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1

    红唇微微蠕动，静姝伸出手去，眸光明晃晃的满是不可置信，丝丝银色的光芒没入一片漆黑。绿萼看着那样一双眼有些发憷，忍不住又向后退了退，冰凉的指尖便从自己脸颊滑过，“静姝姐……姐？”
    纤细的手指忽然扣住了绿萼的肩膀，静姝俯身下来，脸上血色尽褪，“怎么会这样？”
    “姐姐你怎么了？”绿萼缩了缩肩膀，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静姝，侧脸被一片冰凉覆盖，带着肌肤细腻的触感，耳边是她自言自语的低喃。
    “之前还没有的……怎么回事……”
    脚下蹿起一阵寒气，绿萼咬了咬牙，忍不住朝外面喊了一声。
    落梅居不大，前院的男子耳廓微动，身形如风般掠向后厢，从敞开的房门走了进去，“静姝？”
    女子的身形微僵，绿萼趁机从她身前的缝隙中逃了出来，蹿到叶英背后惴惴不安地看着仍旧呆望着角落的静姝，“庄主，姐姐好生奇怪。”
    叶英定了定神，缓步上前，“静姝，怎么了？”
    娇躯忽然失了重心般跪跌在地上，两人慌忙上前，叶英扶起瘫软无力的人儿，掌心一碰她的后背便皱起了眉，她怎么出了这么多冷汗？
    乌黑的眸子恍恍惚惚地对上绿萼担忧又怯怯的目光，视线隐约有了焦点，却只盯着绿萼不放。后者攥了攥衣袖，弱弱地开口道：“姐姐，你这般看着我，是我脸上有什么吗？”
    毫无血色的唇微微颤动，唇形变换之间却没有言语，眼前忽然一黑，是叶英覆住了她的眼。
    “许是静姝此前受了惊尚未回神，你且去斟杯热茶来。”
    绿萼忙不迭地跑出房间朝后厨去端茶，她的身后，叶英一手搂住呆愣愣的静姝，一手仍是捂住她的眼，温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紧贴着眼眶的掌心传来阵阵温热，一片漆黑的世界中耳畔男子的声音尤为清晰，有着安抚人心的魔力。静姝张了张嘴，声音涩得厉害。
    “绿萼……命数似在消减。”
    叶英心神微震，覆在静姝眼前的手掌松了松，却被一双发颤的手按在原地，湿热的感觉顺着掌纹弥漫，纤细的身形倚在他肩头瑟瑟发抖。薄唇抿紧，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等到绿萼端着茶回来，静姝的脸色还是分外苍白，眼角红红的像是哭过，她不由开始琢磨到底是什么能把静姝吓成这样。
    “时辰不早，我们该去和二弟会合了。你先喝杯热茶缓缓，我在外面等你。”叶英将她扶到桌边坐下，转身出门的时候虚推着门边的丫鬟一同走了出去，她现在需要一个人冷静一会儿。
    房门是叶英亲自关上的，绿萼纳闷地盯着那道门缝，刚想斗胆问问叶英发生过什么事，却见这位对旁人素来淡漠的大庄主正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神情低头朝着她的方向，悲悯、惋惜、疑惑……绿萼只觉得一头雾水。
    良久，叶英微叹一声，仍旧站在合拢的门前，双耳凝神细听着屋里的动静，今日静姝的气息屡屡不寻常，不知是不是因为近段时间她运行内气过多的缘故，情绪十分敏感，最好是寻个时间去让盛长风看看。
    屋内，静姝有些恍惚地看着茶烟袅袅的杯盏，这几年她并不是没看到过旁人的生生死死，只是那些人无非是寿终正寝或久病难医。柳夕是她强行救回来的，叶英肯定不会再让她干第二次，那么绿萼……
    她不可能看着她如此香消玉殒。
    静姝攥紧了拳，泛着微波的清茶倒映出一双乌沉沉的眸子，她能将别人的命运看得透彻，却始终看不见自己的生死命数，与生而来的这双眼，让她看到了太多不该看的东西。
    掌心缓缓覆上眼眶，要是看不见……多好。
    门外的叶英莫名有些心惊，他忍不住轻轻叩了叩门，“静姝，该走了。”
    屋内一片寂静，他推门进去，坐在桌边的女子正摸着眼睛出神，全然没听见他刚才的声音。叶英来到她身边按住她的动作，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道出另一句来：“若是不舒服，你便留下来休息吧。”
    静姝看着自己的掌心缓缓被叶英拉开，视线顺着他的手臂落到了那张清俊无双的脸上，目光定定地看着他合拢的眼睫，看不见……是不是就好了？
    许是那视线的意味太过鲜明，叶英恍然洞悉了她心中的想法，当即沉声道：“静姝，别胡思乱想。”
    思绪骤然凝滞，她轻轻地哦了一声，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裙裳，好似没听见叶英劝她留下，“那就……走吧。”
    薄唇抿了抿，他握紧了她发凉的手指，“也好，你有许久没见三弟的女儿了，去见见吧。”
    出云阁一带早在几天前就被布置得焕然一新，叶炜牵着柳夕的手，叶琦菲被走在前面的叶晖抱着四处看，脚下的路越走越熟悉，周围如出一辙的景色似乎从久远的记忆里挣脱出来，站在那座熟悉的小院门口，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叶晖抱着有些兴奋的叶琦菲转身，看见叶炜明灭不定的神情心中有几分了然，脸上却笑道，“可别是走了这么多年不认得了，都到这地方了，还想不到今儿个是谁来了么？”
    叶炜神色微顿，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院门内走了出来，沉寂的眼对上一双温润的眸，两厢皆是怔愣。
    “无心？”
    “三庄主？”
    虽然早就从弟子和周围下人的口中听说了叶炜这几年的变化，但真正见上面又是另一回事。叶无心看着叶炜满头的霜白，一想到落梅居里的那人，心底不由长叹了一声，叶家这些年，也是物是人非了。
    “菲儿来，喊声无心叔叔。”
    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小嘴甜甜地喊了声无心叔叔，叶晖笑着眯起了眼，“无心，这是三弟的女儿，那位便是弟妹了。”
    “三夫人好，小小姐好。”
    柳夕见身边的叶炜目光收紧，想来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她便微笑着回了一礼。
    “当初三弟离家不久无心便自请入剑冢闭关了，这些年别说你们，我也是前不久才见上面，算算时日，也有八年了吧。”叶晖笑道，“自大哥以后，剑冢倒是成了弟子最为向往的地方，整日苦思参悟，我如今不精此道，无法明白其中的乐趣了。”
    叶炜收了收神，缓缓吐出一句话：“好久不见。”
    翩朗的青年微微一愣，似乎从这句话中看出了他与往日的不同，三庄主，似乎不是记忆中的那个叶家三少爷了。
    “好久不见。”
    “叙旧便去里头吧，别搁门口站着了，我刚从大哥那儿来，静姝似乎精神欠佳，他们可能会来得晚些，四弟可到了？”
    “干娘！”听到静姝的名字叶琦菲扑腾着小腿立刻唤了起来，“菲儿想看干娘。”
    “诶诶诶，你这小家伙，不喜欢二伯伯了？”叶晖状作苦恼地皱了皱眉，“前日去看婧衣的时候那丫头也缠着我问大哥院里的神仙姐姐，你们说静姝是不是特招小姑娘喜欢？”
    叶琦菲一翻乌溜溜的眼，白嫩的小手拍了拍他的胸口，“干娘和娘亲一样香香软软的，二伯伯这儿硬邦邦的，小姑娘喜欢才怪。”
    “嘿你这丫头，”叶晖当即哭笑不得，“年纪不大倒是识得女儿香。”
    柳夕在旁咳了几声，暗推了叶炜一把，后者稍稍掩唇，伸手把自家女儿抱了过来，扫了眼人小鬼大的叶琦菲，“菲儿不懂事，二哥勿见怪。”
    摆了摆手，“走吧，去屋里等他们。”
    叶炜看着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拱门，脚下略一迟疑，迈开了步子。柳夕走在他身边，将他眼底攒动的情绪看得分明，心下对这座院子有了几分了然。她只进过一次叶家的门，并不知落梅居以外的地方，看着叶炜此刻不无沉湎的神情，再结合叶晖之前的话，想来这就是叶炜以往的住处了。
    出云阁里的一景一物都在静姝的授意下完全复原，叶炜走在鹅卵石铺就的曲折小路上，回廊飞檐一尘不染，仿佛他只是短短地离开过一会儿，中间夹杂的岁月就这样偷偷消失了。
    叶晖在前面轻轻叹了一声，“这些年你和无心都不在这儿，这出云阁也冷清许久了，无心这回为了教习的事儿被大哥叫回来，过不了多久又要回去了。”
    “教习？”
    “是啊，弟子堂里的教习师父们都有了年纪，是时候需要旁人来接手。四弟如今将剑庐管在名下，九溪烟树便去得少了，你也知道我不是那块料，大哥如今又双目失明管不得那么多。”叶晖心里将小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脸上满是愁恼的神色，“结果好不容易把无心叫回来吧……”
    叶无心闻言歉然一笑，“无心学艺不精，尚不足以担当授业大任，还想再闭关参悟几年。”
    “你看看。”叶晖朝旁边的叶炜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大哥留了话宁缺毋滥，这人选就迟迟没有定下。”
    叶炜抿了抿唇，轻一点头，没有回话。
    不一会儿叶蒙便风风火火地赶来了，身上还带着浓重的炭火气，一闻便知他方从哪儿来，“二哥三哥，小弟来迟了。”
    四兄弟到了三个，只等年纪最长的叶英和静姝过来。叶家三兄弟难得和叶无心一同碰面，男人之间的话坐下来不一会儿便聊开了，柳夕带着叶琦菲在这座叶炜曾经住过的院子里走，小琦菲一听这是爹爹的住所，兴致勃勃地在各个房间里跑进跑出，柳夕跟在她后面走，仿佛看到了积淀的岁月。
    檐下掠过的晚风轻轻吹动紫色的裙衫，往事迷了眼，柳夕初识叶炜的时候，那个意气风发、张扬洒脱的少年便深深地印刻在她的脑海里，他不羁的神采如同出鞘利剑，剑飞惊天，如漠北长年不止的风吹动了她的心弦。
    如果可以，她希望时光能回到多年以前，没有世家之间的恩怨，他是独步无双的剑客，她是初访江南的侠女，在这温婉柔美的西子湖畔，一场完美无瑕的邂逅，和一生无忧无虑的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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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