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7

    静姝久违地做了一个梦，梦里她遇见了那个让她倾注一生的人，她就像还巢的鸟儿一样扑进他的怀抱。他们分别了整整三年，一个生离，一个死别，她有说不完的思念，诉不完的衷情，她不停地絮叨，他很认真地听，清冷如雪的面容渐渐融化，是他唇边的温柔。
    明媚的阳光忽而开始发黯，乌云渐渐覆盖了天空，暴雨将至，她正要拉着他找个地方躲雨，却看见他如冠玉一般的面容出现了许多青黑的斑点，清润的皮肤像是变了质，从内而外出现大片大片的溃烂，塌陷的五官如泥流一般滑落。
    叶英！
    躺在榻上的人忽然颤动，紧闭的双眼睁开，微扬的上身受到肌肉的牵制跌回床板，从噩梦中清醒过来的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目无神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静姝？”床边的一道身影落在那双乌沉沉的眼眸使得她瞳孔一缩，梦中的一幕犹在眼前。
    她支一侧手臂挣扎着撑起身体，重心一失去控制便朝前倒去，叶英连忙扶起她的肩膀让她坐好，她却六神无主地拉着他的衣袖一路扯上他的胸襟，“你有没有事？你有没有事啊？你……”
    他心疼地抱住快哭出来的人儿，掌心不停地安抚着她哆嗦的背脊，“我没事，是我不好，是我吓到你了，别怕……别怕，没事了。”
    门外的人听到屋里的动静走进来，见静姝死死地搂着叶英的脖子不放，脸色算是有点生气，心头的大石落了地，转身带上了房门出去，将空间留给了久别重逢的两个人。
    那天晚上静姝情绪受到刺激使得灵气乱窜，打破了尸毒和寒毒原有的平衡，情况一度危险，冷玉又放了自己大半身血给她，才使得流于经脉的毒素暂时清空，保住了她的性命。
    叶蒙看见其中的凶险有些惊慌，看着三哥无奈又愁恼的神情不由自责，他是不是不该把这事儿捅到大哥二哥面前去？那晚叶英身上染的血可真是太危险了，幸好没有渗透到里衣，脱下来之后之间把衣服连带着很难清理的茶肆房间直接烧了。
    要是尸毒真的渗透进去，叶蒙只觉得胸口一凉，他们绝不想看到大哥出事！
    “你是疯了还是傻了！”静姝想起当晚的记忆便不住后怕，她忍不住在他背上捶了一拳，“你不要命了！”
    叶英生怕她的气息再一次不稳，连忙按住她挥动的手臂，“你身体不好不要再生气了，我不会有下次。这次是我不好，我只要你……没事就好了。”
    静姝松开手去喘匀了气，小心地捧起他的脸左看右看，看着他脸上的清冷与忧愁，嗓音有些微的哽咽，“你真的没事？不要骗我……你要是中了尸毒，我……”
    她就是一辈子的罪人，连她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掌心覆上冰凉的小手，叶英轻抚着她发颤的五指，执腕的手微微牵引便将她重新扣在身前，薄唇在那片光洁的额上印下一抹久久不曾离去的温热，“本以为要来生再见，可若今生还能相遇，这样最好。”
    上天是何等慈悲，把他的姑娘还给了他。
    枯瘦的身体在怀中微蜷，叶英顺着她的依偎将她如柴的双腿勾拢，心中不免痛心，尸毒将她的身体消磨至此，她一定吃了很多苦罢。
    “静姝，我们回家吧。”等回到藏剑山庄，他便广寻天下名医，定要治好她身上的尸毒，还有她的嗓子。
    回家二字落在心头起了不小的波澜，静姝微抬起眼，看着男子写满深情与疼惜的面容，“我……我不能回去。”
    叶英顷刻间便明白了她的顾虑，“不要担心你身上的尸毒，有我在，你不要害怕。”
    “可我……”她身上带着的尸毒就像随时都有可能引爆的□□，她不能跟叶英在一起，藏剑山庄的人若是知道，也不会让她和他在一起的。
    “静姝……”
    叶英试图再次传达自己的心意，却被静姝一言打断了，“你不要逼我，好不好？”
    他不敢再逼她了，那晚他不顾自己的安危却险些将她逼得毒气攻心，他怕极了那样的场面，房间里一时坠入沉默，两人都没有说话。
    良久，静姝才听到了叶英的声音，“我以为……你的坚持会贯穿始终，是我想岔了。”
    心口一揪，她坚持了那么久，坚持到等来本以为不会有的回应，结果却放弃了，静姝微微咬住了唇没有吭声，她怕自己一出声，便会在他面前掉下泪来。
    “静姝，当初是你教会我去爱一个人，可如今，我仍旧没有学会该如何去爱你。”叶英轻轻抚过她冰凉的发丝，寒气侵体，她从头到脚都这般冷，是不是心……也冷了？
    他托着她的后背让她慢慢躺到了床上，“你好好休息，你身体好一些我便放心，我只希望你能平安无事。”
    微怔的乌眸中水光迭起，她看着男子清冷无波的神情只觉得呼吸都被凝住，压在被子上的手想要抬起拉住他的衣袖，却只能暗暗攥紧了指尖。
    叶英走出房间的时候走廊上的兄弟俩明显觉得他的情绪不太对，连忙上前想要询问情况，叶英抬手将他们按在原地，扬州城下起了雨，流窜的风吹来细密的雨丝，打在脸上透心的凉。
    “那个叫冷玉的……还好么？”
    “额，他是静姝身上的玉魄，只要静姝不出事他就不会有事，虽然放了很多血，但是揽月楼里有很多南疆带回来的灵花灵草，他休息一段时间就会恢复。”叶炜看着叶英平静的侧脸有些担心，不知为何他从兄长身上感受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无望。
    接下去的几天叶英经常陪在静姝身边，只是两人之间却不怎么说话，天气放晴的时候叶英会将她抱上轮椅推去走廊透透风。揽月楼的阁楼是扬州城内的最高点，四面八方的风光一览无余，城中景色静姝在这阁楼上已经看了很多遍，可没有一遍，看得如眼下这般，心乱如麻。
    “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站在静姝身后的人微微抿唇，自叶蒙出发之日算起已有半个多月的光景，此番离家至今，他和另外两个弟弟都在扬州，藏剑山庄只有叶晖在打理，三弟和四弟最近也在商量着什么时候启程返回，可他始终未曾表态。
    “你的身体好些了么？”
    静姝自然是要让叶英放心，答了无碍。
    沉默了一会儿，他轻声问道：“听闻冷玉时常不在揽月楼中，你身边可有人照顾？”
    静姝低头看着膝上绞成一团的手指，“这里原先的掌柜楚穆人很好，有些事他会帮我周全。况且我也无需旁人照顾起居，只是上下楼的时候需要用人罢了。”
    按在椅背上的手指渐渐收拢，叶英不知该对她的回答作何表示，放心？不是他陪在身边，她怎么说他都不可能放心；不放心？她不愿随自己回藏剑，再不放心又能如何？
    从当初苗疆的人找上她开始，离开他的念头始终存在于她心底，一次、两次、三次……事不过三，如今这是第四次了，他不敢强求于她，只是……
    “静姝，我最后一遍问你，你……可愿跟我回杭县？”哪怕不是回到藏剑山庄，只在那西子湖畔，离他近点的地方也好。
    那一头的人久久没有回应，叶英的心里抖落一阵失望，他转过她的轮椅缓缓说道：“既然你的情况已经稳定，山庄还有诸多要事，我明日便带三弟四弟回去。”
    青白的小脸微微呆愣，浮出一丝含痛的不舍，“那……一路小心。”
    宽厚的掌心有些陈年的薄茧，贴上她巴掌大的脸颊轻抚，似要记住她的轮廓，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将她从轮椅上抱入怀中，“真的不跟我回去？”
    这一遍的语气，已经多出了前所未有的祈求。
    静姝的唇微微颤抖，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你要照顾好自己，我知道你一心参悟剑道，可也别总坐着，去九溪烟树看看弟子们练剑，或者走远一些去剑庐转转，平时都是二庄主他们找你，你都不主动找他们，他们若是不来，你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嘶哑的声音艰难地道出一番话，听得人心头阵阵作痛。叶英抱着一次性话说多了又开始咳嗽的她，轻抚着她的背脊听她在怀里渐渐喘匀了气，心神却始终无法回拢，他多想告诉她一句，若她跟他一起走，他就不是一个人。
    第二天的时候，叶家一群人果然辞行，这一回是冷玉推着静姝的轮椅，两人站在揽月楼的门口，如今静姝的身份已经被叶英知道，她也没有再戴着面具，只是泛青的肤色还是与常人有些不同，周围的人见她坐着轮椅身形瘦弱的样子便以为是她生的什么怪病所致。
    侍从已经先一步将行李送往码头，叶英双目失明不宜骑马，三兄弟也都不习惯坐马车，最后他们还是决定走水路回去。静姝不同他们一起回去的事叶炜和叶蒙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叶炜对此并不意外，叶蒙倒是十分不解。
    扬州离杭县说远不远但也不能说近，静姝不跟他们回去，要是在这扬州城里出了什么意外怎好，而且……她跟大哥好不容易重聚，却又不跟大哥走，这是为什么呀？
    叶英站在静姝面前，薄唇微动却没能说出话来，只是伸手轻轻揉了揉她冰凉的发丝，过后缓缓直起了腰，立成一道清冷孤高的身影。
    扬州城已经传开了一片关于藏剑大庄主现身揽月楼的消息，叶家四个庄主竟然来了三个，难不成是因为前阵子霸刀山庄偷袭的事所以为求稳妥？
    可如今，远近留意着揽月楼门口那群人的人却发现，那藏剑大庄主居然同揽月楼的主人看似十分亲近，不由纷纷揣测其中的关系起来。
    “保重。”回庄以后他只怕是要派一些人来扬州，在揽月楼附近留意她的消息。
    静姝轻轻嗯声，看着他转身朝码头的方向走去，唇形变换，同样没能说出话来。叶炜看了看静姝又看了看冷玉，一拱手，“告辞。”
    冷玉倒不客气，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回了两个字：“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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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