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3

    这句话，昨夜叶英抱着她不放的时候她就知道了，静姝忍不住在心里轻嗔一声傻子，明明那么在意她，嘴上说不清心里也想不明白，还是身体老实，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不能把她放跑了。
    纵然她翻遍四书五经，透过文字阅尽人生百态，可终归她还是个涉世微深的女孩，有着最单纯的固执和渴求，如今她从小到大唯一的愿望得到了超乎寻常的满足，仿佛就此拥有了整个世界。
    想到这里，静姝不由将这个拥着她的男人又抱紧了几分，身边的海棠落了一层又一层，花香如沐，“刚刚你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她的声音是含笑的，叶英能想到她的痴傻模样，一时忘了反应。一双小手却紧接着攥着他的衣袍晃了晃，如兰的吐气带着娇憨，“再说一遍，好不好？”
    叶英不知怎么生出一种被人缠着要糖的错觉，心中一片柔软，薄唇勾起了细微的弧度，他捏了捏静姝的小脸，“还跟小孩子一样。”
    除了生命的离去不可抗拒，叶英这么多年一直把静姝保护得很好，她只是个奶娘抱养的孩子，却不用看别人脸色，落梅居上下当她是半个主子，出了落梅居还有叶英的弟弟们帮她撑腰。静姝无疑得了莫大的宠，可她的内心依然通透，她是他所守护的净土，也是精神的依托。
    “反正你把我当小孩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不是你只长我几岁，我指不定认你当便宜爹爹呢。”静姝轻嗔着松了手，转身背靠着他的胸膛，“都说父母眼里孩子永远长不大，可为什么你也当我长不大？”
    搂着怀里不盈一握的纤纤细腰，叶英好笑地抵在她柔软的肩胛处，“好，不是小孩子，我的静姝长大了。”
    话里话外的宠溺入了骨，耳根蓦地一热，她不由伸了伸脖子斜眼瞅着近旁的俊脸，嘴上却十分不利索，“这……这话，这话也是我娘说的。”
    顾心兰确实会这么说，静姝早慧，小小的孩子一夜之间便生出了大人般的心思，她希望女儿长得慢一点，不想她过早地背负这个世俗。叶英的想法和乳母如出一辙，静姝有一双非常无邪的眼睛，他不想那双眼里有太多沉重的东西。
    两人在树下一直坐到暮色四合，满地的海棠掩盖了衣裳本来的颜色，落梅居里掌了灯，秦嬷嬷来问晚间的打算，叶英只是挥了挥手，牵着静姝缓步出了门。
    绿萼提着灯笼快了几步走在静姝旁边，余光总是时不时地瞥向身后的两人，那欲言又止的样子一看就是满腹牢骚。
    叶英想去剑庐，虽说这个时间已是庄中弟子自由活动的时间，但剑庐要地却始终有人留守。一提剑庐静姝便知他要去干什么，路上仔细地把这些年来寒铁铸剑的经过说给他听。她只能说个大概，叶英却一听就懂，亦知这些年不在她有帮他看顾铸剑事宜。
    静姝记得寒铁是不可多得的材料，当年她发现那块千年寒铁纯属机缘，想要第二块谈何容易，“二庄主把去琼州的商路打通了，我跟走商的人叮嘱过要是有什么好的石头记得带回来，剑庐里的铸剑师傅也亲自去过几回，不过寒铁好像很是难找，一直没有什么好消息。”
    “你总是这般仔细，有你在我不知省心多少。”叶英舒了口气，“这些年你真的辛苦了。”
    夜幕将她脸上的红晕罩得并不真切，一路出来遇到的弟子杂役很多，或近或远看到叶英那一身华服都会停下来行礼。静姝见状有些局促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山庄别处可不比落梅居，要是被人发现她和叶英手牵着手走路，只怕明日这消息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叶英倒没理会附近的异样，只是握紧了女子的小手，甚至把她往身边带近了些，察觉到静姝似心思神游，暗暗无奈，她这走路爱出神的毛病这么多年也不见改，哪怕他一个双目失明的人走在旁边还一步一晃地想着别的事。
    三人一路行至剑庐，叶芳致得了通传早早地就在正厅门口候着。虽然已经听说了叶英出关后的变化，但看到迎面走来的华发男子仍是心头震了一震，这就是他们年纪轻轻却已经站在武学巅峰的庄主，藏剑一众弟子心中的神话。
    喉头微热，叶芳致连忙带着一众铸剑师行礼，“庄主。”
    临近剑庐，空气中的炭火味便浓重许多，叶英的眼睫微微抖动，轻嗯一声算是应答，心中有些迫不及待，脚步未停，“我去工房看看。”
    叶芳致会意，连忙走在前面引路，“如今正是打磨锤炼的阶段，再过一年应该能完工了。”
    熔炉之旁气温极高，铸剑大师们赤着上身，裤腿高高卷起，大颗大颗的汗水仍是不住地从胸前后背滚落，皮肤被炉火烤得通红。
    叶芳致领着叶英来到铸剑台前，“庄主闭关的这段时间，我按照您的嘱咐对寒铁进行多次熔炼，将最终熔出的寒铁精华在模具中定型，份量和当初计算的丝毫不差。”
    清冷的面容暗暗掀起了一阵激动，叶英微微颔首，伸手就朝铸剑台上探去，叶芳致吓得眼皮一跳，忙道：“庄主，高温烫手……”
    叶英不语，掌心压至离剑三寸，隔空靠近铸剑台上轻薄的剑身缓缓抚过，俊眉微微舒展，“果真分毫不差。”
    见他安然无恙地收回手，叶芳致心里松了口气，眼下剑台上的灼温足以让皮肉焦烂，要是叶英伤到了手可就不好交代了，心念回转又开始佩服起他的修为来，此次闭关庄主必然又是精进了一大步。
    “这些年叶总管费心了。”叶英垂首致谢，面色极为真诚。
    叶芳致受宠若惊，连忙躬身行礼，“只是按庄主之前吩咐的做罢了，若此剑成，藏剑山庄在江湖中的名望必会再上一层楼。”
    完全由千年寒铁熔铸，即便是当初的老庄主也没有用如此珍稀的材料铸剑，这还多亏……叶芳致看向叶英身后的青衣女子，露出一丝笑容来。
    静姝见他看来，点头致意，看着铸剑台上被烤成银红色的剑身，千锤百炼之后，寒铁终于露出了它本来的颜色，等到高温退去，应该是和她手上细链一样的通体银白。
    从剑庐出来，空气舒爽了些，将灼人的高温尽数撇在身后，静姝松了口气，两侧清风拂过，被炉火映得发红的俏脸恢复了白皙。候在外面的绿萼一见他们便跑了上来，嘴边的话没来得及刹住，“你们可算出来了，里头那么多赤身的男人吓得我都没敢进去，还是姐姐定力好。”
    叶英愣了愣，静姝回神之后瞪了她一眼，绿萼立刻噤了声。以往她们来剑庐查验材料的时候都只在外围走一圈，由叶芳致陪着，不曾进到工坊里头，刚刚绿萼一进门见到那一片赤诚精壮的□□小脸发红倏地就退了出去。
    剑庐弟子和铸剑大师们是清一色的男子，一般也不会有女子朝这儿来，静姝和绿萼都还是未出嫁的姑娘，绿萼一说她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层问题，“我……光看剑了，没看别的。”
    叶英虚握着拳掩唇轻咳，也是有意岔开话题，“寒铁乃陨铁融冰而成，此前汲取了千年冰霜寒气，经由六年不间断的炉火精炼，寒意溢于体表，色彩应是相当惹眼。”
    “嗯。”静姝垂了垂眸，视线掠向自己手腕上银白的细链，“很冷又很夺目，就像阳光照在冰雪上的感觉，纹上剑纹之后应该会很好看。”
    叶英恍惚记起，静姝曾说过她很喜欢那块寒铁，彼时寒铁还是一块黑黢黢的石头，如今该是显现出它最精粹的颜色了吧，兴许就是她的眼睛所能看到的样子，“你喜欢？”
    眨了眨眼，静姝淡淡地笑了笑，“我不会武功又不懂剑，只是觉得好看。”
    “刚才我出手试探剑身时发现内含一股极强的寒气，多年熔炼也不曾消减。往后若是使用者修为
    得当，恐怕会是绝佳的助力，若是修为不足，只怕被这寒气反噬。”叶英脸上掠过一丝担忧，剑是好剑，唯恐伤人伤己。
    静姝不由安慰道：“这是下回名剑大会的彩头，自然是有武力高强的人持有，拿着它的人不会是泛泛之辈的。”
    “也对，每一把剑都有自己的选择，冥冥之中它会找到合适的主人。”叶英微叹一声，牵起静姝的手准备回去，指尖却无意触到了她手腕上冰凉的金属触感。
    不知他想的对不对，静姝似乎有些喜欢那柄寒铁，他能感觉到她对它的专注。她并非懂剑之人，可那柄寒铁在的时候，她的目光便只落在它上面了，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可见吸引她的，并非其形，而是其内里。
    “寒铁奇冷，你一直戴着它，可有不适？”
    静姝看着叶英指腹轻抚的地方，摇了摇头，“戴着它很舒服。”
    薄唇微微泛起一丝柔和，“难怪你不想摘了。”
    “我……”静姝轻咬着下唇，“说了一辈子都不会摘的。”
    “嗯，我知道。”叶英牵紧了她的小手，缓步朝山庄的方向走去。两人没有直接回落梅居，而是沿着长廊园径绕行散步。叶英走得很慢，除了落梅居，山庄别处都有些陌生，他一步一步走得仔细，似要把每一个角落都印刻在脑子里。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绿萼手里的灯笼在剑庐里换过一回，这下又熄了，叶英本就不需要照明，故而绿萼禀告蜡烛燃尽的时候便打发她先行回了落梅居，自己带着静姝仍旧慢慢地走。
    绿萼估摸着这位大庄主是想和她的好姐姐独处，也不好意思当小尾巴，冲静姝做了个鬼脸，转身拎着熄灭的灯笼一溜烟跑没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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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