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4

    从济世堂出来的时候，叶英又在心里回忆了一遍静姝身上的奇经八脉，确认没有漏缺之处才和盛长风作别。
    两人走在前往九溪烟树的园径上，静姝的手被叶英微微牵着，身边的脚步时疾时缓，她看得出来叶英在想事情，便时刻留神他的脚下。过了拱门，潺潺溪流掩在低矮的山石后，视线在前方变得开阔，山庄弟子练剑的地方到了。
    纤细的手指在掌心轻轻一挠，胸腔随之泛起一股微弱的痒意，叶英侧头面向身边的人儿，后知后觉听到远处剑风阵阵，才知道到了地方。他拍了拍她的手背，而后牵着她认真地循着剑鸣传来的方向走。
    在藏剑山庄里，叶英是个极为特殊的存在，他是叶家家主，山庄大权却落在了叶晖身上；他是藏剑弟子心中的向往，却深居简出，低调得很。可偏偏就是有一种人，他存在的地方，每个人都有一股莫名的自信和安定。
    “大……大庄主？”站在旁边围看同门练剑的弟子看见一抹与众不同的明黄衣影过了拱门，听说叶英出关之时目盲华发，想来就是这人无疑了。
    晚来的弟子没见过叶英，身边年长的师兄师姐相继认出来人，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恭恭敬敬行礼，毛头小子们按捺住心头的激动，有模有样地俯首作揖。
    叶英犹记山庄初成之时九溪烟树下不过寥寥几人，如今却是门庭若市，他也不算愧对父亲的重托，微颤的指尖泄漏心中的波动，温凉的小手忽然反握住他，右边的手臂被人轻轻一扶，叶英这才意识到所有的弟子都还维持着作揖的姿势，像是在等着他的话。
    收敛了发散的心神，他朝众人颔了颔首，“不必多礼，一切如常即可。”
    负责教习的师父听闻叶英到访连忙赶来见礼，几个年过半百的人齐齐向叶英作揖，半路就被一股柔和的力托住了。面前那个华发锦衣的男子磬折躬身，抱拳致敬，“几位伯叔为山庄付出太多心血，叶英感激不尽。”
    如今庄内的教习师父都是叶孟秋的族内兄弟，关系或近或远，但都是叶英的长辈，如今叶孟秋隐退收了关门弟子，他们却还在庄内教导一代又一代的新人，不可不谓劳苦功高。叶英察觉到叔伯们佝偻的身形，心中难免喟叹：得尽快物色新的教习，好让老人们安享天年。
    叶家的族叔们与叶英简要地寒暄几句，随后便把目光落到他身边的青衣女子身上。静姝他们是不陌生的，山庄弟子每月都有月银，负责发账的就是这位年纪轻轻的账务总管，加上最近她和叶英的消息越传越盛，想不知道都难。
    见几位师父都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原本默不作声的静姝欠了欠身，不失礼数。
    “庄主若是想看弟子练剑，不如到上面去，开阔些。”虽然知道静姝得了叶英的青眼，但叶家的族叔们并没有开口和她搭话，叶家有老庄主压着，这门亲事还没算定下，他们这些旁系的伯叔们并不着急认侄媳。
    “也好。”叶英欣然应允，他虽目不能视，但到了开阔的地方，听也听得清楚些。脚步迈开正要上行，掌心忽然一空，身边的人儿规规矩矩地交叠着小手放在腰间，叶英微微抿唇，隽秀的眉间泛起一股无奈。
    九溪烟树虽然时常会有庄主们来督学，可这么多年了山庄弟子只见过二庄主和四庄主，三庄主听说出了事离家在外，叶英如今闭关回来，他们这些人总算能看见传说中的大庄主了。眼下他就站在这儿，弟子们既是好奇这叶家第一人到底剑法高深到什么地步，又为即将在叶英面前展露身手雀跃不已。
    “庄主，此前二庄主来说过新任教习的事，我等列了一份名单，想请庄主校验他们的身手。”年纪较长的教习递出了一本册子，上面是教习师父们挑选的十位弟子，包括他们入庄习武的时间和这些年来的作为等等。
    静姝替叶英接了过来，但凡别人有什么东西要给他看的，都是她念给他听的。教习的候选其实叶蒙曾经也列了一份名册，毕竟他在庄子里的人缘好，弟子们的情况多少熟知一些。叶蒙挑的人选叶英已经听过，如今再结合师父们的建议把人看看，剑法和品行上若无问题便好去遣人去问问意思。
    乌黑的眸把名单粗粗看过，和叶蒙挑出来的相差不多，她便先挑两边相同的名字念，念了两个就默了声。叶英颔了颔首，轻声道：“有劳几位伯叔指认了。”
    师父们会意，只留下一个人站在叶英身旁装作陪同的模样，其他几人纷纷下到场地中就近走到名册上的人面前。每当留在叶英身边的教习递出视线时，就会叫两个名单上的人出来切磋。
    九溪烟树下的弟子相互切磋的很多，叶英静心听辨了一会儿，寡淡的面容上辨不出神色，身边有人问询时只是颔了颔首。
    师父们其实也是有些失望，他们本以为叶英会亲自下场校验弟子的武功，正好也让后进的弟子开开眼，不想他只是站在台阶上听着。人多手杂，他们都说不准叶英到底能不能真正考察新任教习。
    一个时辰后，几位师父回到叶英身边拱了拱手，他轻轻点头，想来有话要说，一群人便簇拥着叶英到茶屋里去说话了。
    等叶英进了门才恍然发觉手边空空，静姝没跟进来。她不让他牵着她，这下可好，把人弄丢在原地了。叶英心里失笑，却听得几位师父在等他落座，这下他也不好差人去叫静姝进门，只好先坐下议事，反正静姝就在外面不会走远。
    静姝知道叶英和师父们有要事商量，本就没打算打扰，叶英喜欢她可她也没忘自己身份，落梅居里可以放肆些，出了门就得守规矩，这是小时候养成的毛病，也是当初叶英许诺过顾心兰的。
    站在白玉阶上吹着风，逐渐西斜的日光有些泛了红，一袭纤细的青影在藏剑山庄的红墙褐瓦前说不出的夺目，如墨的青丝缠绕交错着拍拂着衣袖，恬静的脸暗藏一股说不出的漠然和疏离，她只想等人，不想与别人说话。
    可有人好巧不巧，偏要上来搭话。
    静姝垂眸淡淡地看着玉阶下站立的女子，浓眉大眼炯炯有神，藏剑山庄的女弟子为了使剑清一色地学了男子束发，长度碍事了便剪掉一些，而不是同静姝这样的寻常女子梳着发髻。长年习武的女子身量都显得修长有力，相比之下静姝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下来似的。
    乌眸在那女子身上扫过几眼，对方精致如玉的面孔让她隐约想起了多年前的沈柔，不同的是沈柔端庄婉约，而面前的女子则有些张扬热烈，但都是一等一的美人。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叶蓁蓁。
    静姝知道这个人，对方算起来还是叶家旁支的女儿，叶英的远方表妹，屋里正和叶英说话的教习师父之一就是她的父亲。前阵子叶晖说有人想跑到叶孟秋面前去自展拳脚说的就是叶蓁蓁，不过貌似在见到叶孟秋之前被她的父亲抓了回去，后续也不了了之。
    乌色的眸子静静地迎着叶蓁蓁的视线，那视线里带了刺，来者不善，方才她便是被看得不舒服才松了叶英的手。她不开口，底下的人也不出声，只是那视线越发尖锐，似乎就要逼得静姝先说话似的。
    没来由的，静姝觉得这样的叶蓁蓁有些孩子气，虽然对方确实比她小了八岁，也就是说这姑娘只有叶英的一半大。
    论默不作声地看东西，没人能超过静姝的本事。叶蓁蓁见静姝仍旧漠着脸，看着自己又好似没在看自己，后槽牙一咬，“喂！”
    静姝没理，只是收回了视线，落向别处，她不叫喂，她有名字，叶英给的名字。
    叶蓁蓁见对方这么不给面子，心下有些按捺不住，抬腿便上了台阶，走到她面前刚要说话，青衣的女子如同一缕烟似的飘远，仍是眸色淡漠地看着天边的斜阳。
    那直冲而来的气势让静姝暗暗攥了攥手心，叶蓁蓁好歹也算叶家的族亲，对方明显要跟自己发难，可她不想受，也不想反击，那会让叶英夹在中间难做。
    见静姝那明显避人千里的模样，叶蓁蓁直接喝了出来：“你站住别动！”
    乌色的眸子转了转，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身一步步下了玉阶，她还是站到茶屋门口安全些。叶英和教习师父都在那儿，量叶蓁蓁也不敢放肆。
    一双眼看到静姝的动作顿时瞪圆了，叶蓁蓁三步两步便追了上去，哪知静姝也加快了步子，身形飘得像一缕烟，她猛地运起真气一步冲到她身前。
    唰啦！
    静姝幽幽地看着面前明晃晃的剑，心里再度叹了一口气，现在的小姑娘还真是……
    “你为什么不理我！”见她停下脚步不再动，叶蓁蓁两眼死死地盯着她，生怕她一个不留神便越过自己去，后头不远就是茶屋，静姝猜得对，叶蓁蓁不敢去那里放肆。
    “不知蓁蓁小姐找我何事？”叶家的女儿，静姝尊一声小姐十分客气。
    柳眉倏而挑起，对方的态度让叶蓁蓁心情十分愉悦，她挺直了腰杆，“听说你也想嫁给叶英哥哥？”
    也？这小姑娘果然是喜欢叶英的。只是这才二八的年纪，若是再晚上几年只怕都能喊叶英爹爹了。静姝不作声，默不默认都无所谓，反正这件事山庄上下还有谁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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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