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处

    仿佛是心上被人划了一刀，情若鱼按住胸口，双腿无力地瘫软下去。她本来极为好洁，生平半点灰尘也忍受不了，但此刻，她就这么抱膝坐在潮湿的沙滩上，任浑浊的稀泥沙污了雪白的衣裳。
    伤人最深的永远不是刀刃，而是超越极限的感情。或出于爱，或发自恨。
    林氤杰低头看她，眼中有些许不舍，可他终究是硬起心肠，道：“你也不必太过惊讶，骄阳公主原就擅长拨弄权谋，会参与到此事里来一点不稀奇。”
    情若鱼轻声道：“我只是不明白，母亲和氤奇哥一向水火不容，他们两个人怎会突然联手？”
    林氤杰侧目遥望海平线，漠然提起似是不相干的话题：“天冥奇阵乃上古轩辕黄帝所留，其中力量高深莫测、撼天动地，自然不能轻易释放，凡人若是要强行催动它，唯有用异世双灵和鲛人血祭阵。朝廷有的是能人异士，定把这些秘术如实禀报上去了。”
    情若鱼苦笑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要不是我身上的九幽玄蝶飞出来作怪，裕华的千秋霸业如今恐怕已成了。当初向逆天盟传递消息的是大护法吧？不然凭铁蒙区区一介草莽，怎会知道不死之身断头即死的机密？”
    林氤杰叹口气，道：“浩昀在氤奇首肯下，向逆天盟军师通传过这事。毕竟假手于逆天盟能免去你的怀疑，比朝廷行动要安妥的多，再则还会增加你对萧离宸的恨意，何乐而不为呢？”
    “连追魂计划也是他的杰作，我竟一无所知，如棋子般被他摆布。”情若鱼摸起身边贝壳，不断朝海面掷去，可每每刚激起一朵小小的浪花，便瞬间为涌上的潮水吞噬。
    “氤奇做这么多事，目的可不是为了摆布你，而是……”林氤杰悠悠道，声音飘在海风中，断断续续，尤其诡异，“占有你！占有天下！”
    情若鱼的手赫然顿住，一枚残缺的贝壳从她掌心落下，躺在地面，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难怪当初浩昀会向她谏言，让幻沄宫争夺武林至尊之位，原来是林氤奇为占据天下所走的一步棋。
    海边风景依旧温暖旖旎，可她环视四周，回味林氤杰刚才那番话，只觉看似平静的东海中暗藏了无数危险的波涛，随时会汹涌着冲上海岸，把自己淹没，甚至连头顶那方湛蓝的天也忽地灰暗了许多。
    “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现在就遵照约定把他还给你。至于这身体，我哪怕穷尽此生都再不会和他抢了，因为你不认可，我的存在便没有意义。”林氤杰如释重负地一笑，咬破食指，将鲜血涂抹在自己的眉心。
    “等一下！”情若鱼意识到他将要开始转换灵魂的仪式了，忙地喝止。
    林氤杰歪了歪头，以示不解。
    “待我走了再让他出来吧，我不想见到他。”情若鱼站直身子，深深看他一眼，仿佛是做最后的诀别，又仿佛是要把那张脸庞铭刻在心。她随即黯然长叹，毫不犹豫地抬步远去。
    林氤杰近乎贪婪地盯住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视线范围内。随后，他目中依依惜别的神情逐渐变的阴险恶毒——林氤奇，既然若儿不肯接受我，那你也别想得到她！
    离开东海畔，情若鱼立时感受到冬日的严寒，她裹紧狐白裘，恍恍惚惚地朝前走。天地如此广阔，她却不知要到哪里去。国都、玉烟、仙踪岛、金陵、袁州……这些地方都曾是她的家，如今，她满心痛苦，只觉无处可归。
    十一年的艰辛，十一年的期盼，结果竟是唤醒了一只欲壑难填的恶魂！
    人心善变，怎能如斯？亦或者，那温雅和善的蓝瞳少年从未真正存在过，一切只是源于她少时的美好印象，那幻想好似镜花水月，远观可醉人，近前一触，却是转瞬支离破碎，惨不忍睹。
    “我要的其实再简单不过了啊！有个相知相伴的人在身边，此情无关风与月，但求绝了离愁恨……为什么我付出了这么多，仍换不来一份真情？”情若鱼走上一处险峰，泪眼朦胧地抬起头，仿佛在问那寂寥的子夜。
    月光清泠如水，默默洒遍她全身，漫天星辰被那片强烈的银白夺了光彩，偶有几颗调皮地眨着眼，也无法交出令她满意的答案。
    情若鱼垂首俯视脚下万山，有种万念俱灰的绝望悄悄爬上心头——作为永生不老的鲛人，可能生在人世原本就是一场错误，既然竭尽全力也摆脱不了孤独的命运，还不如索性终止这无穷的煎熬！
    山风扑面而来，她抚摸一下腕上的九幽玄蝶，张开双臂，第一次这样欢快地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冥界虽然阴冷恐怖，但至少没有这么多尔虞我诈。
    “丫头，你做什么傻事！”
    险峰上本是无人之境，这忽如其来的叫唤让情若鱼为之一惊，她生怕来人阻挠自己，赶忙往前踏上一大步，纵身跃落悬崖。便在这电光石火间，一条黑影迅速从山坳后抢至崖边，二话不说也跟着跳了下去。
    月影星光下，情若鱼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那张许久未曾见的鬼面具，喃喃道：“夏前辈，你怎么会来这里？”
    哀伤之眼“哼”了一声，懒得搭理，右手一伸，紧紧拉住情若鱼的手臂，左手攀着岩上一颗松树，好容易定住了身形。二人一起悬在离山崖百来米的峭壁边，一时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
    其实凭哀伤之眼轻功回到崖上原本不难，但要带着个存心轻生的情若鱼就大大不妙了，不仅自己不能脱险，反而要精疲力竭，和她双双坠落万丈深渊。
    情若鱼很快洞察目前形势，笑道：“夏前辈，你是救不了我的，不如就此放手，我还能早点解脱呢。”
    哀伤之眼大怒，道：“你一死了之倒是轻松，可曾想过爱你的人会是什么感受？”
    “这世上根本没人爱我。”情若鱼摇了摇头，语气中满是凄怆自苦。
    哀伤之眼喝道：“说什么胡话！你的夫君、你的儿女，以及刚刚复生的林三公子，他们给你的爱难道还不够深？”
    “那些根本不是我要的爱，我所追求的，是不掺半点杂质和私欲的真情！”情若鱼仰起头，眼眸明亮的胜过天际最璀璨的星子，容色却比崖壁上百年不化的积雪更苍白，“杨律贤一生只想占我为己有，我则是一直在利用他，这样的夫妻缘分不要也罢。我的儿女虽然现在很是依赖于我，但总有一天要长大独立，那时他们会拥有自己的幸福，不需我挂心。至于氤奇哥，我原本以为他对我是诚心诚意的，可惜白云苍狗，物是人非……那终究是一场梦，梦醒了，便什么都该消失了，包括我的生命。”
    一连串泪水顺她脸庞滑落，随风泠泠散开，坠入深不见底的山谷，不知最后是化作了鲛人的泣珠，还是在此之前就凝固成了坚冷的冰晶。
    哀伤之眼摇头道：“你再仔细想想，除了他们，必定还有个人是真爱你的。虽然你们二人平日相隔甚远，他却时刻把你放在心里，默默守着你、护着你，甘愿为你付出一切。你若出点岔子，他决计不肯独活，黄泉碧落，必与你共。”
    情若鱼止住哭泣，沉默良久，似乎想到了什么，缓缓开口：“你说的没错，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喜欢魂不归请大家收藏：(663d.com)魂不归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