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谕

    凯乌城，这座常年都是银装素裹的异域城池，有着太多迷人的景致，连空气都如天地初开时那般纯净。
    最出众的建筑是城中心那幢高达三十丈的巨大白色塔楼，那是摩狄族至圣至洁之地，主要用于祭司观星，即当地所说的“窥天”，而塔楼的名字翻译成汉语恰好正是这两个字。
    虔诚的摩狄族人相信在窥天塔上可以得到神的诏示，因此把所有的重大仪式都安排在这里举行。每逢节日，散落在各地的族人们会纷纷赶到凯乌城，登塔接受族长和长老们的点化和祝福。除此之外，历届族长的交替也在此进行，候选人们在塔顶的平台上斗法，胜者当选。
    斜阳西沉，窥天塔顶却并肩坐着一对来自中原的少年男女。
    现下是九月，摩狄族中没有任何庆典，窥天塔大门紧闭，多日空无人来，塔中极其清静。
    “离宸，明天我们就要回去了，是么？”情若鱼张开纤长的手指，隔空触摸天边那抹淡淡的红霞。
    萧离宸点点头，并没有太过在意她眼中泛起的忧愁——要离开这个美丽安宁的地方，任谁都会有些不舍和伤感。
    情若鱼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和他商量道：“你和义父说一声，我们再待一阵子，好不好？”
    “若儿，我们已经在这里住了一个月。”萧离宸疼爱地握住她的手，耐心解释，“逆天盟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义父需要我。”
    “可是我有不好的预感，回去一定会有事发生！你给义父写封信吧，他会答应的！”情若鱼抬起头，语气中出现了一丝惶急。
    “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萧离宸柔声安慰，仍然委婉地回绝了她的请求。
    “多待一个月，就一个月……”情若鱼呢喃着，明亮的眼神忽然黯淡下去。她能感到力量的流失，身体在窥天塔平台的边缘慢慢滑落，坠入无边的黑暗中。
    “若儿，若儿……”
    耳边那个担忧的呼唤渐渐变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威严而沉重的声音：“邀若，知错了么？十五年了，这时光在人间不算短的，我说过会来接你，并给你重新选择的机会。”
    邀若是谁？她脑海里只是这么一转，黑暗中便有一双巨大的眼睛赫然张开，流露出愤怒而无奈的目光：“真狡猾啊！居然抢先创造了新的□□，是为了阻止我改变命运的轨道，把你带走么？既然你执意要错下去，就把这条不平凡的路走下去吧！忘了告诉你，我早就猜到你此行另有目的，这条路我早在十五年前就修改过了——它是没有尽头的！”
    这是昭示了她一生的预言么？不平凡？没有尽头？不，她不要这样！
    “我只想和我爱的人一起，过平凡的生活，然后执手白头而终啊！这有什么错呢？”她惊慌地扑向那双眼睛，却碰到一个温暖宽厚的身体。
    “若儿，你已昏迷多时了，方才做噩梦了么？”萧离宸紧紧抱着她，为她擦去额上的汗水，“别怕，我一直陪着你呢。”
    “离宸，离宸，那双凶巴巴的眼睛说……”情若鱼心有余悸地指着意识中的某个方向，发现那里只有一名长须白发的老人。环视周遭，原来他们已经不在窥天塔了，而处于一个客栈中。
    “拙荆的病是怎么回事？”萧离宸站起身，忐忑不安地询问，“我们原本好端端地说着话，她忽然就晕了过去。”
    “小夫人并未生病。”那老人显然是个医者，捋捋长须，对萧离宸报以淡淡一笑，“只是因为她体质甚弱，加上一时激动，致使胎气郁结，这才忽然晕眩……”
    “胎气？”萧、林二人异口同声地惊呼。
    “对，小夫人有身孕了。恭喜恭喜！”老医者话到一半被贸然打断，非但没有介意，反而乐呵呵地拱手道贺，显然不是第一次碰到了这种情况了。
    情若鱼不免有些羞涩，雪白的脸瞬间变得绯红。萧离宸仰天长笑，竟如孩子一般在地上连翻了好几个跟头！
    “好好调理就是，没有什么大碍。”老医者收起药箱，脚都迈出房门了还不忘叮嘱最后一句。
    萧离宸拱手抱拳，以示礼送。
    情若鱼侧卧在床上，抚摸仍然平平的小腹，努力感受里面的小生命——难道这就是那双眼睛所指的，新的□□么？
    “怎么样？这回可不是我不让你留在这里，是咱们的孩子在催你呀。”萧离宸嬉笑着凑过来，格外得意。
    “嗯，我们明日就启程。就算是天大的事，只要我们夫妻同心，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情若鱼靠入他怀中，回忆起那不愉快的幻境，轻声嘀咕，“我才不要被那双凶巴巴的眼睛带走。”
    “义父一定会高兴的！”萧离宸沉浸在幸福的喜悦之中，没有注意她最后一句说了些什么。
    离开凯乌城的第三天，他们收到了秦戎的飞鸽传书。
    情若鱼看见萧离宸脸色不好，忍不住询问：“信上写了什么？”
    “五哥说义父现已在曜城，催我们快些赶过去呢。”萧离宸右手轻轻扳动自己左手的小指，眉间愁云密布，“可是你这样虚弱，我担心你受不了。”
    情若鱼蹙起了眉，轻抚一下孕育了新生命的腹部，转而笑道：“慢一些也是没法子的，只好向义父解释，是因我延误了行程。”
    “若儿，你答应我。”萧离宸紧紧按住她双肩，声音竟有些颤抖，“等到了曜城，你安心保养身子就好，其他什么都别管，一切交给我处理。”
    情若鱼怔怔地盯住他恍惚不定的眸子，更有种不详的预感——要应验了么？她生命中那条不平凡的路，是真的走不到头？
    她强忍即将滴落下来的泪水，点头答应：“我自然不会干涉你的事情。但如若你遇到什么难处，还是得告诉我，我们是夫妻，再苦再难也要一起分担。”
    “我会的，都会告诉你的，以后……我保证……”萧离宸闭上眼，右手再次不自觉地轻轻扳动左手的小指一下——那是他说谎时惯有的小动作。
    他怎能告诉她，那其实是一封会令她不安的战报？
    在他们离开的一个月，逆天盟对朝廷展开大举攻击。萧瑞坤亲自指挥作战，最勇猛的一支军队已经打到了江南，并乘衅大捷。
    在那场战役中，有数千名裕朝官兵被斩杀，俘虏的达官贵族更不计其数，而其中就包括了林澈宏！
    萧离宸将情若鱼揽入怀中，试图给自己一丝慰藉。他嘴唇轻轻嚅动，仿佛在做无声的宣告：“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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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