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逝

    一片，两片，三片……阿月眼中噙满泪水，默默地数着并蒂莲片片凋零的花瓣。
    墨莲和红莲都已经完全枯萎，连花茎都不能够直立，软塌塌地靠在紫砂盆的边缘。她试图扶起花茎，没想到反而使整个花萼都折断。她立时想起先前林氤奇曾说过的“花谢人亡”，再也无法忍住内心的恐惧，掩面大哭起来。
    “哎哟，我的宝贝女儿，你这是怎么了啊？”金沁听见动静，急匆匆地赶来安慰。
    “他出事了，他一定是出事了！”阿月扑在父亲怀里，泣不成声——这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了。
    自从在府上见了情若鱼，林氤奇就变得有些不对劲。他曾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阿月透过门缝看到，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煞有其事地喃喃自语。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十来天，还没等她细问，他便接到上级的什么命令，执行军务去了。
    “好好照顾自己，至于那盆莲花……你以后不必太上心，花期差不多要结束了，活这一场，最后不过是花谢人亡。”临走时，林氤奇的微笑那么惨淡，好像是一种暗示。
    虽然这样说，她怎么可能不上心？但精细的呵护挡不住死亡，也许有时候真的应该顺应天命。
    “大人，大人！”一名家仆在房外轻呼。
    “没看到小姐不高兴么？待会儿再说！”金沁不悦地从窗户探出头，两撇八字胡吹得老高。
    “可是……”家仆唯唯诺诺地低着头，走了几步，还是自作主张地掉头回来，“宫里的郭德仕郭公公来了，在前厅呢，他说有要事找大人……好像是和姑爷有关的。”
    “氤奇！”阿月一把松开父亲，提起裙裾飞奔出去。
    金沁关心的却是另外一码事，他跟在阿月后边，怎奈身躯肥胖，父女二人的距离始终差那么一截。
    郭德仕正坐在客厅里品茶，忽见一个风鬟雾鬓的年轻女子揭帘而出，不由一愣。
    “氤奇在哪里？”阿月一句劈头盖脸的问话，吓坏了尾随而至的金沁——郭公公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得罪了他可就麻烦了。
    郭德仕并不在意，悠悠叹了口气，道：“金大人，金小姐，杂家是来送讣闻的。”
    “什么？”阿月紧咬银牙，方才强留意识。
    “林三公子孤入敌军，最终还是寡不敌众，为国……捐躯……”郭德仕为难地传达消息，出于人道又补充一句，“望节哀顺变。”
    阿月无法接受这残忍的事实，眼前一黑，直接晕厥过去。
    郭德仕夸张地咳嗽两声，姿态极不自然。
    金沁久经官场，最会察言观色。他顷刻会意，忙招招手，让侍婢搀扶阿月回内室歇息，又屏退厅中所有仆从。
    “金大人上次的五百金，杂家在这里多谢了。”郭德仕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却哪里像在道谢？他吹了吹茶盏中漂浮的茶叶，继续道：“宫里最近有些动荡，金大人是否听说了什么？”
    金沁理理嘴上两撇胡须，道：“据传闻，吏部的楚峰楚大人在殿上被当场革职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确有此事，金大人可知为何？”郭德仕颇为赞许地瞥他一眼——这外表蠢钝似猪的一个矮胖子，耳目灵通竟是丝毫不逊于人，难怪能爬到太守一职。
    金沁摇摇头：“请公公指点。”
    郭德仕意味深长地道：“一个喷嚏。”
    金沁失声惊呼：“只是如此？”
    这太离谱了！不论怎么责罚，也不至于当场革职啊。
    郭德仕笑道：“当然不是，朝堂上的那个喷嚏只是□□而已，谁让他倒霉，赶上皇上这两天龙颜大怒呢？”
    “难道……”金沁猜到几分，只是不确信，便不肯轻易说出口。
    “唉，长公主的病情越发恶化了。众太医束手无策，皇上一肚子怨气没地儿发，前几天还放话说要彻查各地，咱们这些为官为奴的，往后日子都不好过喽。”虽然没有外人，但说到如此敏感禁忌的话题，生性谨慎的郭德仕还是放低了声音，“对了，皇上已指派了钦差前往金陵，听说是程朔大人，你可得留神儿。”
    “啊，那程铁面就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我怎么办哪？”金沁满心惶恐，一脸肥肉都在抽搐，仿佛灾祸已经降临到自己头上来了。
    “金大人别急，杂家有一个法子，不仅可保你平安，还能令你加官进爵。”郭德仕早有准备，不温不火地劝慰对方。
    金沁如同捞到一根救命稻草，擦去额上一把冷汗：“郭公公啊，我都快被吓死了，你就别卖关子啦。”
    “金陵王两日后会启程到国都探视长公主，金大人不妨借林三公子亡故之事一同前往，随行时可与他多多亲近。”郭德仕微微一笑。看来这位金陵太守油水捞的确实不少啊，不然怎么会这么紧张？
    “金陵王？”金沁有些迟疑，想起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子，他至今有些胆寒。
    郭德仕一点头，道：“记住，林三公子已去，而长公主……谁也说不好她这场病会是个什么结果。如今的你失了玉烟林府的庇护，是一株易断的藤蔓，想要生存，就要攀住新的大树！金陵王无疑是离你最近的、最稳固的靠山，以金大人的本事，贴上去应该不成问题吧？”
    “对对对！”金沁如梦方醒，当场感激得涕泪横流，“郭公公大恩大德，金某必当重重回报。”
    “嗨，就凭咱们的交情，提什么回报啊！不过，倘若金大人手头上还有个五百金，嘿嘿……”
    “哈哈，郭公公太客气了。老忠，取库房的钥匙来！小安，快给郭公公续茶——换上李员外前几日送的武夷大红袍！”
    在这片“祥和”的笑声中，一桩“买卖”又顺利达成了。与客厅情形截然相反，金府内宅的一间卧室不断传出抽泣声。
    阿月伏在桌上，双眼哭得通红，泪水流尽的她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陡然间，她的右手触到一段软软的丝织物。
    “氤奇，没有你，我真的活不下去。”她无助地看了看枯萎的并蒂莲，用力扯下窗前的长绫。
    长绫越过房梁，绕成一个凄凉的弧线，阿月将头颅伸入结圈，鼓起勇气踢倒座椅。颈上传来强烈的紧迫感，体内的气息逐渐停止与外界交换，她正泰然享受死亡的临近。随着意识逐渐消失，那个蓝瞳少年缓缓出现在眼前，笑颜温雅，恍如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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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月真的很可怜。。喜欢魂不归请大家收藏：(663d.com)魂不归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