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4

    他们参加名剑大会只为残雪，对魁首之争并不感兴趣，从李忘生手里拿到剑帖是方便起见，原本想着请李忘生出面帮他们拿到残雪，谁知自家老头突然跳出来神神叨叨了几句硬要他们自己来。
    若是谢云流不回来，凭明教那神出鬼没的身法，只怕出了名剑大会便不见踪影，他们想要半道截人很难。
    “再等两日，如果谢前辈真的缺席，那我们只能从明教法王身上下手，到时候你我都盯紧一些，不要让他有离开的机会。”
    冷玉重新将静姝抱起到了山下的一户农家，片刻之后他推着轮椅上的静姝走了出来，两人返回藏剑山庄的时候又一次意外地看见负手立在兰轩阁外的背影。
    静姝有些晃神，意识回归的时候身边的冷玉早已不知去向。她犹豫了一会儿，转动轮椅朝前滑去。自从那天夜里叶英来过这里以后，她看到他的次数便多了，很多时候他都只是负手站在湖畔吹风，她坐在二楼的窗边偷偷又或者说光明正大地看。
    某人前几天闯了祸，叶家其他兄弟碍着礼数拿他没办法，叶英亲自现身也是迟早的事，但是每日到此久立的行径却和记忆中的他有些不同，以往他一次不得见便不会强求，眼下这般执着静姝也不知他是为何了。
    何况……今日是顾心兰的忌辰，他方才扫墓回来，怎么就只身到了这里？
    静姝想不明白，心里有些慌慌的，她摸了摸自己脸上冰凉的面具，生怕那个心细如发的男子会窥见她的一丝轮廓。
    她的这点动作早就落在了叶英的感知中，事实上轮椅的轱辘声还没靠近的时候他便注意到了她，双目失明后他的听力更甚，那由远及近的声音便如他所等待的那般来到身边。
    说不出来为什么，眼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子总给他一种奇异的感觉。今日乳母忌辰，他又想起了往昔种种，便在回庄以后去陵园坐了坐，可他的心神却仍旧无法沉淀，反而有愈加动荡的趋势，唯有身到此处才有尘埃落定之感，被牵引的心跳仿佛寻到了归属，可却不是他能靠近的。
    轮椅滑至身后五步之遥微微停顿了一番，随后缓缓滑进了兰轩阁的竹丛，里头的侍女很快迎上来推她进门。
    她是贵客的女眷，不是他的静姝。
    吹着湖畔日复一日的风，叶英在心底微叹一声，轻抚着剑柄上的长穗，他想他的姑娘了。
    闭目微垂的侧脸落入女子同样微侧的余光，视线触及他掌心那条鲜亮的剑穗时蓦然一顿，眼角烫了烫很快转过头去。
    叶英没有在兰轩阁外停留太久，他只是回落梅居之前稍稍绕过来看一看，没有碰上冷玉心中还是有些疑惑，对方明显是在躲避自己，且那气息太过奇诡，直觉告诉他一旦脱去那层隐晦的面纱将会有一个惊天的发现，可冷玉的轻功和内力貌似极强，每次都远远地绕开了他去。
    这样的人和那个蒙面剑客交手，也不知会有何结果。
    叶英走后不久冷玉便从窗户里翻了进来，只见静姝坐在临湖的一侧沉默地看着水面上的粼粼波光，他摇了摇折扇，“离七日之期还有三天，我打算出去找找谢云流的下落，你一个人在这里，没有问题吧？”
    乌黑的眸子微转，静姝轻轻一点头。
    “这两日叶家老大天天往这里走，老二老三倒是不见有什么动作，兴许是背地里在计划着什么事，我走不要紧，你留在这里势必会面对他们的各种试探。”冷玉双手环胸，“你可做好了准备？”
    青白的唇微微一抿，静姝闭上眼，许久之后才轻嗯一声。
    冷玉当天晚上没有出现在兰轩阁，他私下离开的消息没有隐瞒，顺着在兰轩阁附近盯梢的暗卫一路传进了叶家各兄弟耳中。
    虽然不知道冷玉去干什么，但孤身留在兰轩阁的神秘女子显然成了一个很好下手的目标。
    闭门谢客了一整日，她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她坐在轮椅上看着从房间暗角中走出来的男人，轻轻松了口气，她关起门来不见，叶晖那样的人必然不会强闯，叶蒙忠厚老实不会试探，唯有见多识广又武艺高强的叶炜是最合适的人选。
    叶炜看到房内的人仿佛早早就在等着他的模样不禁一愣，旋即就见那座轮椅滑到身前，仰起的银色面具在金黄的烛光下有些发烫。垂落在轮椅两侧的袖口忽然抬起，露出一截青白枯瘦的手腕，一条脱离长袖遮掩的细链攫住了他的视线。
    僵硬的五指捏住了面具的下颌，向上抬起的幅度却有限，手臂悬在了半空，叶炜连忙拿下她已经揭开一半的面具，青白的形容有些瘆人，只能隐隐窥见往日灵秀的五官，他的脸色有些恍然，“静姝？！”
    重新垂下了手，静姝靠在椅背上再次舒了口气，艰涩的嗓音挤出咽喉，“三庄主。”
    若论人心，叶家兄弟属叶晖最难对付，单凭静姝一个人没法打消他的猜忌，可若是有一个他绝对信得过的人在他面前抹除了她的嫌疑，那她的处境会宽松许多。
    这个人，除了叶炜她想不到别人了。
    “你……真的还活着……”叶炜看着她一时有太多的疑问，竟不知从何问起。当初静姝明明葬身火场，冰窖四周是完全密封的，只有一条出口，所有人都围在外面看着，前前后后哪有离开的机会？
    静姝滑着轮椅退后了一些，清了清嗓子声线仍是无比嘶哑，“当年有高人相助，起火之前我便不在冰窖了。”
    叶炜心下暗惊，怪不得他后来进去什么都没找到，当时以为是烈火将静姝完全烧成了飞灰，现在想想若是静姝本就不在里面也极有可能，可她到底是怎么出去的？
    他看着轮椅上面色青白形容萧索的女子，“你现在……”
    本想问句好不好，可眼前的模样常人一看就知不好，鲜活的血色全无，整个人环绕着一股灰沉沉的死气，只能僵坐在轮椅上。
    对此，静姝只是淡淡地回了八个字：“尸毒未解，不人不鬼。”
    尸毒。
    藏剑山庄这一年多来一直暗中追查那几个苗疆人的下落，同时也留意到了在中原四处散播的一种剧毒，和当初静姝身上的症状一模一样。
    嫉妒、愤恨、仇怨……怀着这些心思死去的人身上会自发形成一种怨毒，尸体腐烂得越严重毒性越强，有人专门收集这类尸体，再加入五种罕见的毒花毒虫制成无解的尸毒。
    这种毒，连药王孙思邈都束手无策。
    静姝滑着轮椅来到窗边，视线透过敞开的窗门，月光照亮粼粼的湖面，“我眼下的状况并不稳定，只能靠些丹药暂且压制，若是找不到有效的缓解之法不出一个月毒素会再次爆发。”
    她消失了一年多，此番突然出现在名剑大会上必有缘由，如果她想回来早就公开了身份何必躲躲藏藏，可见她并无归来之心，那她此时此刻现身……
    “我想要残雪。”
    叶炜眼色一凝，为残雪而来？
    “当初盛神针为我诊脉，说此毒热性极强，可尝试用寒气缓解，后来师父带我去万花谷拜见药王前辈，他的说法也是一样的。我在纯阳宫借住许久，可近几月这华山冰雪也渐渐抵不住我体内的尸毒，我需要寒气更重的东西。”
    “所以你要千年寒铁。”叶炜顿时明白了，一想其中的种种，心里不是滋味，“你随我去见大哥，此事我们好好商量一番。”
    静姝摇了摇头，“我……不打算让他知道。”
    “可你还活着，大哥他……”
    “我这样，算活着吗？”静姝一抬眼打断了他的话，乌黑的眸子里亮着幽幽青光，一开一合的唇使得双颊的颧骨和下颌极为突出，干瘪萎缩的肌肉随着面部动作紧绷，每一丝线条都僵硬得扭曲，“我不能去见他……”
    叶炜动了动唇，视线从她那张可怖的脸上移开，“大哥不会介意的。”
    “此事无关他介意与否，而是……”静姝稍稍喘了口气，“解不了尸毒我永远都是个尸人，面临毒素爆发的危险，我随时都可能彻底消失。你们……想要看到他再一次因我死去而痛苦吗？三庄主，当初你因柳夕去世一夜白头，我不知道我死以后庄主是什么样子，可我不想让他经受第二次。”
    叶炜沉默了，静姝对大哥的意义不亚于柳夕之于他，他们的感情又远比他和柳夕要长，叶英并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压抑着的痛苦和思念反反复复，又会有何等煎熬。
    “三庄主，今夜你来我之所以不避，是因为所有人中唯你明白那种感受，我如今生死不定，你不会告诉他的，对不对？”青幽的眸子一边盛满了沿湖的月光一边萦绕着侧影的暗絮，落在膝上的手指微微攥紧，她做出今夜这个选择之前，就是认为叶炜不会道出实情。
    她在赌。
    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彼此亲近彼此信赖，必然不愿去冒让叶英再次悲伤的风险。她本就是一个在藏剑山庄死去的人，若她最终死劫难逃，何必再“活”过来一次。
    “你身上的毒，当真没有治好的办法？”
    静姝眼角堆积了丝丝苦涩，“尸毒难解，当初盛神针和药王前辈都没有办法，我师父曾试图用内力强行将毒素逼出，却反被尸毒所累，及时砍去手臂才得以保住性命。如今我只能苟活于世，若寒铁当真能镇压尸毒，兴许还能徐图解毒之法，若是不能……便算多活了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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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