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

    义军部队离开不久，路旁樟树忽然略略一晃，两条人影悄无声息地落下。他们望了望萧瑞坤的背影，各自松一口气——谨慎的秦戎曾在树周搜寻一圈，幸而没有抬头。
    “你的伤怎么样？”说话的是个男子，月光穿过枝叶的阴影，照在他脸上，那张鬼面具和旁边能夺去明月光华的绝美容颜相互映衬，越显狰狞可怖。
    这两人赫然正是哀伤之眼与情若鱼！
    “皮外伤而已，不碍事。”情若鱼轻抚左肩一下，平日的白衣已换成一身便于夜行的黑衣，因此虽为鲜血所浸，也不算特别明显。
    之前那一箭其实避开的十分险要，若是偏了半分，就势必刺入心窝！而刚跑到这片平阔之地时，她更是慌了，若非“夏前辈”忽然现身，不由分说地拉她上树，否则她还真不知要往哪里躲。
    哀伤之眼却是大为光火，厉声斥责：“什么不碍事？你身怀有孕，这些该让你的夫君来担待，怎能独自冒险！”
    情若鱼神色黯然，摇了摇头：“他……他不可能放走我哥哥，我知道的。”
    她早就发现萧离宸说谎时会习惯性地扳动小指，只是不曾戳破。在相拥的时候，萧离宸得到的是心安，而她却是越发的失望——离宸，离宸，我一再给予你机会，你竟还是执意瞒我！
    二人到达被逆天盟攻占的曜城，情若鱼已经猜到了几分原委，假意回房休息，待萧离宸一走，便即外出打听消息。她得知林澈宏被关押在原太守府，前去探询，却在门外看到了“真相”。
    她从未见过那样的萧离宸。那一刻，他不是她的夫君，只是逆天盟的胜骁元帅，□□专断，翻云覆雨，与这世间其他的统治者并无二致。
    心头仿佛有破裂的声音在绽开，她知道他们之间产生了一道无法复合的裂痕。
    哀伤之眼苦笑两声，道：“你有这想法也不稀奇，毕竟逆天盟和朝廷是死敌。你后悔嫁给他了么？”
    “不，我不后悔，我仍然爱他，仍然希望和他在一起！”情若鱼痛苦地咬住嘴唇，任由一缕殷红渗出，眼中噙满泪水，“但我不愿意伤害我的家人，不愿意伤害他的同伴，不愿意让他参与任何纷争，只要平安顺遂就好。我也知道这些很难达成，所以我正在努力……”她说到这里，已抽泣的不能继续。
    素手掩俏颜，掩不住点点泪水如珠散落，此等姿容，便是一块顽石见了也要动心。
    哀伤之眼一窒，缓缓垂下头去。她对萧离宸的深情，已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你这一番心意，你的夫君终会懂得的。”
    情若鱼泪眼迷蒙地抬起头，望着黑袍银发的男子飞身而起，和寂寥的子夜融为一体，不明白他的声音中为何还夹杂着无奈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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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叔回来了，二叔回来了！”林翀的欢呼声传遍整个林府，更驱散了那沉沉死气。
    半个月前，林澈宏不顾长兄林寒曦强烈反对，执意夜攻曜城，不仅损兵折将，连自己也被秦戎所擒，生死未卜。林府众人得闻噩耗，无一不是心急如焚，而今他竟平安归返，怎不让人喜出望外？
    卢婵挺着孕肚头一个奔到香雪厅，站在林澈宏面前辨认了许久，才大声嚎哭起来。
    骄阳公主闻讯赶来，亦是怔了片刻——谁能想到，不过短短十几日，有□□第一美男子之称的林二公子会变得如此落魄？
    林澈宏反常地没有搭理卢婵，径直走到骄阳公主面前，轻轻说了一句话。
    骄阳公主原本心疼的目光变得疑惑不安。但顷刻间，她已掩饰如常，微笑着拍拍儿子的后背，道：“宏儿这些天是受苦了，先回房好好休息。”
    林澈宏木然回到自己的卧室，瘫坐在铺就了虎皮的太师椅上。卢婵紧随而至，挽了挽有些凌乱的发，准备服侍他沐浴就寝。
    “滚，你给我滚！”林澈宏忽尔怒吼一句——要不是她出的主意，偷天换日的主意……那是祸事的源头！而他自己当时竟是狂热的赞同，并亲手杀了一名对□□忠心耿耿的卫士！
    “即使心情不佳，也不该如此对待自己的妾室。”骄阳公主冷然出现在门口，顺手一挥，遣退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卢婵。
    “你早就知道若儿在逆天盟，居然不告诉我，还让我攻打曜城！”林澈宏从座椅上弹起，愤怒之下连礼节顾不得了，“她已嫁给那姓萧的，知道我兵败被俘，又不能眼睁睁地瞧着我死在逆天盟，你……你这不是把她往刀尖上推么？”
    “你小声些，别让旁人听了去。”骄阳公主紧张地左右顾盼一番，低声询问，“你当真见到若儿了？”
    “是！要不是她舍命相救，我怎能活着回来？等你们商量几个月，决定拿玉烟城来换我，那时我早已是废人一个了。”林澈宏自嘲地干笑两声。
    骄阳公主听闻他在曜城的经历，尤其是被萧离宸威胁的情形，一直淡然的脸色终于阴沉下来。
    “萧离宸那杀千刀的逆贼，夺我爱女，还胆敢害我的宏儿！”她一边大骂，一边拉住林澈宏，上下仔细打量一遍，“身上可有什么不妥？”
    “我好好儿的，你别看了。”林澈宏唯有苦笑。从小时起，他便似是被母亲任意摆弄的器物，这么多年来也没有什么改变。
    “若儿救你时可曾和你相认？”骄阳公主眼中有某种希翼在暗暗涌动。
    “没有，她怕被我认出来，还压着声音叫我‘林二公子’呢。”林澈宏无奈地摇摇头。
    在他最绝望、最无助时，那个绰约的倩影几乎是从天而降，将他从苦难之地解救。即使她蒙着面，刻意隐瞒了身份，做哥哥的难道会不认得自己的妹妹么？
    骄阳公主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心头蓦地一片清明——如她所愿，嫌隙已成！
    此次她怂恿林澈宏出战，一开始就没指望他能攻下曜城。这久居深宫、善于算计的女子，对于行军打仗全不擅长，却足够了解人性，更了解自己的女儿。
    以萧瑞坤的脾性，一旦抓获林澈宏，定要斩杀泄恨。这一点，骄阳公主不是没有担心过，只是她算准了情若鱼决计不会坐视不理。既然他们兄妹没有相认，情若鱼前来相救，必定是没有经过萧离宸许可的了。如此再好不过，夫妻之间一旦有所隐瞒，即使表面上保持融洽，内心深处也必会生分。此外，好像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掩人耳目么？”骄阳公主恍然嗟叹，继而合掌大笑，“萧离宸对若儿果然是用心良苦！萧瑞坤要是知道他义子千方百计地留我儿性命，还不得气疯？”
    “那姓萧的是个欺名盗世之徒，他留我性命，不过是贪图玉烟城。”林澈宏远没有母亲和妹妹那样的敏捷心思，不禁出言反驳。
    “不，萧离宸不是那样的人。”骄阳公主瞥了他一眼，耐着性子解释，“他为避人口嫌，那些混账话是说给旁人听的，至于换玉烟城一事，那是在萧瑞坤面前好让你有活命的理由啊，不然你还能活到若儿来救你？”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就连情若鱼也未曾看透的内情，竟是被这位最痛恨逆天盟的长公主一语道破。
    那一日，在得知林澈宏被俘后，萧离宸刚安顿好情若鱼，几乎是飞奔着向萧瑞坤夺过了处置权，并以人质的身份将其囚禁，而不是诛杀。
    骄阳公主毫不担心自己的计划会落空。因为她知道，即便是最为真诚、最为坚实的感情，也会被解不开的误会慢慢碾碎，以至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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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