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

    过了许久，也不见声响。
    顾思君抬起头。
    “你这孩子，小时候就很乖巧，这长大了，咋就变得顽劣呢。”李翠幽幽长叹，伸手摸去，她下意识躲了躲。
    这时，又好笑又气，飞快拍过她脑瓜，“这会儿，也知道躲。”
    顾思君感受着脑袋上大手，动也不动，手心老茧有点硌，却很暖，她乖顺低头，倚进阿娘怀里。
    “你啊——往后爹娘不在，可咋让人放心得下。”
    一旁，顾城听后打趣着，“害，有啥放心不下，那儿比我们——”
    话没说完，就被瞪回去，他缩缩脑袋，眼神飘向窗外，端着大碗悠悠地抿一口。
    “不在？那儿？”
    顾城无意间一瞄，便瞧出她疑惑，端着大碗，指指天边，“努，送你走，去个安全的地方。”
    咻——
    一只板鞋飞过，正中目标，落入大碗里，顾城焉焉闭了嘴，低着头，又朝她挑挑眉，挤挤眼。
    见状，顾思君努力憋住笑意。
    “……”
    这时，李翠也不知道该说啥，该说的也都被说了，只是……这孩子反应，还是那般平静，那眼眸深邃的，也不像孩童般天真无知，反而有点可怕……
    手中抚着小脑瓜，她眼神哀愁，瞥见某人挤眉弄眼，吊儿郎当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不过……这辈子，他最正确的也就是捡了她，又让她遇见了，这是何其幸运……
    听前叶老村长说，修道府专收奇能异士，在那儿她不会被当作怪物，或许那还能改变她，也适合她。
    而她，也不用每夜担心，醒来后担心孩子没了。
    “君啊，你不问问娘为什么吗？”
    “为什么？”
    “……”
    ……
    “修道府……”
    顾思君回想起昨日，会心一笑，难得见阿娘吃瘪，她从怀里掏出地图，左瞧右看，两眼迷惑。
    “叶爷爷说……西南方……”她敲敲脑袋，地图上下颠倒，左右横看，又看着四周，嘀咕道：“西南，那是哪个……”
    突然间，她揉揉眼睛，远方上空血雾弥漫，血光冲天，要是没记错，那是幸福村的位置。
    雪地上，黑影如闪电般蛇窜着，四周雪景飞退。
    很快，来到村口处。
    下一刻，整个人愣住了。
    入眼所见，遍地横尸，汩汩血水沿着低洼流淌，黑雪地映衬着赤红色，鲜血妖艳欲滴，格外耀眼。
    陌生，此地也格外陌生。
    她瞧不出曾经的影子。
    步入村里，篱笆上垂挂着残肢断臂，地面上碎肉沫渣混杂一块，五脏六腑，还有眼球，血淋淋的，模糊不堪……
    空气中，铁锈腥味和屎粪恶臭，相互交融，刺鼻难闻，让人几欲作呕。
    顾思君微微蹙眉，汪汪水眸清澈深邃，仍是出奇得平静，一步步迈着步伐，踩着心跳，不断前进。
    地面冰雪与血水交融，粘稠湿滑，每一步都得踩实了，还得注意地上肠子，才不至于滑倒。
    下一刻，她胸口大幅度起伏，这张面孔……很丑，很难看……
    臭豆腐……
    记忆中，她的臭豆腐在村里，赞不绝口，而她，也最爱拉着她，品她那一绝的臭豆腐。
    扁长的小方块，热腾腾的，她轻柔地吹着，等不烫嘴了，慢慢地，轻轻地，送进她嘴里，这不起眼的小方块中，尽是温柔。
    她无儿无女，经常被人嫌丑。
    即使如此，她仍然还是笑着面对……
    某次，无心之下夸了她一句好美，她当场怔了怔，那泪水“哗哗”从眼眶跑出……
    她，哭了好久……
    顾思君伸出小手，触感坑洼粘稠，整张脸被麻子和雀斑占据，温热泪水从眼角流出，顺着圆润的脸蛋，一路滑落，滚烫的……指尖却是冰冷……
    其实她真的，真的，真的不丑……
    “你说……看我吃，也是超级享受……”心中呢喃，倍感哀痛，顾思君朝前迈两步，小腿仿佛镶了铅块，重如沉铁。
    这张脸……眉眼五大三粗的……
    武大娘还是那般模样……抱着她大腿的，是小毛豆……这豆娃子，也长成了少年……
    此刻，他很安静，很安静……
    武大娘也不用整日操心了……
    武大娘长得凶巴巴的，但也只是个女子，外刚内柔，温柔而又细心。
    那一天，小毛豆故意绊了她一脚，她疼得大哭，武大娘二话不说拿着竹鞭，赶着他满院子跑，打得他鸡飞狗跳，哇哇大叫。
    事后，武大娘拿了两块油酥饼，全给了她，小毛豆馋得，口水都能流一大桶……
    再后来，武大娘又向阿娘讨了块绿豆糕。
    她知道，那是给小毛豆的，只是最后，被那小子偷吃了，他还为此得意好久，还说，他娘没记性……
    记忆中有一次，她曾问武大娘，为什么没看见小毛豆爹爹呢，武大娘也是温和地笑着回答，“他爹跑了呀~”
    那时候，她还有好多要问，却被阿娘一把捞走了……
    再……也问不到了……
    此时，心里堵得慌，喘口气都费劲，泪水更是不要钱似得往外洒。
    这是……曾经隔壁的鸠大婶。
    村里最美的美人，生平最喜欢孩子，尚还在村里时，最喜欢听她讲故事，好多人都喜欢听她讲……
    记得阿爹当时还在为她可惜，人美心美，就是没有孩子……
    随着不断前行，一张张面孔，陌生中透着熟悉，而脑海深处记忆，也再次勾起，走马观花，内心某处那份柔软被触动。
    清澈如水的眼眸，也再次变得迷茫，亦如当年，对这世界难以理解……还有是谁杀了他们，又为什么……
    这一路，浑浑噩噩。
    那一幕幕，触目惊心，刻在心头。
    血雾笼罩着村子，血流成河，腥臭交融，残肢断臂，五脏六腑也随处可见，恍若人间地狱。
    顾思君闭上眼眸，脑海中回荡着他们死后的眼神，不甘、愤怒、吃惊、恐惧、慌乱、无助、绝望……
    此时，她又觉得正如叶爷爷所说，也都是些可怜人，对于他们，她不曾恨过……更多只是不解……
    忽然，耳边有响动。
    顾思君侧目望去，那道背影略感熟悉，衣着破败，衣袍显得细腻亮丽，她脑海中浮现出昨日那长相普通，却又不失俊俏的少年。
    “你，是你——杀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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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