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药

    墨啸云被人下了毒。
    墨卿听见这个消息之后便匆匆往永和宫赶，没看见墨啸云，只看见了满脸冷淡的上官鹿。
    她眼尾微红，眼底黛青，看着疲惫又难过，墨卿感觉心头被触了一下似的疼。
    “鹿鹿……”
    上官鹿低头不语。
    墨卿当年也是踩着兄父尸骨爬上来的，稍加思索便能想出墨啸云这次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样一来之前上官鹿不想五皇子跟着他也有了原因，他不知道是该叹上官鹿的远见，还是愤怒自己没能保护好眼皮下的墨啸云，让自己白白丢了脸面。
    只是现在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他想去看看五皇子，可是上官鹿却总是委婉而坚定地将皇上挡在床帐之外，到最后墨卿不可避免地生出了怒气。
    “鹿鹿，你这是什么意思？云儿也是朕的孩子！”
    上官鹿猛地抬头，被抑制的感情猛烈地爆发出来，墨卿被其中的怨气与恨意镇住，竟然一动不能动。
    上官鹿声音嘶哑，字字啼血。
    “皇上，您若是知道云儿也是您的孩子，那为了云儿好，就请您离我们母女远些！”
    后宫的女子哪个不是求着皇上多看一眼，他哪里遇见过这样的妃子，竟然求着他远些，竟然敢用这样的目光看他。
    墨卿觉得自己应该是生气的，可是一股愧疚与不安涌了上来，那种将要失去什么的恐惧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
    “皇上，当年的事情是上官家做的不对，您自此之后再不来永和宫臣妾虽有哀伤，却也理解。可是在臣妾历经十八年时光独自将云儿华儿养大之后，您为什么要来永和宫？！”
    “臣妾胸无大志，也不求太多，只想等云儿及冠娶妻之后，就随着云儿去藩地，不想参与前朝的斗争。”
    这话是将事情撕开了，摆在明面上了，就差指着墨卿说，你若是护不住你的儿子，便不要将他扯进去，就算全了最后一点慈父之情。
    墨卿的脸色时红时白，之前他对德妃云儿的忽视任他口绽莲花也说不清楚，现在又发生了这种事情，难道他就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上官鹿随着五皇子去藩地？
    不……
    墨卿猛地捉住了上官鹿的手臂，目光晶亮。
    “鹿鹿，朕是想要立云儿为太子的，答应了要立你为皇后的，怎么能不回来？”
    室内刹那寂静，感受着手下的片刻僵硬，一股无与伦比的成就感淹没了墨卿。
    那说出口的灵光一闪，却越想越觉得可行。
    后宫的这些个皇子，出彩的身后基本都有朝臣的势力，不出彩的又太过平庸，唯有墨啸云。
    而且墨啸云与弟弟关系极好，身上没有血气，看向他的眼神清澈而带着淡淡的崇拜，就是一个渴望得到父爱的孩子，相比起那些眼中充满算计，一心盯着皇位的皇子，简直清澈地格格不入。
    以前墨卿或许会嫌他太过单纯，不够心狠，可是他看了这么多年的争斗，墨卿便越发喜欢这种干干净净的孩子。
    最重要的是，上官家已经没人了，不必担心大权旁落，而他虽然在朝政上略显稚嫩，却极有灵性，一点便通，让他极有为人师的成就感。
    他是皇上，是这天下的主宰。
    他想让谁当太子，那谁就是太子。
    墨卿整个人沉浸在巨大的欢喜中，却没发现上官鹿弯了弯嘴角。
    ＊＊＊
    墨卿回到自己的寝宫，却辗转难眠，外面的高公公轻声问：“陛下，御膳房里温着安神汤，您要不要用些？”
    墨卿按按额角，道：“传一份吧。”
    只是他知道，安神汤的用处恐怕不大。
    白日的话说出口，那余下的话编造起来也顺理成章。
    他要说，上官家虽然作出了那些事情，却确实是宫中几大势力的制衡，如今上官家出事，不可避免地导致前朝的某些人开始蠢蠢欲动。
    他要说，他处理前朝事务劳累不已，无暇看她。
    他要说，他不敢离她太近，这样才是保护，否则难免会有人对她和云儿下手。
    他还要说，他从未忘了他，他要来兑现他们情意浓时的诺言。
    墨卿为自己的神情而感动，他想他们理应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中间的阻碍都将成为他们感情的基石，他是那样爱她，他要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最好的，就应该是皇位，和皇后之位。
    墨卿自己知道自己的身子要不行了，即使他才四十出头，可是早年在争斗中到底是伤了根基，即便能保下一条命，也没法分出心神来处理公文。
    他可以这样想，他的儿子们却不能，有一群小崽子等着自己死，这总不会是一件让人感觉愉快的事情。
    但是云儿就不会。
    所以他要将皇位给墨啸云，他的五皇子，他和鹿鹿的孩子。
    ……
    上官鹿看起来并不相信他的话，也不想让墨啸云掺和进这场危险的斗争，可是墨卿一日日地去永和宫，长年累月，谎话都将自己说服。
    之前上官鹿对自己发的脾气，他并不在意，有爱意才会有恨意与怨气，她生气的样子倒比之前冷淡疏离的样子顺眼得多。
    他一日日地去永和宫，满后宫的妃子像是在一夜之间失宠，他再不去别的宫殿，却也不碰依旧排斥他的上官鹿，在外人看来，墨卿简直是深情到了极致，德妃更是三千宠爱在一身。
    墨卿也是这样想的，他忘记了自己的身子已经不如以往，没有那样强的欲｜望。
    德妃似乎也是这样想，态度一点点地软化下来。
    随着五皇子在朝廷上站稳脚跟，逐渐能与别的皇子有一战之力，到皇上将五皇子立为太子，朝臣跪服，德妃这块寒冰终于被捂化了。
    墨卿封德妃为后。
    那一日的盛典，像是刻在了众人的眼中。
    德皇后穿着一身红衣刺绣金色凤凰，黛眉细长，红唇微勾，眼尾绯红，美的张扬而惊心动魄。
    偏生她眉眼含笑，神态平和，像是将所有人都看在眼中，又什么也没看见，于是显得她愈发尊贵。这样的皇后，让人想起繁花锦簇，想起环佩叮当，想起金银珠翠，她无需做什么，便让人想到富贵，想到盛放的牡丹。
    这样的女子，只有皇家能留下，也只有皇家，才配的上她。
    墨卿整个人沉浸在巨大的欢喜之中，墨啸云却微微皱眉，稍纵即逝的感觉掠过心头又消失不见。
    他觉得什么变了，又有什么没变。
    一年后，皇帝病重卧床，下旨传位与五皇子墨啸云，新皇登基。
    直到最后皇上离去，皇后一直守在皇上的身边，亲手服侍皇上解脱五谷轮回，前朝闻之，莫不赞皇后高洁，与皇上感情甚笃。
    皇后成了上到朝廷下到市井都会赞叹的妻子，都会赞叹的皇后。
    只是世事的真相往往与流传的并无干系。
    在外人连连称赞皇后的时候，已经不能动弹、就连小解大解这种私密之事都不能自己解决的皇上，正充满怨恨与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后。
    上官鹿一边笑着，一边将毒茶喂到皇上嘴边，强迫他喝了下去。
    她花了这么长时间，一日复一日地将毒下到他身边，终于让他再也不能从床上离开了。
    从站在皇位上挥斥方遒的皇帝，到就连进食与排泄都需要别人帮忙的病人，甚至若是身边人动作慢了些，就会像个孩童一样倾斜而出，躺在自己的污物中，这样的落差，她想他会喜欢。
    她迎着他不可置信的目光，笑得红了眼角，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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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