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第十天

    刘亦白的事情不用操心，操心的，应该是会面。
    ……
    隔天十一点四十分，一架从法国停在国际机场的航班准时落地。
    下午一点半，姜瑜搁高档餐厅二楼里坐，视野开阔，人群嘈杂，她的手指磨着手机侧身，靠着椅背，认真的打量对面这位刚到的中年女士。
    ——年轻，妆容精致至极，眉眼间存在一丝纯态。白色云朵领的衬衫配职业裙，□□一样不落，头发颇有技巧的揽起，碎发少，皮肤紧致，她左手腕上戴一个Galop金色手表，银质项链挂于颈侧，光鲜亮丽的一朵富贵花，外人只会觉得她有教养有礼仪，根本不会把她往那方面对号入座。
    而女人点完单，望着她良久，平缓道：“我发现你变得不太一样了。”
    姜瑜收视线。
    “有吗？”
    “嗯，你之前不化妆，我让你适当打扮一下自己你都不愿意，这顿饭我以为你不会来，你在微信里表现出对我的抗拒，我都知道，你和你大姨之间的事我也都听她们说了，短信里问你，但你没有交谈的想法，所以现在你可以说说了。”
    女人丝毫没有惊讶她的变化，说话的语气也并非像微信语音里的难以招架，仿若原主就是这样冷硬的态度，只不过没有太过叛逆罢了，姜瑜不清楚对方发送的那些带着刺的消息、在电话里讲的那些具有命令似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又为什么要这样的喜怒无常，要是早知道“母亲”和自己想法中的形象有出入，她根本不会为这个烦躁。
    “没什么好说的。”姜瑜偏头望向窗外，保持正常且陌生的态度，“她们一家人让我不舒服，所以闹了矛盾，当时你打电话来批评我的时候，我已经说过了。”
    女人倒一杯温水，喝一口，淡淡讲：“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真的变了很多。”
    “或许吧。”云淡风轻答。
    两人相对无言，姜瑜在脑子里过了蛮多原主的性格特征，看来什么人都不能一概而论，“她”是有两面性的，对待旁人和亲戚，“她”是以软弱的形象来生活，这种软弱兴许是个保护套，而面对生“她”却不养的母亲，是以冷清的形象，因为知道母亲不会带给她任何的牵扯。
    大概率和童年经历以及得知了母亲的处境有关。
    而下一刻，女人直奔主题：“昨天我和你们刘老师通了电话，她说你跟之前很不一样，排名往后掉了三个，还谈恋爱了。”
    最后几个字她说的有条不紊，脸上没有其他父母的关心和不赞同，一副无波动的面颊，都在写着“我没有太多的精力来管你的情情爱爱”，姜瑜看她：“我是谈了。”
    女人点头：“你谈恋爱我不反对，但我不支持你现这个节骨眼上谈，明年你就要高考，我不希望你出现纰漏。”食指敲了敲杯壁，“我不管你现在的男朋友是谁，也不管他能带给你什么，我的决定就是这样。”
    “你的决定？你的决定是让我分手？”
    姜瑜直视她，反问。
    “你可以这么理解。”
    这话要是一个一直相处在同一屋檐下的母亲说也就算了，可偏偏对面坐着的是一个一年回家不超过五次，每月除了打钱就是微信敷衍的问候的人。
    她错失了孩子每一步的成长和每一次的陪伴。在原主升入高三的这段时间没有来问候也没有来问津，活得像一个没人疼爱的孤儿。
    正要将“你关心过我吗？”这问题问出去——
    她却继续说：“我曾跟你说我接你回来是一种错误，我注定当不好一个母亲，你也确实能理解我，但我不能不管你，你对我的态度怎么样我都无所谓，我偶尔想试试多跟你联系，可惜效果不大，你在外面怎么样我无所谓，家里的人际交往你别拂了我的面子就可以，不然我收到他们的告状，难免会来找你算账。”
    点到为止的提醒。
    姜瑜撑着下巴，没向她看。
    “你和你大姨的事情过去了，以后她们不会再过来，那我们抛去这个不谈，我们来谈谈高考——高考是人生的转折点，我可以把你送出国让你接受更好的教育，前提是你真的心无旁骛的努力过，没有被其他人影响节奏。”
    一刹那，没话讲。
    姜瑜胸口微微起伏，在分析这样含义多的话时，也在将自己对原主家庭的看法一一删除，“支离破碎”、“无人理睬”这八个字有点没法形容出原主的情况，“她”好像是通透的，是有自己一套的原则的。
    “我能理解你的生活方式，但我无法理解你的教育观念。”姜瑜环起手臂，“既然你无法做好一个母亲，那我的生活你也不该多参与，这点我们都清楚，并且我不觉得会有人影响到我，我谈恋爱更不会耽误学习，相反，他会帮助我进步。”
    “你从第三掉到第六，这也叫进步？”女人不否认她的话，不骄不躁的问。
    “没他我第六都考不到。”
    “你答应过我不会在学习上松懈。”
    “我答应过的我会做，但不是做了就有成果。”
    讲完这话，服务员来上菜，上完菜，女人给她夹了道招牌菜，姜瑜没动作，沉心吹着暖空调，有种谈话即将结束的心理暗示，她母亲一路上舟车劳顿，显然是不打算先将棘手的难题解决掉，反倒悠闲的吃起了饭。
    全程，两人没有任何的对话，一楼闹哄哄，她们所处的位置与周围格格不入，维持了好一会儿的沉寂，女人抽纸巾擦手，问一句：“你对自己的未来有目标吗？”
    “有。”
    “如果我把你送出国，你的目标还存在吗？”
    姜瑜定睛注视她：“我的目标是留在国内。”
    “你之前说过想去英国。”
    姜瑜没吭声了，女人看她一眼，唇角轻扯：“我以为你不会因为谁改变自己的想法。”
    仍然没吭声。
    “他知道你的真实性格吗？还是说，他已经做好了和你异地恋的准备？”
    她话里有把她送到国外的意思，而且她没有采纳她所说的“目标”。
    “我不出国。”姜瑜果断的进行二次声明。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出国？”
    “他出国”三个字把姜瑜说住了，接着回忆起“美国”二字。
    酸涩，胀满。
    两种情绪突如其来，心头麻，被包裹着冷气的麻，脑中霎时间闪过许多画面，有红色的血、白色的雪、潮湿的地面、某间屋子繁华的夜景……所有的景象如同播放电影一样排山倒海般的涌来，她跟随着大脑抬起右手，摊开掌心。
    完好无缺，没有伤口。
    079杂凉的机械音出现：【还是要稳固一下原主的形象哦～】
    线索猛然之间断开，太阳穴乍一疼，她下意识的扣额，缓了片刻，她拇指和食指捏了捏眉心，没搭理079，不敷衍回：“他出国，那我就等他回来。”
    “他要是不回来了呢？”
    “他会回来的。”
    “你怎么确定？”
    “直觉。”
    “母亲”带着浅浅的叹息，摇头笑了笑：“女人的直觉是最不靠谱的东西。”
    “那什么靠谱？”姜瑜注视她眼中闪过的嘲弄，轻飘飘问：“钱吗？”
    “他能为你花钱就靠谱。”
    姜瑜拂去手机屏幕上的皮屑。
    “他也能为你花钱，所以他也靠谱？”
    女人神色不变，早有所料，好像早知道原主撞破了秘密，她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歉意，更没有任何的尴尬局促，只喝完高脚杯中的酒：“挺靠谱的，起码能让我过得好，也能连带着你有好日子过。”
    “好了，我还有事，”她穿上外套，拿包“你自己先回去，我说的话你先考虑考虑，等我忙完，我们再来仔细谈谈你恋爱的事情。”
    ……
    ……
    下午两点多，姜瑜穿一件白毛衣坐在自家露台上，手里拎一瓶啤酒，慢悠悠的晃着，发丝挽起来，碎发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闪着光泽，手指长时间停在和他的聊天页面上，两人上次的对话是在一小时前，他问她吃饱饭没，她说饱了。
    喝完半瓶啤酒，她捞起旁边的烟盒，打了根蓝莓爆，拇指缓慢的在键盘上敲打。
    你要考什么大……
    停顿。
    食指抵着下巴，逐字删掉所有。
    那时候，才抚一把前额的发，自嘲的呵笑一声。
    “我到底在害怕个什么……”
    没几天，就该结束了，结束了……
    凌乱波折的画面又开始闪过，闪的快速无比，她扣着眉心，闭着眼，竭尽全力无视这种痛苦，只想要去捉住一点蛛丝马迹，以至于听不见079的声音，后来，视线模糊，晕眩的感觉居高不下，她再次将右手摊平开来，仍然没有任何的痕迹，没有疤痕，没有血渍，只有几根纵横交错的线刻在上头。
    没来由的，她拨通裴砚淮的电话。
    但刚拨通两秒就回神挂断，差点忘记他今天还正享受着亲人的润泽，没闲工夫应付她。
    而后，望着下面的车水马龙，一下一下的转着手机，这样持续一小时左右，微信进了两条消息，分别来自于温時雨和母亲。
    妈妈：我晚点回去。
    姜瑜没回。
    温時雨——
    刘亦白手机里的照片，不是模特或者其他女生发给她的对不对？
    第一条进入眼帘，姜瑜呼吸停住，夹烟的手抖一下。
    第二条则是：是裸.照。
    ……
    ……
    这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发送的消息？姜瑜品不出她此刻的心情，连“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个问题都被笼在脑海，只杂乱的思索了无数种她得知的可能性，一股为难气在体内堆积，烟雾缭绕在周身，侧脸朦胧，姜瑜凝望这些字，找不到回应的句子，良久，手指终于触上键盘。
    “对”字还没打完，温時雨像是憋不住了，发来第四条消息。
    ——我跟他摊牌了，他给我看了照片。
    脑中的紧绷弦裂开！万万没想到是刘亦白自己先沉不住气，不过想来却能理解，裴砚淮说七班那姑娘最近盯上了刘亦白和曾恺，两人一个是要还债一个正要讨债，被各种事情围绕，无论如何都不会太平静，于是温時雨成了他最后一根稻草。
    可温時雨装不下去，她没法跟他装你好我好。
    摩擦，争吵——最后导致了照片泄露，因为照片是刘亦白换到钱财的唯一方式。
    姜瑜将头靠在玻璃窗上，喘了几口气，回：他威胁你了？
    温時雨：他要我给他三百万。
    果然是刘亦白的作风，姜瑜问：你怎么说？
    温時雨：他那些照片里我的只有几张，我们很少一起过夜，所以他没有拍到暴露的地方，他扬言要把我的某些事情捅出去，并且会告诉我的父母和外婆，他说要我身败名裂。
    姜瑜看完，没急着回复。
    温時雨再发：但我录了音。
    霎时松气，一个电话打过去。
    那头秒接，姜瑜立刻问：“你录了多少？”
    “从他说自己拍了不雅照片到勒索。”温時雨声音里含着哽音，显然是刚哭过，“……能派上用场的基本上都录了。”
    手肘搭在膝盖上，抽一口烟，眯着眼轻问：“你想要怎么做？”
    “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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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