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恨

    裕华皇朝三百六十二年，八月初一。幻沄宫圣殿。
    “大护法，大护法！”从大殿后方疾奔而来的女子，竟是平素举止最文静端庄的雅妮。
    “雅妮，这里没有别人，你不需要这样称呼我。”站在莲华金座旁的浩昀凝眸浅笑，缓缓走下阶梯。
    “是……舅舅。”浅藕色宫装女子略加迟疑，唤出这陌生又熟悉的称呼。
    “这么着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么？”浩昀闭上眼，顿悟似的，用食指的指节扣了扣翡翠额环，“哦，我最近也是忙糊涂了，三天后是宫主的生辰，早该仔细筹备起来了。”
    “不，不是这个。”雅妮面上带着几分尚未平息的激动，“宫主从国都派人带话来——百日之后，朝廷将出兵攻打漠北孤城！”
    “漠北孤城，漠北孤城……”听到这四个字，原本惬意悠哉的青衫护法赫然开目，温和的碧色瞳仁里生出一股寒气，“我浩昀誓要用你全城的头颅，来祭奠敦煌万千惨死的族人！”
    “我知道你有多恨，我会和你一起分担这份痛苦。”雅妮从背后环抱住他的腰，泪水滴在浅青色的衣衫上，晕湿开来。
    “我不要你替我分担。”浩昀轻柔地拨开那双温软的手。
    “为什么？难道我不是敦煌的一份子？”雅妮泪眼朦胧地问。
    “是，你当然是。”浩昀转过身，将她揽在怀里，“可你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决不能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雅妮啊，敦煌遭受铁蹄践踏的那天，你还躺在姐姐怀里香甜地熟睡，怎会知道当时的情形是何等凄惨？怎会知道我们拥有怎样可怕的对手？银色的香炉中升腾起一片紫烟，浩昀怔怔盯住它，仿佛看到了烽烟中，那踩着族人尸体而来的、像狼一样凶狠的青年男子……
    “姐姐，我害怕！”
    多么可笑，当年他已过十五岁，尚是娇生惯养的敦煌城少主，不仅瞳术尚未练纯熟，连身量都是那样瘦弱，没有半点防御能力。灾难来临时，他只能像一只被人围攻的小兽般，躲在姐姐身后寻求庇护。
    “浩昀，你已经是当舅舅的人了呢，不能这样懦弱。来，抱好雅妮。”尽管处于敌人的虎视眈眈下，尽管脸上沾满了战斗时的鲜血，敦煌城主的长女菲娜仍如往常般温柔，镇定自若地把襁褓中的女儿交给弟弟。
    昔日华丽的宫殿经受不住战火的摧残，已然成为废墟。他们的士兵更几乎是全军覆没，只剩下身边这寥寥几名忠心护主的侍卫。
    “漠北古城为什么要攻打敦煌，残害我们的族人？”浩昀颤抖着双手接过雅妮，气愤与恐惧交替着侵袭内心，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的好弟弟，强者要发动战争，往往是不需要理由的。”菲娜疼爱地抚摸爱弟砂金色的长发，将翡翠额环轻轻放在他的头顶，“记住，父亲已经走了，从今天起，你是敦煌的城主。”
    “姐姐，我不想做城主……”浩昀怯怯地摇头。
    “变的强大起来吧，你是我们的希望，敦煌能否报今日大仇就看你了！”菲娜骤然发力，将他推入城主宝座下的狭小空间，“呆在里面，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我会用生命保护你们！”
    浩昀睁大双眼，看着姐姐诀别似的背影，想要冲出去，却不敢违背她最后的叮嘱。
    “你就是敦煌那朵‘带刺的玫瑰’——菲娜？”敌人的首领慢慢接近。
    浩昀蜷缩在宝座底下，连大气都不敢出。他无法看到对方的面目，只能从声音判断，这个人极具威严，而且相当年轻。
    菲娜深碧色的眸子闪动两下，居然起了惊慌：“你是漠北孤城最锋利的狼牙，赫连……”
    “我不喜欢从弱者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你可以死了。”敌人首领不屑一顾地打断她的话语。
    随即，是箭矢离弦的崩弹声。
    浩昀明白发生了什么，登时晕了过去。当他爬出藏身地的时候，整个敦煌已经陷入了一片死寂。
    菲娜的身体被一支银色的利箭钉在宝座的靠背，她大睁着眼，还在努力地呼吸，鲜血从她胸口汩汩溢出，流满地面。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以姐姐的瞳术居然挡不住区区一支箭？”浩昀撕心裂肺的呼喊惊醒了睡中的雅妮，婴儿的啼哭和这半大孩子的抽泣逐渐混杂，回荡在血色敦煌的上空。
    “浩昀，不要小看了那个男人……”菲娜强忍剧烈的痛楚，按住弟弟的手，“他的驭弓之术无人能及，除非你得到足够强大的能力，否则千万别去招惹他，知道么？”
    “是，我知道了。”浩昀紧紧握拳，手心为指甲划破，渗出嫣红的血丝。
    “还有，姐姐要走了，请你替我好好照顾雅妮……”菲娜不舍地看了女儿一眼，眼瞳扩散开来，那美丽的碧色就此定格。
    姐姐，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了。在仇恨中，足足熬过二十四载，当年的小雅妮长成了和你一样的美人，我会像你保护我一样，用生命来保护她！
    “咣当”一声，在空旷的圣殿里徐徐回荡，是浩昀的广袖打翻了香炉。他低下头，不禁将雅妮拥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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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王，你还知道要回来啊？”
    杨律贤刚跨进王府院门，双腿便被什么人一把圈住，险些没摔个大跟头。
    身后跟着的黑蛇脸色大变，待看清肇事者时，却尴尬地笑起来。这小王爷杨瑾因为是王妃所出，是以格外受宠，捉弄王爷的招数和他母亲未出阁时比起来，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这些属下早已惯了，所谓见怪不怪。
    “臭小子，告诉你多少遍了，不许这般拦父王的路，一跤摔死了怎么办？”杨律贤一把拎起那三尺小童，虽在教训，语气里却尽是宠溺。
    “这么容易摔死，也就不配做瑾儿的父王了。”杨瑾理直气壮地用小手去捏他的脸皮。
    “瑾儿，不可对长辈无礼！”随后入内的情若鱼摘去头上沉重的发冠，倾世的容上一片清冷。
    “他才四岁，无需这般严厉。”杨律贤听出她是在维护自己，忙受宠若惊地放下杨瑾。
    “孩子就该从小管教，不然……”情若鱼微微蹙眉，欲言又止。
    “母妃，孩儿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杨瑾心中惴惴，牵起母亲的衣角，左右摇晃着撒娇。
    “知错能改就好。”情若鱼浅笑一下，弯身亲了亲他的小脸。
    “母妃这一趟去国都有半月了，孩儿许久不曾见你，真是好生想念。”杨瑾仍是不依不饶。
    “瑾儿，父王和母妃有正事要谈，晚点自然来陪你，但现在……”杨律贤想了一想，挥挥手，示意黑蛇上前，从他手里拿过一个金晃晃的物事，又塞到杨瑾怀里，“你先拿这个去玩。”
    “你怎么能把它给瑾儿？万一丢了、磕了可怎么好？”情若鱼扳住杨律贤的胳膊，连声阻止，“况且父皇只是暂时把它交由你掌管，终究是要归还的。”
    “瑾儿喜欢就好。”杨律贤无所谓地笑笑，“你不要担心，万事有我。”
    “这到底是什么啊？方方的，颜色倒是蛮好看的……”杨瑾把玩那物事，小嘴里嘀咕。
    杨律贤弯下腰，拍拍他的肩膀，道：“瑾儿，你听好了，这是你皇祖父的金印，象征着咱们□□的皇权。”
    “皇祖父把金印都给你了？”杨瑾兴奋地搂住杨律贤的脖子，“父王，你是不是快要当皇帝了？到时候你可得封我作太子！”
    杨律贤笑着刮了一下他的鼻子，道：“好好好，父王就你这么一个儿子，那还不是迟早的事？好了，你快去玩儿吧。”
    “我这就去给柳三儿他们瞧瞧，看谁敢不听我的，便治他的罪！”杨瑾拿着金印笑嘻嘻地跑走了。
    见儿子如此热衷于追逐权力，情若鱼幽黑的眼瞳晃动两下，迭起一层厚重的阴翳。喜欢魂不归请大家收藏：(663d.com)魂不归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