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赵珏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时而眼前云遮雾绕，举步维艰，时而遍地日月齐辉，大道通衢；时而忽觉体横浮舟，荡摇不定，时而忽觉身轻似鸿，飘飞无依；时而看见母亲面带慈笑款款走来，仍是记忆中的娇柔容颜，刚刚喊叫一声，母亲却早翩翩远去，几缕青烟飘过，母亲竟然化作了孟姥姥的模样，满脸阴沉沉的冷笑，两个嘴角挂着鄙夷，双目寒厉似剑，神情里分明透着对自己的不满和蔑视；时而又看见一群一群的饿死鬼吊死鬼和淹死鬼横死鬼，还有邓州城下战死的无数士卒冤魂，或断臂无头，或血流披面，一个个模样极其狰狞，表情极其惨怖，挽手列队，跳脚而来，口里阴森森的齐声叫着：“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赵珏躺于榻间，一时手舞足蹈，胡言谵语，一时又抱头鼠窜，哀哀告饶；一时通体流汗如烤火炉，一时又浑身冷浸似堕冰窖；好不容易恶鬼冤魂退去，幻觉消失，刚刚平静的喘了两口长气，忽然听得“吱呀”一声，门窗缓缓洞开，缕缕金黄色的光柱端直照射进来，直耀得满室通明雪亮，床榻几案、帷帐帘幕均似涂上了一层金漆；又似有曼妙乐声，隐隐旋响于耳畔，时疾时缓，如怨如慕。赵珏懵懂之中，翻身下榻，穿好外衣，趿上青布凉鞋，跨出房门，循了乐声痴痴茫茫的一径走向院外。
    眼前时或白光耀目，时或昏暝若暗，而乐声则幽幽咽咽，时远时近，始终旋响耳畔，历久不绝。赵珏头脑迷沉，脚步踉跄，只管痴痴茫茫的跟了乐声走去。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到于何处，乐声陡然消歇，四围万籁俱寂，竟仿佛到了天涯海角一般。
    正在彷徨顾盼之际，一道通天彻地的白光忽然扑面而来，赵珏慌忙以袖掩目，颤颤几欲仰面跌地。少顷，白光慢慢消退，四围恢复如常，双目亦渐能视物，赵珏乃举头仰望，但见香花缭绕、仙乐缥缈间，一人头戴通天冠，身穿绛纱袍，手执白玉圭，腰系蓝天带，方面大耳，宽额广颐，禀赋天纵之姿，身拥神武之略，举手投足，呼呼生风，面目不严而肃，神情不怒自威；又且状貌极其雄伟魁壮，竟比寻常世人大出数倍，宛若佛寺金刚一般。
    赵珏正在心中暗忖仿佛在哪里见过一面时候，却听得那人含笑而言，声若洪钟：“珏儿日夜卧薪尝胆，锥心泣血，意欲复国振家，洗雪父祖耻恨，奈何此刻朕站于面前，竟做不相识状？”
    赵珏骤然憬悟，一时千般苦难、万种委屈潮涌心头，飞身扑向那人怀中，——然却只能够到他的脚尖，——嚎啕大哭，且泣且言道：“祖皇，珏儿无能，空有一腔冲天宏愿，然德不足以怀人，威不足以慑众，徒靡谷粮绮锦二十余年，上不能为父祖昭冤，下不能造福百姓万民；而今举旗兴师，非但不能拓取方寸之地，反致无数生灵遭劫罹难。中夜扪心自问，实实不如一死以谢祖皇天下！……”
    那人慈爱的伸出一指，——足有丈余长短，檩椽粗细，指头纹脉旋如笸箩，自半空中缓缓沉下，——轻轻拭去赵珏两个眼角的泪水，含笑言道：
    “朕当年艰难竭蹶，历尽险阻，一根通天棍横扫天下，威猛无敌，经时数年，终于结束五季纷乱局面，废弛纲纪，打出了一个朗朗寰宇，清平世界。后朕不幸遭遇荼毒，虽乃小人做耗，却也有朕宅心仁厚，宫闱不严之过；其间另有种种他因，朕实不愿多言矣。朕今已跻身上界，位列仙班，本应超然物外，不与世事，奈何有几句话语需珏儿牢记躬行，故不得不临世现身，亲口告诫！”
    说至这里，那人略作停顿，似要赵珏牢牢记于心间一般：
    “夫人生在世，当顺势而守，勿逆势而动，更当存济民之心，勿藏害人之意。如今天下不管谁坐龙椅，当皇帝，只要能够保障国泰民安，使社稷有守，百姓乐业，则为善莫大，理应拥戴；又国家兴亡，社稷陵替，皆有天数在内，绝非一二人力可以更改。今珏儿果能以天下为重，抛却私怨，铸剑为犁，还百姓安宁生活，则朕虽负深冤奇仇，亦当甘之如饴也！……”
    赵珏仰面望去，但见那人口鼻双耳俱掩于蓝天白云之间，隐隐约约，不甚清晰，唯双目如炬，炯炯的望着自己，乃含泪答应一句：“匹夫犹且不忘仇雠，况珏儿身为帝室后裔，背负家仇国恨乎？虽然如此，珏儿亦当铭记祖皇金石良言，天明便即传令退兵；此后珏儿便携小妹、黄姑娘一道远遁江湖，隐身泉林，终生不食宋粟，不衣宋帛，以为父祖守志！”
    “远遁江湖隐身泉林俱可，然不食宋粟不衣宋帛却有些太过了，”那人点一点头，娓娓说道，“但匹夫不可夺志，况珏儿身为朕之嫡派血脉乎？既有此誓，朕不勉强矣。——珏儿保重，朕当返驾还宫也！”言语之间，身影飘散如烟，竟渐渐的变得漫漶不清，再渐渐的变得一无所有了。
    赵珏急得大喊大叫道：“祖皇留步，祖皇留步，珏儿还想再亲耳聆听祖皇教诲，珏儿真的还想再亲耳聆听祖皇教诲！”追出数步，却哪里还有人影？与此同时，四围乐声复起，由弱渐强，而白光亦再次弥漫如雾，丝丝绺绺的飘浮着，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祖皇留步，祖皇留步！”赵珏双臂翼张，于如雾白光中踉跄奔走，口内大喊大叫；不想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住，“扑”的一声，摔跌在了地上……喜欢大宋萁豆劫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大宋萁豆劫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