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敌

    不知过了多久，孤城的大门徐徐打开，一个颀长如修峰的身影独骑冲来。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试图一睹那位神秘霸主的真容。
    “放箭，放箭！”嘶吼着发令的人，竟是一向文雅的浩昀。
    “不可以杀他！”情若鱼几乎同时出声制止。
    “大护法，我们还没拿到他的眼泪呢。”杨律贤也不赞同他的做法。
    “王爷、宫主，你们万万别小觑了这赫连丹枫，即使是三十万军的锋芒尽数向他，也未必能损他分毫。但若让赫连丹枫顺利到达我们身边，才是真正糟糕！”浩昀咬紧了牙，语气中又是惊惧，又是不安。
    他说的这般坚定，情若鱼不敢再迟疑，只得为难地点点头。
    杨律贤一挥手，数以万计的利箭呼啸而出，聚集着覆盖在空中，如一张巨大的黑网，瞬间将那还没来得及靠近的、高傲的城主吞噬。
    尽管占据了极大的优势，杨律贤额上仍不免冒汗，暗想：“换做是我陷入这样的箭网，此番决计不能脱身，这赫连丹枫除非有大罗神仙相助，否则必死无疑！”
    说时迟，那时快，一股无比剧烈的劲势从赫连丹枫所在之处发出，直至裕朝列下的军阵，虽然大大减势，却化作一阵大风，卷起层层飞沙。
    “哎呀，眼睛迷了！”
    “什么都看不清啦！”
    裕朝士兵们不由纷纷抱怨，却听见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回荡在耳边：“能死在本尊手上，是你们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黄沙曼舞，逐化为红。
    前方，万支断箭零零散散地铺满了地面，尽是为落日弓强大的力量所破。而赫连丹枫本人正趁着风沙潜入敌营，不知用弓弦勒断了多少士兵的颈脖。
    “吾独入汝三十万军丛，进退如无人处！金陵王，你在哪里？快快现身受死！”赫连丹枫一边享受似的屠戮，一边找寻对方年轻的统帅。
    那不是人，是九幽地狱走出来的魔王！满天的黄沙渐渐沉淀下来，看着远处浑身浴血的孤城仇人，浩昀纤长的十指握紧，努力将咒骂压在嗓子眼——他怎能任由愤怒滋长，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
    见敌军阵脚大乱，孤城内的狼族男儿们早按捺不住，咆哮着在茂彦的率领下策马袭来。
    双方箭矢交错，但倒下的大多是裕朝士兵。漠北孤城男儿不愧是号称后羿的传人，骑射功夫至精至准，世间绝无仅有！
    浩昀调整好不安定的情绪，悠悠开口：“赫连城主，请过来一叙！”
    不过片刻功夫，那身长八尺的男子便带着满身煞气站在了他面前。浩昀和杨律贤本都算的上是高个子，这下与赫连丹枫一比，却生生显得孱弱起来。
    终于见到了袭击敦煌的始作俑者！就是因为这个男人，我的人生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与仇敌正面相对，浩昀双手竟是激动地微颤起来。
    这些年来，他在脑海里构画了无数副人面图，或狰狞、或凶恶，却未曾料到赫连丹枫的相貌会是如此英朗——深褐色的瞳眸，内含睥睨天下的威势；两片紧抿的薄唇，以及苍白到隐现出丝丝青色脉络的皮肤，似乎是在诠释他的冷血；而如墨勾描的眉间，那一丛象征着漠北霸主身份的赤色烈焰纹，更仿佛是燃烧着的、千年古城不灭的意志，让人不敢直视。
    “你是金陵王？”赫连丹枫好奇地打量浩昀一番，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用力一跃，离他数丈远，“敦煌人！”
    他当然会惊讶了——早在十几年前，敦煌城不是成为一堆废墟了么？可是那青衫男子的双目分明就是敦煌人独有的碧色！
    “赫连城主记性真是好，居然认得这对眼睛。不错，我是敦煌人，你又想怎么样呢？”浩昀拍拍手掌，脸上展现一缕和煦的微笑，好似在和不相干的人对话，唯有那冷若冰霜的眼神无法遮掩住他心底的深切仇恨。
    赫连丹枫岂是泛泛之辈，不过弹指间便恢复了那份唯我独尊的霸气：“本尊自诩杀尽敦煌，不想留下你这条漏网之鱼。怎么？阴沟老鼠般悲戚的日子过够了、还是活腻了，竟敢跑到本尊这里送死！”
    “送死？嗯，算是吧。”浩昀无畏地摊开双臂，“赫连丹枫，我是特来送你去死的！”
    “竖子口出狂言，本尊便让你有来无回！”孤城城主大怒，右臂一挽，蔽天箭搭上落日弓弦，蓄势待发。
    无论是裕华皇朝的士兵，还是漠北孤城的勇士，此时都不禁停下了手上的武器，他们的注意力完全为战场中央那两个针锋相对的男人所吸引了。
    “孤城最锋利的狼牙，你仍是一如既往的骄傲啊。”浩昀抚了抚前额的碎发，“所以，我要让你为你的傲慢付出代价！”
    “就凭你？我就站在你瞳术的攻击范围内，你也没有半点胜算！”赫连丹枫放声冷笑，勒住弓弦的三根手指逐一松开。
    浩昀猛然抬头，碧色的眸中异光迭起。
    妄图用那微末的瞳术对抗蔽天箭么？赫连丹枫不屑地轻哼一声，却注意到对方的唇轻轻嚅动两下，不知在念叨什么。
    一抹倩丽的白影迅速从浩昀身后出现。
    该死的，不是瞳术，那杂碎竟用女人来替他挡箭！赫连丹枫暗暗咒骂，不经意中，一颗汗水划过眼睑，模糊了视线。
    便是这一刻，浩昀解下了白衣女子脸上的面纱。
    “赫连丹枫，你的死期到了！”他嘴角扬起，多年来第一次笑的如此欢畅。
    那一方轻薄的纱巾徐徐飘向远方，茂彦手里的武器重重落地，心头的绝望和眼前的鲜血一起蔓延。
    为什么？为什么被蔽天箭刺穿胸口的人会是城主！孤城勇士们震惊且疑惑。
    从赫连丹枫中箭的那一刻起，败局就不可扭转了——难道这座千年不灭的古城要就此消亡？
    “哈哈，我报仇了，我报仇了！姐姐，你在天上看见了么？我杀死了赫连丹枫啊！”浩昀持久一来紧绷的神经刹那间放松，双膝一软，居然跪下地去。他自顾仰头大笑，一头砂金色长发披散在肩畔，零乱不堪，平素的优雅气度消失殆尽，形同疯魔。
    赫连丹枫全不搭理他，也不管胸口溢出的鲜血，仿佛疼痛根本就不存在，一双褐色的眸子只是直愣愣地端详情若鱼的容颜。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的眼神里尽是眷恋的欢喜，就像与分别很多年的恋人重逢了一般。
    “你这个骗子，你向我保证过不会杀他的！”情若鱼用力拽扯浩昀的衣领，情绪亦严重失控——被亲近之人背叛固然可恨，可不知怎地，她更为赫连丹枫痛心。
    “我的宫主，你聪明了一世，怎么偏偏糊涂一时呢？”浩昀仰起头，看着她那绝美的面庞，口吻万分讥讽，“你以为我堂堂一城之主是为了什么才和你母亲合作、替你们母女俩卖命？难道我浩昀天生是个甘居人下的贱胚？”
    “我先杀了你！”情若鱼五指成爪，恨恨拍向他头顶。
    “你若把这仅剩的时间用于杀我，才真正得不到第五颗王星了呢！”浩昀肆无忌惮地笑。
    尖长的指甲距离他脆弱的百会穴不过三寸，情若鱼蓦地停下杀招，转而慢慢走向性命垂危的孤城城主——浩昀说的对，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更不能功亏一篑！
    赫连丹枫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好像早就在盼她过来。
    “对不住……”情若鱼蹲下身子，一阵深切的歉疚浮上心头，可这三个字又能弥补的了什么？
    “为什么要说对不住呢？你让我做了一场好美的梦，那可怕的想念终于死了。”赫连丹枫强然一笑，握住她的手，“谢谢你。”
    感受到那濒临死亡的冰冷，情若鱼泣不成声。不为王星，只为那貌似狠绝、却铁骨柔情的异域男子。他分明有能力挡回那支蔽天箭的，可他就那么痴痴地看她，连闪躲都忘记了。
    “想念？”她泪眼婆娑地问，“你在想念谁？”
    “天容水色西湖好，云物俱鲜。鸥鹭闲眠，应惯寻常听管弦。风清月白偏宜夜……”赫连丹枫吃力地探身，右手遥遥伸向南方。
    情若鱼一怔。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名荒沙地域中的霸主竟会吟出这首江南的词来。
    “若儿，快取沙王之泪啊！”杨律贤在旁急切地提醒。
    情若鱼才注意到，赫连丹枫的手已无力地落下了，他的眼角正静悄悄地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
    ※※※※※※※※※※※※※※※※※※※※
    顺利拿到了沙王之泪，但还是意难平……喜欢魂不归请大家收藏：(663d.com)魂不归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