沉下口气，“这段时间你不必上朝了，就待在昭明殿里，好好想清楚，西山国和萧云涯，到底哪边才是你的责任。”
    苏炽眸光一黯，“是……”
    .
    西荒战事已耗了将近两年，头一年战事最为吃紧，却因三国齐心协力也捱过了不少艰难的战事，破毁的防线也渐渐重回了势头，却自今年神都号称“援助”的乘云军到达后，这样的良势又一次被打破，作战的进度被严重拖缓。
    本已被打得四散逃窜的妖敌又得了喘息之机蓄力，再观这又渐渐陷了僵颓的战局时，萧遥亦觉乏力。
    自从嬴奢成了联军总指挥后，三国的主帅间的关系便微妙了不少，明面上大家自然都还是彼此合作着往前推进防线，然隐暗间的推脱却又压颓了士气，联军之势已大不如前。
    北山国慕容昭原本就一直趴在后头守防线，眼下更是随风势倒，跟进的速度愈发缓慢，几次与最前线的部队脱节，弄得萧遥不得不在往前杀敌的同时耗费大量心神驻守防线，错过了几次剿敌战机。
    至于西山国的裴征虽，然不至于如何磨蹭，但断妖兵连势协助的动作也的确不那么利索了。
    那两位主帅都或多或少的显了些从善如流之态，萧遥却依然中流砥柱的杀在最前与妖敌正面抗衡，不知不觉间，竟已落了几分孤立无援之态。
    本是出来打仗的，却一个个的都被搅了个干瞪眼，滂滂十八族的妖兵还围在跟前没处理干净，自己友盟内部却已乱成了一锅粥，人马虽众，却一个个都成了温水里的螃蟹，不挣扎也不松懈，就这么僵持着不上不下。
    众部将在帅帐中向萧遥一一汇报情况，然而报来的情况不是那位稷宁侯又折腾了什么幺蛾子，就是哪几个妖族又凑了一堆准备进攻了，听来听去就没有一个不让人焦火消息。
    萧遥蹙眉不展，而那些个早也瞧着形势不对头的部将们沉默间又暗相面面相觑了一阵，最终又都瞧回萧遥，总觉得有些事大概是得提醒一下了。
    “元帅……”
    “有话就说。”
    那部将却顿了一顿，才拱手，“依末将认为，眼下不宜继续前进。”
    萧遥在沙盘中又立下一枚标旗，便抬眼瞧住这个部将，“为何。”
    “眼下部队已深入了大荒之境，彼此间的照应尤为关键，可眼下我们已经与西、北两国脱开太远了，再这样行进下去，恐怕不妥。”
    萧遥又落回眼去，继续研究着这方圆百里的地势，眉头也凝愁不展，却并无退意，“若不一口气将袭境妖敌全部清除干净，待其大势再成，又是一场祸乱。”
    这十八族联盟的势力不可留之为后患这点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然而这部将眼下挂心的却不是这个问题。
    “可眼下我们已经脱离大部队太远了。”
    “裴元帅和崔将军一直都跟随在后，而北山国所在虽远，却也守着防线，前后依然呼应得上。”
    现在是还勉强呼应的上，可除了崔元以外就连那位裴元帅都只是半带忽悠的在后头溜达而已，再这样下去，南山国的部队迟早会孤立在这大荒的险境。
    于是又加入了一位部将建议退兵，“元帅，眼下士气较于先前已大为涣散，再这样拖下去，恐怕再难抵抗妖族。”
    萧遥手杵在沙盘边缘，盯着此间所拟的复杂地势，心也沉在潭底。
    “元帅，我们先暂时退兵吧。”
    “退兵，然后如何？”
    萧遥抬眼，而帐中一众部将却都面面相觑着，难以作答。
    他们眼下的困境根本不是退回到联军大部队的怀抱里就能解决的，十八族的大军依然盘踞在那，虎视眈眈也已淀足了对三国的怨恨，只要他们一退，这些啖肉饮血的恶妖必将卷土重来，届时饮足了恨火的他们将是比当下更加难以对付的敌人。
    何况人是不能退的，一旦妥协过一次，往后只会步步沦陷，士气亦是如此，倘若萧遥今天真的退了，那么大家来到前线迎战的意义就被磨灭了，一旦失去了“意义”，千军万马也不过烂泥散沙，届时也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若连前线的士兵都任人宰割了，那在后的百姓又当如何？
    那道防线的意义在于分隔凡人生存之境，却非坚不可破的屏障，故想守住它便只有扫清外围凶敌。
    也许那两国主帅的从善如流就是想将这承担战事的包袱甩给萧遥，他也看得出稷宁侯此来揣的是何等令人作呕的阴诡心思——可即使如此，这个局他也不得不扛。
    萧遥只反问了这一句，视线扫过一众部将脸色，便沉默着快步走出帐去，共议一堂的部将亦纷纷随出。
    只见营中士兵皆是颓然一身，不是慵懒的席地而坐，便是站得也如没骨头似的，似乎已经凉透了人生指望，就坐在这等死了。
    “都给我站起来！”
    主帅蓦然出帐便一声怒喝，吓得那一众仿佛已没了魂的士兵立马又回魂，如挨了雷劈似的，当即站直了身板。
    萧遥行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肃颜厉色，也隐见恼怒，“诸位都是南山国的英勇之士，投身军列是为保家卫国，亦为建功立业。早在带你们出征之前我就告诉过你们，西荒乃是天下极险之地，栖于此间的妖族是比你们往昔对阵过的更凶残百倍邪妖，可即使如此，你们依然愿意随往是为什么？
    “大家生于凡世，皆非凭空而现，无论是家中的至亲，亦或是足下的乡土想必都是各位心中无法割舍的牵挂。可初入西境时的景象大家都看见了吧？看着不幸沦陷的中原同胞被荒外人畜莫辩的妖孽生食皮肉、饮血磨骨之时，诸位心中是何感受？
    “同为中原子民，无论天涯亦或比邻，我们身上共同流淌的都是凡人的鲜血。妖魔的獠牙之下每多一具残尸，便意味着多一个家庭破毁，如此亡去的更有双亲慈蔼、手足情深、妻儿和乐。今日血染黄沙的是西境，可若我们不能守住这条防线，他日妖族踏入中原，我们所牵挂的一切绝无幸免！妖魔不会怜悯凡人，不会因为老人白发苍苍而手下留情、不会因为婴儿懵懂啼哭便弃啖其肉。手握兵刃者，必将为守护孱弱者而浴血拼杀，也唯有手握兵刃者才有这资格在沙场与之拼杀！
    “百姓能退我们不能退！百姓的恐惧也必须由我们手中的兵刃来斩灭！”
    萧遥游走于行列之间，余光扫过，所见士卒眼中已有热泪盈眶。
    没有人不畏惧死亡，但在凡人心中，有时的确会存在胜过性命的事物值得拼尽全力去守护。
    “今日我们若败于妖魔之势，他日中原必将生灵涂炭；今日我们若不拼上全部意志将之一举击溃，他日尸骸遍及故里，必将魂归黄泉亦不得安！”萧遥一步顿止，“如此，诸位当如何抉择？”
    “愿随元帅誓死奋战！”
    方才于帐中奉劝萧遥退兵的那几个部将皆被这架势给慑了愣神，萧遥亦在群声激愤之时回头，泊然扫视了他们。
    士气已被重新激起，部将也不再多言奉劝，萧遥静静缓了口气，也平下了自己心里沉积多日的郁结，“继续前进。”
    无论朝廷里的那些人究竟如何思量，这场战局总得有人扛下，否则一旦防线失守，所有的一切都将沦为空谈。喜欢凌仙志请大家收藏：(663d.com)凌仙志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