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残

    萧离宸这日好容易歇假回了小院落，才刚下马，便听岳红庭说起颜飞寻回亲妹一事，不由又惊又疑。
    四年前，萧瑞坤带兵途径邬城，正值当地瘟疫肆虐之际，逆天盟因此接纳下无数的孤儿，其中就包括九岁的颜飞。萧离宸清楚地记得他那时怯生生的样子：“大哥哥，我和我妹妹走失了，能帮我找找她么？”
    萧离宸一口答应。然而，颜飞一腔希望终究化作了失望，他只得随着逆天盟的大部队离开了满目疮痍的家乡。尽管如此，他从没有放弃过寻找妹妹的信念。
    “萧大哥，你定想不到颜飞是个学医的奇才！段姑娘因守着谷中规矩，不能对外人使用医道，只是略加点拨颜飞，他竟治好了颜默的伤。”岳红庭不知他心思重重，兀自讲述这几日的见闻。
    萧离宸回过神来，奇道：“哦？段姑娘肯指点颜飞医术，那再好不过了。”
    岳红庭叹一口气，向院子里一指，道：“就是可怜颜默那孩子，虽保住了性命，脸却……”
    萧离宸站在院门口，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只见颜飞同一名女童坐在庭中的枇杷树下。那女童满脸疤痕，却是娇笑妍妍，正拉着颜飞的胳膊撒娇：“哥哥，你答应我，一定治好我的脸。”
    颜飞将她揽在臂弯，柔声道：“治不好又有什么打紧，我这一生一世都会照顾你，再不让你孤苦无依。”
    颜默顿时变了脸色，大声哭道：“不！我才不要当丑八怪，这般活着还不如死了干净！”
    颜飞招架不住，忙不迭地加以哄劝：“哥哥答应你，一定想法子帮你恢复容貌。”
    颜默扑闪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伸出了小指：“那说好了，咱们拉钩钩！”
    颜飞嬉皮笑脸地道：“骗你的话就让我做小狗，在地上爬！”说着当真趴在地上，学起了狗叫。
    颜默“扑哧”一声笑起来：“你已然变作小狗了，先前说的话可不就是在骗我？这般赖皮，羞也不羞！”
    段婧旁观二小笑闹，不免有些心酸。她是无瑕谷嫡系传人，自知默默右颊上那三道疤痕是不可能完全去除的，而颜飞不忍告知颜默实情，唯有插科打诨。
    若是那三条疤痕在我的脸上，又当如何？她想到此处，浑身不由一颤，不知自己怎起了这般可怕的念头。
    萧离宸招呼一声，颜飞忙地一跃而起，唤道：“元帅！”又对颜默道：“默默，快过来见过我们元帅。”
    颜默却飞速缩在树后，怎么也不肯露面。
    颜飞抱歉地笑笑，道：“元帅见谅，她最近受了惊吓，不敢见生人了。”
    “不妨事，我还得恭喜你们兄妹团聚呢。”萧离宸漫不经心地把重音放在“兄妹”二字上，缓缓靠近颜默，“告诉我，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我好为你报仇。”
    颜默双手捂住脸庞，浑身瑟瑟发抖。
    颜飞在一旁催促道：“默默，你别怕，元帅会替你做主的。”
    颜默松开手，歪着脑袋，似乎在极力回忆。忽然之间，她尖叫一声，双目泛白，竟是晕死过去。
    颜飞叹道：“罢了，她既想不起来，报仇之事就算了，我只要她平安就好。”
    萧离宸盯着颜默的脸，微笑道：“那是自然。”
    夜间，众人都各自回房安睡了，院落陷入一片宁静。月亮洒下柔和的银色光芒，照在中庭，照在一个瘦弱的女孩身上。
    颜默推开院门，依依回身看了颜飞的房间一眼，随即掉头离去。她行到郊野处的一棵大树旁，终于忍不住倚在树干上痛哭起来。
    “你既舍不得颜飞，为什么不向他承认自己的身份呢？”
    大树后陡然传来一个沉重的男声，吓坏了悲伤的女孩：“什……什么身份？我就是颜默。”
    “真正的颜默早在四年前就死在了我的怀里，你不可能是她。”萧离宸背靠在树干上，道出那无可更改的事实，“你好像很怕我，让我猜猜看——我们见过面的，你怕我认出你来，是不是？”
    女孩紧咬贝齿，道：“不是，我没见过你！”
    “还要犟嘴！”萧离宸头也不回地反手拎住她的衣领，向侧边一拖。
    “你做什么？”女孩惊叫起来，与此同时，一支金蓝相间的、孔雀翎毛做成的小箭擦过她的发髻，深深扎入了树干。
    “嘻嘻，我看你还能往哪里躲！”一名紫衫女童缓步向这边走来，炫耀似的摇了摇手上镀金的袖珍□□，“你瞧好了，这是宫主新制的‘大明王金弩’样品，现已赐予我试用，它的威力可不输给‘漫天黑雨’。”
    萧离宸认得她就是在暨山幽篁舍出现过的阿英。他双目透亮，轻声道：“你果然是璐儿。我说你怎么伤成这样，原来是幻沄宫同门相残。”
    璐儿点了点头，动作却不敢太大。
    阿英愤愤地将大明王金弩瞄准了璐儿的眉心，骂道：“臭丫头，你这条贱命倒是挺硬啊！挨了我那么多刀，又从高高的暨山顶上掉下去，竟然还不死！”
    萧离宸轻声道：“别怕，她伤不了你。”
    听他这么说，璐儿那颗已经冷下去的心又渐渐回暖，亦有了质问的勇气：“阿英，我从未做过对不住你的事，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阿英冷笑道：“你是什么都没有做，却比做了还要可恶！偌大一个幻沄宫，宫女成千上百，偏你那张巧嘴最是能说会道，不仅惹得宫主垂爱，连一向行事公正的大护法也对你青眼有加。和你一比，我们竟都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不开窍的蠢物。合宫上下没有一人不恨你，我只不过是先行一步，替大家除去你这眼中钉罢了。”
    璐儿垂头道：“如此说来，除却宫主与大护法，幻沄宫人人都想杀我？”
    “不错，你就到地府里去哭喊，怨恨老天把你生得聪慧伶俐、出类拔萃吧！”阿英话音冷漠如冰，手指连连扣动扳机。
    七支雀翎箭离弦而去，如同凶残的展翅孔雀，锋利的喙直冲向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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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