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豫（第四节）

    劳工的日子是辛劳难过的。说是天明上工、日落休息、一日两餐，实则是从天刚擦亮干到五指漆黑，以及两顿糙米腌菜稀饭或者带沙子的杂合面窝头。夜里睡觉也好不到哪去，油布搭的简易窝棚四处漏风，50人挤在一个大通铺上，蒲草稍厚的位置就算最好的“上房”。被子是不够用的，两三个人才能分到一床，且是翻花滚包的那种，天气好时还能将就着睡，赶上下雪或者下雨，人就像在冰里、水里泡着，简直是生不如死。张易、熊一平和顾颜艳算是好的，饿极了还能磕粒能量豆，身上穿的花枝套装也是片刻不敢脱。而其他的劳工就没有这般待遇，一年多的光景，只他们的工棚里就累死、病死了十几个。哎！床铺倒是日渐松快许多。
    几千名劳工用血汗和生命，换来了新建宫殿的日益恢弘。这座建筑群以清宁殿为中心，百花宫似百花争艳般绕其一周，廊柱皆雕祥瑞、砖瓦皆镶琉璃，其奢靡浮夸程度令人睁目结舌、古今少有。
    立春过后，元大都持续不见天日、阴雨淋漓。这日晨起，天空放晴，竟然出现了数月以来难得一见的好天气。太阳许是憋闷久了，忽然得以放晴便肆无忌惮地挥霍能量，半日不到的功夫，大地已被烤到热气腾腾、焦尘四起，烈日下的劳工更是酷暑难耐、挥汗如雨。
    “这什么鬼天气，烤焦人哩。”紧挨着张易干活的一位壮硕劳工低声抱怨着。
    张易不停擦拭着已经铺好的青石板，同样低声回道：“是热，好歹工快结了，干活吧，给公公听到要挨鞭子。”
    再烈的太阳也有落山的时候，可一整天熬下来，人却实在难受。夜里，顾颜艳辗转反侧，左思右想后她对身旁的熊一平说：“我实在难受，三个月没洗澡了，身上都臭了，一会我悄悄用堪天盾隐了身，去工棚后身的湖里洗个澡。”
    “能不去么？你之前溜去洗澡的那两回，我和张易都提心吊胆的。左右还有两天就完工了，出去再洗多好。”熊一平很不放心。
    顾颜艳坚持道：“真的太难受了，身上又痒又臭，我隐身出去没人看得见，一会就回来。”
    “那我跟你一块去！”熊一平坐起身。
    顾颜艳坚持道：“组里人本就不多，一下少两个太过显眼，我自己去，没事的。”
    “那行吧，你快点回来。”熊一平见她心意已决，只好同意。
    隐了身的顾颜艳如脱缰野马般朝湖水奔去。她好久没有这样自在快活了，日晒雨淋、雪浸风吹的劳工生活已让她双手粗糙、肤色黝黑，但洗刷干净还是健康、漂亮的。她褪去衣衫，尽情沉浸在漆黑一片却沁人心脾的湖水里，岸边的声声蛙鸣无比悦耳动听。
    “爹、娘，请原谅女儿的不孝，以后再不能贴身伺候了，女儿想干干净净的，女儿走了，愿这洁净的湖水能洗刷一切污垢和罪恶。”突如其来的女子哭诉声惊得顾颜艳如临大敌般缩在湖水中，一动也不敢动。
    “扑通！”随着一声闷响，湖面翻起水花滚滚，顾颜艳心头一震，她来不及多想，连忙朝这女子落水处游去，费劲气力将人救起。
    这女子在咳出几口湖水后，“哇”地一下放声痛哭。顾颜艳担心哭声引来巡夜的官兵，连忙安慰道：“先别哭，招来旁人就不好了。我既救了你，就不会不管你，别哭了。”
    许是触到了希望，许是同样害怕引来官兵，这女子很快止住了哭泣。她抬起头、用一双眼泪汪汪的大眼睛看向顾颜艳。原来，这女子十八九岁、肤色洁白、五官立体，长长的睫毛上泪珠挂得娇艳欲滴。这湿漉漉的娇俏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顾颜艳不禁问道：“你是谁？为何要投湖？”
    女孩抽噎着说道：“玉壶谢姐姐搭救，只是我这条命，救了倒不如不救。”
    玉壶这话让人心酸，顾颜艳劝解道：“别这样，老天既让你遇上我，就是你命不该绝，以后要好好活着。究竟发生什么了？也许我能帮你。”
    “真的吗？姐姐能帮我吗？”一句普普通通的劝解，竟被玉壶视如救命稻草般，紧紧抓在手里。
    “究竟发生了什么，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些”顾颜艳不置可否。
    玉壶稍作平静后，娓娓道来：“我叫玉壶，江南人士，我爹在朝廷任了个地方小官，虽无大富大贵，也算生活无忧。爹娘和兄长待我很好，从小教我诗书礼乐、内训女红，只希望我日后能有个好归宿。谁料我刚满及笄之年，皇上就下旨遍寻适龄女子进宫伴驾，我躲避不过，为免父兄受责，只能奉旨进宫，却不知这宫门一入竟是永无回头之路。单是伴驾也就罢了，可皇上的荒淫手段已至无法言表的程度。他封了两个喇嘛僧人为司徒和大元国师，说是国师，其实就是恶棍淫僧。他们整日里教唆皇上刺激新鲜的玩意儿，变着法地折磨侮辱我们这些侍女。后来越演越烈，淫僧竟也加入其中。我从小饱读诗书，怎可忍受此等奇耻大辱，不如投湖自尽来的干净。”
    “像你这样的侍女，宫里还有多少？” 顾颜艳强压怒火。
    玉壶说：“共有2720人。听说我们这些侍女很快就会被挪去百花宫，皇帝要5日移一宫、昼夜欢歌。”
    “2700多人，你如何这般清楚？”顾颜艳问道。
    玉壶叹了口气道：“姐姐有所不知，朴不花和淫僧为了采遍百花和防止有人逃跑，将20人分为一组，每隔4个时辰就会点名一次。”
    顾颜艳点了点头说：“又是朴不花。这倒是他贯用的手法。你的模样旁人认得出吗？”
    “应是认不出的，人太多了。朴不花和淫僧平时都按小组和编号区分，个别出挑的倒是能入眼，可我不是。但同一组的侍女们相互之间倒都认识”玉壶思量着说。
    顾颜艳犹豫片刻后又问：“如果有办法能让你逃出宫，但要吃些苦累，你愿不愿意？”
    “姐姐，别说是吃些苦累，就是让我减寿10年也是求之不得的。” 玉壶闻言神色动容。
    顾颜艳握住玉壶的手说：“那好，接下来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必须记住。沿着湖边小路往前走，不需多远便有一片工棚，那里面住的都是给皇上修建宫殿的劳工。你要把脸抹脏、换上我的衣服、拿着这块工牌，去丙字号工棚找一个叫熊一平的劳工，他长得黑壮高大、十分好认。你跟他说是一个姐姐让你来找他的，完工后让他带你一起出宫。你再告诉他，姐姐在等到确认你们出宫后，就会回到茶馆相聚。记住了吗？”
    玉壶点头说：“记住了，可是姐姐，淫僧和朴不花若发现侍女短了一个，定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
    “我知道，所以我替你去。我穿你的衣服替你回去，左右这些人记不住你的模样，我躲着便是。平时再用纱巾遮脸，只两三天的功夫，总能蒙混过去。”顾颜艳坚定地说。
    “姐姐，你我素昧平生，您一再搭救，让我如何谢您才好。玉壶来生甘做犬马常伴姐姐左右。” 玉壶说着便跪地磕头。
    顾颜艳连忙搀扶着说：“快别说这么多了，遇见了就是缘分。赶紧换衣裳吧，被人发现就麻烦了。”
    二人换上衣衫后稍作告别。顾颜艳让玉壶先行，见其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无边夜色中，她才整了整衣领、大步流星地朝远处的灯火阑珊处走去。
    丙字号工棚里，张易和熊一平见回来的不是顾颜艳，立马傻了眼，二人迫切地想去救人却又不敢鲁莽行事，只好一边照看玉壶、一边寝食不安地盼着工期赶紧结束。喜欢2065——跋涉乾坤请大家收藏：(663d.com)2065——跋涉乾坤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