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忍作凄凄择（1）

    数日前，当司徒曦告诉纪凌荒，九月十二日要他作为信王府武功最强的侍卫入宫赴宴时，纪凌荒已料得届时会在宫中有一场比试。只是，没想到对手竟是当朝公主。
    英华鲜颢、剑法一流的元熙公主。脸上有伤的元熙公主。
    此刻，司徒嫣的明剑确凿无疑指着自己，剑尖紫芒微微，发出无声召唤。
    不得不起。
    所以他起身了。
    正要迈步，一旁的司徒沁却忽然凑了过来，小声提醒道：“你打败那两个武士即可。可别真的打败我姐姐。今天是她的好日子，别惹她不高兴。要是她当着这么多人输了，面子可挂不住了。我姐姐很要面子的。”话音一落，却听司徒嫣的疑问传来，语气甚是不快：“皇妹，你在说什么？”司徒沁一脸无辜：“啊，没什么。就是告诉他姐姐你很厉害而已。”说罢又向纪凌荒眨了眨眼，仿佛两人已于无声处达成了什么默契。转回头，心坎上惊雷滚滚，脸上却飞出两朵红霞。
    金光幻耀，雪白衣角被风吹起……纪凌荒行至园中空地，随手拾起一柄其貌不扬的旧剑，在手中掂了掂，对着尚未出手的两个武士说道：“信王府侍卫纪凌荒向两位讨教。”这两人一个是虎贲左卫的千户王栋羽，一个是府军后卫的副千户周晓飞，稍作商量，最后决定由王栋羽出战。
    说实话，除了教自己剑法外，映弦还从未看过纪凌荒使剑，更别说与人对决。此刻她跟其他人一样，目不转睛看着纪、王两人，大气不敢出。
    王栋羽选的是一把精铁铸造、宽而薄的长刀，锃亮刀身浮动一层青光，寒气逼人。他持刀伫立，静待纪凌荒出剑。然而纪凌荒也钉在原地，身不动，足不移，一剑在手，意定神闲，视线直抵天际，大有眇视万里一毫端之气韵。
    两人对峙片刻，王栋羽似被纪凌荒的淡定从容激怒，眸光霍霍一闪，身如一条飞天之龙猛然跃起，刀芒森寒，朝纪凌荒的头顶急劈而下。众人未料他出手如此之狠，不禁一齐惊呼。纪凌荒却还是纹风不动，等到刀锋迫近眉宇才晃了一晃，转瞬已落至他处。
    初刀扑空的王栋羽猱身而上，挟风声展开刚猛凌厉的刀法，飞沙走石，杀意如潮。纪凌荒见招拆招，似乎并不急于求胜。三尺长剑，架、格、挂、压，错以腕花、撩剑等，飘忽若九霄轻云，就像是在故意调戏对方。映弦放眼凝视，心一跳，发现纪凌荒使的正是“沾衣剑法”。杨柳暮雨、落梅风送、三更冷翠、惊鱼溅水……一式式都在眼前施展开来，极是潇洒。
    反观王栋羽，随着体力的消耗，刀势从迅猛转为滞重，步法也渐紊乱。纪凌荒见时机差不多了，便以“入云深处”施以反攻，绕弧而前，忽然左右横抹，突发一击，恰恰击中王栋羽膝盖。王栋羽双腿剧痛，竟不支跪了下去，长刀也因拿捏不住铿然落地。
    纪凌荒胜。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一场比试，整个过程都像是在纪凌荒的掌控之中，结果也可谓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座中采声雷动。司徒曦率先叫好，司徒晖欢喜雀跃地击掌，司徒沁笑靥如花。而在一旁观战的司徒嫣却变了神情——虽然她已将纪凌荒每一招看得清清楚楚，可假如对方故技重施，同样以静制动，后发制人，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未及思索出答案，纪凌荒已翩然转身，对自己说道：“公主，请。”
    .
    两人面对面静静站立。红裙似火，白衣胜雪。红若焚尽世上魑魅魍魉，白似涤清天下污秽肮脏。长风吹动，山川尽现于你我孤光自照中。
    截风剑紫芒愈盛，那是结合了红的热烈与蓝的镇静，将世之冷暖柔刚融为一体的颜色。而纪凌荒手中的旧剑，光华虽不及截风剑，此际却似被众人瞩目的气氛激发，迸放出异样光彩。
    司徒嫣提剑徐行，真气慢慢汇聚。如同一只展翅欲飞的火凤，随时会在重霄中奋舞。气息汹涌之际发出一声清喝，挺剑而出，剑尖紫芒噌然划破空气。纪凌荒挥剑飒飒一封，一道银白剑光登时荡开。双剑相交，是第一声暴裂的铮鸣。
    司徒嫣剑气渐盈，似涓涓细流汇入巨江，随风卷起狂潮，直扑纪凌荒而来。纪凌荒依然以沾衣九式相抗。空中连声利响，一会儿正面对击，一会儿背侧相抵，剑光连绵不绝，被太阳一灼，刺得观者睁不开眼。
    两人步移身错，矫矫如龙，竟不知不觉斗到了花丛间。众人目光亦追趂而去。剑锋织就的疾风密雨中，花叶纷飞，姹紫嫣红的菊英四起，一丝丝，一瓣瓣，袅袅落下，化为寒光中凋陨的绝色。
    行剑之人，依然是红裙似火，白衣胜雪，若飞若扬，亦幻亦真。
    座中悄无声息。
    突然，纪凌荒手中的长剑光芒大盛，右腕疾翻——司徒嫣“啊”的一声，一道白光驰若流星——“噗”，截风剑竟钉在了数丈外一座高亭的木柱上。剑柄红穗微颤，犹如一丝带着不甘的喜意。
    风渐息，两人的肩头皆已落满了秋英。
    映弦四下一顾。包括内监宫女，每个人脸上都满是惊奇赞叹。袁巧音与永瑞在耳语，连若萱眼中泛出惊羡之意，就连黄玉珍也似被此情此景所动，表情生动了不少。司徒沁更是刚饮下琼浆玉液般一脸痴醉。
    震荡的心情未得平静，却见司徒曦陡然从座位上站起，负手直入司徒嫣与纪凌荒比剑的花丛中。一边走，清朗之声溢满花园：“英姿惊菊月，一剑动秋宫。”
    .
    虽然截风剑并未被击落在地，但司徒嫣知道，她还是输了。她也知道，对手是存心相让，否则长剑脱飞的一刻还要来得更早一些。然而她的表情却十分平静，并非像司徒沁说的那样，输了便会不悦不满。
    纪凌荒的表情也很平静。当然了，这是胜利者的平静。
    胜者亦可平静，败者亦可平静，只是两种平静，毕竟又有所不同。
    纪凌荒疾步走到中剑的“撷芳亭”，拔出截风剑，又返回司徒嫣身前，双手将剑奉上，说道：“公主剑法精妙，为凌荒生平少见。堪称一流高手。”司徒嫣收回截风剑，一挑柳眉：“纪大人的剑法才是世所罕见。元熙今日也算明白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高声一唤：“映雪。”
    映雪会意，将早已备好之物拿了过来，却是一把亮得近乎透明的长剑。剑身弥漫溶溶青光，如同美玉浸于冰水，清华绝俗。映雪微笑道：“这是斩雨剑。公主刚才说，赢了她就会有赏。现在……这把剑是你的了。”容颜被澄莹剑光一映，更显清丽动人。
    在场者几乎都不知，司徒嫣刚出生，永瑞便命郁国最有名的铸剑师陆离子倾其全力铸造了截风剑，又在司徒嫣七岁时把剑赐给她。司徒嫣长到十二岁，却自己派人找到陆离子，求其再铸造一把与截风剑同样锋利的宝剑，因此便有了斩雨剑。永瑞听闻消息，也不责怪女儿，只是问她一个人用两把剑作何。司徒嫣答道：“皇儿刻苦练剑，自然希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倘若他日遇到一个能打败皇儿的人，皇儿就将斩雨剑送给他，也算是对自己的鞭策和激励。”永瑞笑道：“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这世上能战胜你的自然大有人在。”可他当时、后来都没意识到，随着司徒嫣的成长，能在剑术上胜过她的已越来越少了。
    映雪讲完此剑来历，映弦看见纪凌荒目中流露片刻的迟疑，便双手接过斩雨剑，说道：“多谢公主赐剑。”心顿时一沉，给自己斟满一杯“江山第一”，一口气喝掉。
    司徒嫣目光盈盈，清声道：“此剑既已赠与你，便望你好生运用。你现在是在信王府，自当竭忠尽智，护皇弟与全府周全。”忽又戏谑似的放低声：“要是日后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故，嘿嘿，孤可要唯你是问了。”纪凌荒半晌无语，最终应道：“是。”
    司徒嫣点了点头，待纪凌荒退下，红裙一甩，又迈步走到罗鸿等人身前，说道：“今日比试，诸位也都尽了力。胜败本是兵家常事，孤今日之胜，皆因占了天时地利之故。诸位壮士各负武功保家卫国，乃郁国之幸。望诸位回军后，能继续修为，磨练武艺，砥砺前行，不负皇上重托。”五人一齐答道：“是，公主。”司徒嫣一扬手，映雪又将一个托盘端了过来，上面赫然陈放着五把入鞘的匕首。司徒嫣示意，五人便每人伸手拿了一把。将匕首拔出，雪亮刺目，一见便是极品。匕首柄上却刻着两个小字，仔细一看是“听香”。
    “这五把匕首是陆离子的弟子亲造，锋利无匹，小可防身，大可杀敌。你们拿好了，切记报效皇上、报效国家之重要。此乃多事之秋，也不知未来你们会被调到何地。但既然身为军士，就得做好为主、为国捐躯的准备。”
    “是！”
    “你们发个誓吧。”司徒嫣淡淡说道。
    五人对看一眼，略作商量，齐声道：“卑职发誓，从今日起当更加奋发图强，精忠卫国。愿意随时为主捐躯、为国捐躯。如有食言，便为匕首自刺而死。”
    一丝满意的微笑掠过司徒嫣的唇畔：“好了。你们可以出宫了。回军后不要忘了今天的话。”
    罗鸿、王栋羽、吕锐、曹子陵、周晓飞向永瑞等人拜辞，走出菊园。司徒嫣见五人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外，暗暗叹了口气。转过身，却见袁巧音绽出妩媚的笑容，说道：“咱们元熙公主今日也算遇到对手了，难得难得。不过人生在世，能够棋逢对手实乃幸事一桩。公主与纪大人剑法高超，令本宫大开眼界。来，本宫敬二位一杯。”司徒嫣和纪凌荒便举杯答谢。
    酬酢完毕，司徒嫣却又笑道：“今日以兵剑会豪杰，实是一大快事。正所谓‘兵者，国之大事。’所以元熙特命下人准备了一个更精彩的节目。咱们继续喝酒，边喝边看。”说罢击掌三下，便有内监将空地上的兵器全部收走，安置了六把椅子。又有内监过来斟酒。众人还在一头雾水，六个乐师已抱了琵琶、瑟、锣、鼓等乐器进入菊园。到了空地一角，将乐器摆好，陆续落座。步履声声，又涌入一支队伍。却是八个年轻侍婢，清一色杏黄劲装，梳着飞天髻，个个神采飞扬、英姿飒爽，手持一把垂穗长剑，蓄势待发。
    “剑器舞，舞名‘快意行’。”映雪高声宣报。喜欢玉宇遥尘（第一卷最新修订）请大家收藏：(663d.com)玉宇遥尘（第一卷最新修订）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