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前尘

    终于拿到了最后一颗王星，这本是情若鱼梦寐以求的事情，可当她亲手将赫连丹枫的泪水收入玉瓶时，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分明不认识赫连丹枫，他为什么那样待我？还有，他最后念的词，究竟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情若鱼神思混乱地站起，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若儿，小心点！”杨律贤关切地搀扶情若鱼，接下玉瓶，继而把它放入琉璃方鉴。
    “大护法，你究竟知道些什么？不得隐瞒！”情若鱼冷冷地望着浩昀，“我与他素不相识，他因何为我流泪？”
    浩昀只觉一阵极厉的寒意从她眼中急速传来，从肌肤渗入，直达骨髓。他浑身激灵灵地一颤，不由自主地吐露了实情：“敦煌覆灭后，我抱着雅妮逃到中原，过了十四年颠沛流离的日子。有一天，昭茹夫人发现了我们，并得知了我寻仇的意图。她说，这世上能帮我杀死赫连丹枫的，只有她女儿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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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你再讲一遍！”聆诤阁里，最德高望重、同时也是最年迈的长老罗蒂听闻噩耗，几乎瘫倒。
    “城主……他阵亡了。茂彦将军身负重伤，也晕过去了啊，呜呜……”传话人匍匐在地，轻轻抽泣着，尽可能清晰地传达信息——那是个十一二岁的平民少年，不过临时受茂彦嘱托，便身不由己地到了孤城的权力顶峰处，战火和鲜血已快让他崩溃了，而面前长老的手足无措更加速了那份恐惧。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城主，他拥有落日弓、蔽天箭，那是后羿留下的武器，无人能挡啊！”罗蒂用力摆手，怎么也不肯接受现实，“我们孤城是被神眷顾的地方，你这孩子，一定是在撒谎……”
    “他说的都是实情。”一个温婉的女声遽然打断老者的喃喃自语。
    传话的孩子慌忙从聆诤阁的侧门逃了出去。
    罗蒂眼见那名白衣长发的绝色女子款款步入，蓦地一惊，连胡须都开始颤抖起来：“城……城主夫人！”
    “很抱歉，我不是你们的城主夫人。”情若鱼摇头否认，“我只是摧毁孤城的罪人。”
    紧随而至的浩昀不满地皱起眉——罪人？他可不认为摧毁漠北孤城是什么错误的事情！
    “是啊，夫人已经去世二十几年了，你当然不会是她。”罗蒂敲敲脑袋，苦笑一下，“果然人老了，脑子就糊涂了。”
    情若鱼淡淡地道：“我一定是长得很像你们夫人了。”
    “像极了。”罗蒂眨动两下浑浊的老眼，仔细地看了又看，长长叹了口气，“真是难以置信，你是这样的美，甚至比我们夫人还要美一些呢。”
    “你一点也不憎恶我、怨恨我？”情若鱼有些诧异，他的态度是那样泰然友好，根本不像在和灭城仇人说话。
    “城主走的时候，一定是非常欢喜的。”罗蒂仰起头，却是答非所问。
    “是，他的神情很满足、很安详。”情若鱼叹了口气。
    “好好好，那就好……你一定无法想象失去夫人后，城主活的有多么痛苦艰难，他现在能够得到这样的解脱，我应该感激你才是。”罗蒂整理一下微皱的长袍，转身向右，“而且，我似乎知道你到这里找我的目的了，请跟我来。”
    于是，情若鱼看到了那一块被簇拥在花丛中的灵牌——爱妻林蕊之灵位。
    “果然如此。”她垂首喃喃，提起裙角，对亡者祭拜。
    “林蕊？这么巧，赫连丹枫的妻子也姓林啊。”浩昀念叨那名字，很是不解——战争明明都以漠北孤城的惨败而告终了，为何宫主还要带他到赫连丹枫的城楼里？
    “她当然姓林。”情若鱼郑重地三次叩首后，方才起身，“因为她是我的姑姑。”
    早从裕华皇朝三百四十一年起，仙踪岛上就出现了一块禁地，那是林禹最疼爱的、红颜早逝的小女儿的墓园。
    情若鱼出生之前，林蕊便已经去世了，所以她并没有机会见到姑姑的模样，只是她开始记事起，就常常听到父亲感叹她们姑侄惊人的相似。
    骄阳公主一开始对此颇为不悦，毕竟每个母亲都希望孩子更像自己多些。但自从骄阳公主生下情若鱼之后，林禹竟觉得是自己的女儿转世回到身边了，是以格外宠爱，连带对这位公主儿媳的态度也有了很大改变，她就逐渐欣然接受了事实。
    “我究竟有多么像姑姑？”独自照着镜子，情若鱼就会忍不住去臆想那能令祖父伤心至今、惦念至今的女子。
    她曾试着询问林蕊生前的事情，大人们却总是闪烁其词。
    这份疑惑直到那天在法场替萧离宸挨下一箭，半夜里，高烧中她迷迷糊糊听到了父母忧虑的对话：
    “夫君，你怎么又在叹气了？若儿的箭伤没有生命危险，很快会康复的。”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若儿白天那样子，却真真切切地让我想起了蕊儿……”
    “蕊儿蕊儿，又是蕊儿，你讲起蕊儿时的神情总是那样害怕，她是你的妹妹啊，我真不知道你在怕些什么！”
    “正是因为我太了解蕊儿了。昭茹，你没见过她，不知她的性子有多么偏激。为了那个人，她二话不说便离开了仙踪岛。父亲得知她出走，真是又伤心又愤怒，在江湖上遍寻她的踪迹，哪知却是杳无音讯。待我们再见到她时，竟是用花船运回来的尸体了。”
    “怎么会这样？”
    “不仅如此，她还在遗书上说自己虽已成婚，嫁的却并非她的心上人，此为终生之憾。这分明是在怨恨父亲，当初没让他们在一起。”
    “你的意思是，我们若儿也会像她一样，舍弃家族亲人，随那逆贼小子而去？”
    “若儿从小就被你宠坏了，才会出现今日法场的情形。若再不加以约束，难保她不会步蕊儿后尘，糊里糊涂地葬送了自己！”
    “嗯，你说的极是……”
    原来姑姑的夫君就是漠北孤城的赫连丹枫，可这件事就连祖父和父亲都不得而知，母亲又是怎么获悉真相的？还有，她是因为知道姑姑对赫连丹枫没有感情，才允许浩昀利用我报仇的么？情若鱼暗暗思量，向侧旁一瞥，发现浩昀也在林蕊的灵前行礼，不禁苦笑一下，却不知他那一拜究竟是为了感谢，还是愧疚。
    她想起心中另一个疑惑，遂问罗蒂：“我姑姑的死因是什么？”
    罗蒂满脸茫然，道：“夫人在大婚当天就离开了孤城，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连她的死讯都是别人飞鸽传书告知城主的呢。”
    情若鱼奇道：“这么说来，他们的婚礼并未完成？”
    “是的。但夫人出走后，城主便立誓不再娶了，我们做属下的根本无法干涉。”罗蒂叹了口气，自顾嘟囔，“这事全怪那个穿黑袍的小子，他一到孤城就搅的我们鸡犬不宁，还是夫人出面才赶了他走。”
    情若鱼“咦”了一声，不意与刚刚站起的浩昀对视一眼，问道：“为何是姑姑出面？难道你们城主没有阻拦么？”
    “阻拦倒是阻拦了，可那小子本事真大，居然独自一人越过我们的箭阵，直达城门呢。”罗蒂心有余悸似的抚摸一下胸口。
    独自一人？那可是漠北孤城的箭阵啊！情若鱼大吃一惊，追问：“那人叫什么名字？”
    “名字啊……”罗蒂费力地回忆了好一阵子，才肯定地点点头，“是了，那个黑袍小子求见夫人的时候说过，他叫冷洵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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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