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自立

    黄豆粒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落下，在地上激起一片粉尘，原本干涸的路面先是点点湿润，再是积成片片水洼，到后来，街头几乎变成个小池塘了。
    太平州的夏日一向多暴雨，这并不稀奇。屋檐上的瓦片“啪嗒啪嗒”作响，声音不大，但足以惹人心烦。尤其是对于一颗乱了的心。
    “你刚才说什么？”萧瑞坤缓缓地问，甚至不敢正视萧离宸的眼睛——那里面饱含了那样炽热的情感，让他无所适从。
    萧离宸再度开口：“请您尽快称王。”
    “此前你一直劝我缓称王，这必定是军师的主意。”萧瑞坤一语道破实情。
    萧离宸根本没打算瞒过他，点头承认。
    可笑的是，一个时辰前，他还在对薛准剑拔弩张。然而，薛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胜过任何术法，令他放下自身安危，让无形剑气在瞬间退散：“元帅的机敏真是随了令堂。”
    没有人向萧离宸谈及母亲，包括萧瑞坤。他只记得幼时每每提起这个话题，义父的脸色就会变得很差，然后在房里闷上一整天，谁都不愿见。为了不让义父伤心，他唯有将对思母之情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
    从薛准那里，萧离宸得到了母亲的少许信息。
    “舟中仙，舟中仙……”他如着魔一般，一遍遍地念叨母亲的名字。他试图凭空想象她的样子，不知怎么，脑中盘旋的身姿却总是情若鱼。
    薛准同情地摇摇头，眼前浮现起一个绯色的丽影。虽然那张令萧瑞坤惊为天人的脸为薄纱所遮，单从言谈举止便可辨知，她是个极具灵气的女子。可是如此佳人，为何偏偏选择了那个人呢？而那个人，那个人……这一双残腿就是拜他所赐！
    想起那非报不可的深仇大恨，薛准眉宇间笼起坚狠：“元帅可知令堂的遗愿是什么？”
    萧离宸忙道：“请军师示下。”
    “令堂不到二十岁便红颜早逝，全因裕华皇朝，你的名字正是她临终时起的。”薛准手指轻轻划动几下，榉木桌上顿时留下“离宸”二字的光痕，“令堂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义父曾告诉我，‘离’乃分崩离析，‘宸’乃帝王，所以我这一生应以覆灭裕华皇朝为己任。”萧离宸如醍醐灌顶，喃喃道，“原来是为了母亲……”
    “是啊，盟主用心良苦，你万万辜负不起。”军师脸色肃然，“薛某暗中辅佐盟主十几年，今日不惜破誓露面，只因有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近在眼前，可一举攻破裕华皇朝，就是不知元帅肯不肯合作。”
    若真能一举攻破裕华皇朝，能在短时内以最少的伤亡改朝换代，夫复何求？萧离宸思忖片刻，拱手道：“愿听军师差遣。”
    薛准自知离盼望的那天终于又近了一步，不由满意地扬起嘴角。
    夏季的雨往往来的快去的也快，在萧瑞坤的踌躇中，风雨戛然而止。
    “此前逆天盟根基未稳，确实不宜太过张扬。今时不同往日，逆天盟势力大增，义父称王，夺取天下，实属众望所归，何况孩儿已经拥有天冥奇阵的力量，您犹豫什么呢？”萧离宸一拂衣摆，循循劝诱。他欠了萧瑞坤太多太多，除了一片江山，还有什么能还清这份情？
    “夺取天下，自不容辞。”萧瑞坤抬起头，眼中熠熠发亮，“我的意思是由你来做王。”
    “义父，你……”这一次，无所适从的人换成了萧离宸。
    “怎么了？以你的才能和人品，就算皇帝也做得！”萧瑞坤踱步到门前，推开大门，一股泥土的气息窜入室内，沁人心脾。
    “此事万万不可！”萧离宸忙加推辞，之后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妥，歉疚地一躬身，“义父欲成大业，孩儿定长伴左右，倾力相助。然拥孩儿为王，却是万万不能，望义父见谅。”
    “见谅什么？我又没怪你。你我是父子，谁称王都一样，我便帮你占座几年，也多挡几年的风雨。等建了新朝，登基为皇的只能是你，到时可不能再推辞了！”萧瑞坤摆摆手，表面虽恢复了平日的镇定。实际上，他的内心正在掀起更大的波澜——义父终究不如亲生父亲么？尽管萧离宸跟在他身边耳濡目染，还是抵不过那与生俱来的淡泊性子！
    这时殷忧匆匆而来，萧离宸微微一笑，迎了过去：“八哥，你来得正好。”
    “不好，一点也不好！”殷忧眉头紧皱，“林氤奇的首级原本悬在城门，却给人取走了！”
    萧离宸不知此事，惊的一跃而起：“我不是让你们好生安葬林三公子么？为何要将他首级示众？”
    “因为是我下的令！”萧瑞坤剑眉一掠，冷冷地道，“谁这么大胆？”
    “是……是那个……”殷忧一边支支吾吾，一边瞥向萧离宸。
    萧瑞坤瞧出端倪，闷声接过话头：“我倒糊涂了，除了林情若鱼还会有谁？”
    如他所料，那一抹白影飞也似地冲了出去。
    殷忧担心地望一眼，忍不住嘀咕一句：“早就追不到了。”
    萧离宸再三鞭打玉雪骢，风驰电掣般赶往城门。待赶到时，人马都是气喘吁吁了。那根悬挂头颅的杆子已经空空如也，墙脚下伤兵遍躺，痛呼不断。
    “元帅，元帅！那颗头竟开口唱歌了，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事……”一名伤势较轻的战士眼中满是惊恐，手指向西南方，“夫人带它去了那边。”
    萧离宸劝慰这受到惊吓的下属几句，朝城外走。他发现距离越远，士兵的伤势越重，间隔一里处便无活口了。细细查看，每一具尸体都中了数十支带有七彩色泽的细针，受害者嘴唇、指甲发紫，明显死于剧毒。
    萧离宸立于原地，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的情绪。她就这么急于脱身，就这么不想见到他？
    “林情若鱼！”
    声声狂喝连续盘旋在空旷的原野，令银杏树下的情若鱼浑身一颤——是他在唤她的名字！
    “你要是后悔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两道碧光从树后游来，青衫男子有意无意地把手覆盖在树干犹带血迹的剑痕上，似乎在提醒她什么。
    “别用这种方式试探我，浩昀。”情若鱼紧了紧怀中的头颅，这才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波动不已的心情也得到安抚，“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会后悔。”
    一如在凯乌城窥天塔上看到的那双“眼睛”所言，不平凡的、没有尽头的路已经铺展在面前，她没有别的余地了。
    “那就好，薛祭主在幽篁舍等你们。”浩昀浅笑着端详林氤奇恬淡的表情。在虫蚁肆虐的七月里，这颗放置了多日的头颅不仅没有腐烂，颈上的鲜血更鲜活的仿佛要滴下来一般，着实叫人触目惊心。这就是传闻中的不死之身，即便身首异处、魂离魄散，亦能保持不朽！
    “知道了。”情若鱼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纤纤五指抚摸着林氤奇墨色的柔发，薄唇微动，轻轻呢喃只属于她和死者之间的私语，“你说的对，这一次会非常艰难、非常漫长，但别着急，我们有的是时间。”喜欢魂不归请大家收藏：(663d.com)魂不归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