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环梦魇

    【“嘻嘻嘻~~~”
    “策儿，你别乱跑，再扰了二舅舅处理公务，下回阿娘就不带你来了！”一个温柔恬静的美妇人端坐在开满兰花的院子里，同另一个稍许年长的贵妇正一起做着针线，她们身后的小丫鬟们也都言笑晏晏地打着络子。正是一片春光暖色，情趣怡人的午后时光。
    “我说这是谁家的娃娃呢，生得这般粉雕玉琢的，原来是咱们家的呀！”一个通身贵气，穿着考究的中年男人一把抱起水灵灵的小人儿，爱怜地掐了把他的小脸，又捏了捏他的小鼻子，笑着打趣道。
    “大舅母~大舅母~策儿要告状，大舅舅，又欺负策儿了！”小江策一边用他的小手扯着大舅舅的胡须，一边鼓着脸，噘着嘴，一副让你欺负我，我知道谁能治你的小模样。
    年长贵妇人拿着花绷子和针线的手立马放下来，起身几步走过去，一把接过早已伸手要她抱抱的小江策，安抚道：“来，到大舅母这里来，我看谁还敢动我的宝贝疙瘩。”说完，拿眼瞪了一下站在一旁摊着手作无辜状的吴应原。
    吴应原一脸苦笑，对这一大一小又无可奈何，只能指着坐在一旁看好戏的妹妹抱怨道：“玉书，你看看，他才多大，五岁半的小鬼灵精，这都是跟谁学的，你和献臣都是那样温润的性子，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一个七窍玲珑的鬼小子呢？”
    小江策勾着大舅母的脖子，一阵撒娇卖乖：“大舅母，您可真好看，您是我见过唯一一个和我阿娘一样好看的人，您配大舅舅太亏了！”同时还不忘朝身后说他坏话的大舅舅做个鬼脸，仗势欺人地道：“策儿当然是跟大舅舅学的呀，他们都说外甥像舅舅，策儿哪哪儿都像大舅舅，除了长相随了二舅舅。”
    几句话说完，院里众人皆是捧腹大笑，尤其是吴应原笑得最为开怀。
    “这还没进二门就听得你们在这里谈笑风生好不快活！”一个年轻英俊，身着月白色锦袍常服，腰间束革带、佩以鱼袋的男人信步跨进了月洞门。
    已被大舅母放下的小江策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抱住男子的大腿，仰着头，眨着无辜地大眼睛问道：“二舅舅，策儿将来长大了也能像你一样高，一样好看吗？”
    吴应则笑弯了眼，温润而清澈，他把江策高高地举过头顶，道：“我们策儿将来一定长得比二舅舅高，比二舅舅好看，而且一定是咱们家最有学问的人！”
    小江策被举在高处，张着双臂也不害怕，他小手一拍大言不惭地道：“嗯！翁翁说我比爹爹小时候聪明多了，二舅舅将来你有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啊！”
    吴玉书真是没眼再看了，这孩子被他爹给宠坏了，简直是没脸没皮！“好了，江策，你给我收敛一点，不然回家让你翁翁罚你到书房默书去！”
    小江策虽然过目不忘，可最怕练字，默书就得写字！他连忙给二舅舅使了一个眼色，吴应则了然，放下这个小人精儿，就看他甩着袖子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一把抱住吴玉书的大腿，蹲在地上拿脸蹭着，撒娇道：“阿娘，策儿说的都是实话呀，爹爹自己都说不及策儿聪慧，二舅舅也常常来府里请教爹爹，那策儿岂不是最厉害！”
    小江策见自己阿娘脸色微变，立马改口道：“不过道阻且长，行则将至，策儿定当勤学苦读，不耻下问，方有所长。”说完还吧唧亲了一口阿娘的脸，弄得吴玉书也是无可奈何。
    ——
    “阿姐，你们当真非要离开京城不可吗？我……”吴应则站在东水门外七里处的虹桥之上，眺望着桥下正缓慢行驶的一条红船。
    红船之上一个形容憔悴的妇人倚靠在一个神色冷峻的男子怀中，不舍地望着一路小跑，正在追逐船舶的弟弟。“知衡，你别跑了，阿姐无事，好好照顾爹爹和大哥，这个家就靠你了。”吴玉书红着眼，依依惜别眼前的一切。
    直到船都没入了汴河尽头，似是再也追不上了，吴应则才喘着粗气，立在了原地，喃喃地泣泪横流：“对不起~对不起~”
    船舶之上，船舱里一个八岁左右的小少年在婆子的搀扶下，缓缓走上了甲板。“爹爹，阿娘，你们怎么不进来啊？咳咳~”少年江策苍白着脸，才将将入秋，便裹着厚实的皮毛披风，捂着口咳了起来。
    “策儿，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待在里面休息会儿吗？甲板上风大，我们快进去！”吴玉书掩去眼底的悲伤，强颜微笑着几步过去扶着少年江策，二人又进了船舱。
    ——
    夜深人静的客栈只有外间炭盆里烧得嘎吱作响的火星炸裂的声音。
    少年江策朦胧地睁开眼，想喝水，却又不想吵醒守在外间的婆子，便自己轻手轻脚的下了床，走到桌前想倒杯水喝。可刚走到窗前，就看到窗外有人影颤动，他一个激灵，立在原地没敢再动。
    站了半晌，隐约听见走廊上似有人在谈话，他仿佛听见了阿娘的低泣。有些奇怪，便猫着小身子，往外间的窗子靠近，回头见婆子窝在软塌里正呼呼大睡，轻轻地将窗户开出一条缝隙，借着楼道里的烛火，瞧见了爹爹和阿娘的背影，他们的对面正站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僧人。
    隔了一间屋子的距离，他听得并不清楚，只能顺着穿堂风，透过影影绰绰的烛火，结合那僧人的口型，少年江策听到一个词“慧极必伤”。
    他不知道爹娘为何要在这样的夜里与这个看起来有些可怖的和僧人说话，他更不知道他们为何突然从水路改走了陆路，这样明明会让回乡的时间就拖的更晚。他只知道自从半年前自己病倒了，请了好多大夫都没用，阿娘很伤心，常常一个人在夜里偷偷抹眼泪，爹爹也为他东奔西走求医问药，翁翁这半年里渐渐白了须发。
    他不想让家人担心，所以他每天都笑着，即使再难受他也强撑着，尽力不表现出来，因为他害怕看见大家难过的样子。他想做那个他们曾经期望的懂事孩子。
    突然，一个冷冽的目光扫射过来，少年江策惊恐地与之对视了一瞬，本能的立马蹲下身，颤着身子仿佛在等待恐怖的降临。然而过了许久，他都没有听见任何动静，踌躇半晌，鼓起勇气再次艰难地扶着墙，爬起来。他透过窗缝，定睛一看，人都不见了，他垫着脚又看了看真的都不见了。
    正要放下心来，忽的，面前的窗户猛地被人从外面一下子打开了，近在咫尺的竟是一张狰狞可怖的脸……】
    “咳~咳咳~”江策猛地坐起身，惊醒了在一旁兢兢业业守着的时安：“少爷，您怎么了？怎么满头满脸全是汗？”
    江策双手撑在身侧，粗喘着气，细密的汗珠从额角滑到脸颊一直流入衣领，身上的中衣整个都被汗水浸湿了。他觉得口干舌燥，喉咙如烈火焚烧过一般，低哑着说：“水，给我水。”
    时安听清后，立马边跑边应声：“哦，好，好，时安这就去给您倒水。”飞速拿来水杯，手里还提着水壶，一连给江策喂了十几口，这才缓过劲儿来。
    时安分外担忧地道：“主子，您下次可别喝这么多酒了，您一整晚都不舒服，又哭又吐的，可把时安担心坏了。您看好不容易睡着，还总做噩梦！”
    江策十几杯水下肚，顿觉清醒不少，只是身上的中衣都被汗水浸湿，贴在身上很是难受，她为难地问着时安：“时安，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时安看了看外间的滴漏答道：“刚刚五更天。”
    “那如果这会儿我想沐浴，会不会动静太大啊？”古代就是不方便，没有随时打开就有热水的热水器，洗个澡还得等厨房烧了热水，再让下人一桶桶地提到净房的浴桶里，这三更半夜的，实在是有些麻烦人。
    江策有些难为情的想着，毕竟在王府，不是自己家，时安却回道：“不会的，王爷让人一直烧着热水，他说您什么时候醒了一定难受想沐浴，只要吩咐一声，就会有人送热水过来。”
    “啊？”江策有些惊讶，他还是这样悉心周到，还是这么了解我……
    当全身没入蒸汽腾腾的浴桶，只露出了一个脑袋在上面享受雾气缭绕的氤氲时，她终于觉得通体舒畅，再没有比此更让人幸福的时刻了……
    闻着婢女悉心熏好的合香，恍恍惚惚闭上眼，梦里的画面断断续续，再次渐渐拼凑不起来。这些时日总是如此，她总是在层层叠叠的噩梦中惊醒，可醒来之后却逐渐忘记，只剩下一些捉摸不到的甜蜜、温暖、伤心和难过，这些似乎不属于她的情感，如束如缚的交织包裹着她，让她充满期待，却又痛苦不已。
    时安怔怔地站在床边，呆呆地看着少爷方才起身滑落到地上的鹅黄色香囊，他不知该不该向少爷提起他藏于心底许久的疑惑，他该不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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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