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寒食忆旧辞(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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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儿铃——得儿铃——”马车劈开水溶溶的大道,碾过恣蔓的春草。脆响溅于轮轴,激起一丛丛飞烟含雾的水花。帏幔被轻轻撩开,柔风送来木叶的清香,整座城市都在如纱的细雨里流动。
    水汽盈面,映弦视线模糊,却见远树凝碧,拥着几处尖阁,渐渐引出一带云江。夹岸桃花如敷湿粉,迎风绽开润艳的笑靥。二公主遥望帘外陷入沉思,忽被映弦的询问惊破:“公主,这个际言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还有,他似乎并不愿说太多跟郁国有关的事儿,你觉得呢?”她瞅见映弦满脸迷惑,不由好笑,缓缓道:“际言先生住在涵翠居多年,早就不问世事了。我答应过他不向别人透露他的来历。至于我们怎么认识,一切都是……都是命运的安排。”停一停又道:“平时际言先生不愿见客,更别说展示那幅时舆图了。你这次跟他相见也算是缘分。你问了这么多,他也并不介意,看来以后应该还有机会再见。”映弦听司徒素回答含糊,料想其中隐情她不愿多说,也就不再追问。回思着竹庐中的对谈,不觉马车已飞抵公主府。
    半天无事。落日时映弦忽觉四肢百骸沉甸甸的,太阳穴像是有人用小针刺凿,一跳一跳的疼,胃也开始凌乱痉挛。晚膳时食欲全无,只喝了点汤,夹了几口蔬菜吃,胃里却翻江倒海,竟然连菜带汁都呕了出来。张口呼唤晴烟,嗓子也哑了。晴烟推断是受了风寒,急忙报知二公主。天色已晚,便就近请来城里有名的郎中,开了副祛风寒、理胃气的方子。司徒素前来探望,奇道:“也没淋多少雨,如何就病成这副模样了?眼下先把这病治好。对了,我看你吃了这么多天合魂丹也没用,不如暂时放放,别克了这药方子,以后咱们再想办法。”映弦求之不得,躺在床上欢喜而乏力地点头。心想:是药三分毒,说不定正是那合魂丹吃多了,搞弱了体质,才生出这一场病。
    喝完药,映弦沉沉睡去,一夜无梦。翌晨醒来又在床上赖了小半日。晴烟过来伺候,梳洗完毕送来一碗芳香扑鼻的粥。雪白的米粥煮了娇红的桃花花瓣,犹如妙龄美人的容颜。映弦迫不及待喝了一口,眉头登时皱起:“怎么是凉的?”晴烟道:“姑娘,今天可是寒食节啊。”
    映弦一愣,旋即醒悟,记得该节日是后人为纪念因坚持不出仕、躲入深山而被晋文公放火烧死的介子推所设。家家禁烟火、吃冷食,又连着清明扫墓祭祖,寄托哀思。问起府里情况,才知司徒素一早便与兰裳、蕙衣、小宁子等人去了皇宫。其他婢女侍卫也都休了假,各自归家祭奠祖先。本来映弦也该同往禁城,但司徒素考虑她生了病,便让晴烟和馨亭两个留在府里照顾她。
    映弦问晴烟:“怎么你跟馨亭不回家?”晴烟瞪着一双水蒙蒙的眸子道:“我跟馨亭从小就没了爹娘,都是在大杂院里长大的。后来被人卖到宫中。说实话,连我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映弦心生怜悯,想安慰几句,晴烟却不以为意,起身打扫公主府去了。
    午膳吃的是枣饼、杏酪、嫩柳叶拌豆腐。之后映弦又是昏睡,到申初才醒来。痛楚稍减,出屋转了一圈,果然没见到多少人。诺大一座公主府,忽然变得空荡荡的。纵是天晴日暖,柳亸花娇,心头也免不了寂寞惨淡。经过楚沙白平日所在的院落时,竟听见逸馨堂隐约飘出琴声。映弦一惊:原来师父今天也来了公主府。估计也是因为家人不在了的缘故吧。
    心里想着,脚步已移到逸馨堂前,索性立在门口倾听。
    旧曲缓缓告终,稍息,新的一曲又奏了出来。此曲高低快慢都让人摸不着头脑,森森然有鬼魅之气。高音像是锐刃割肤,一刀刀血花沁漉。低音则如千岩降身,压得人直坠玄渊。映弦的心脏便跟随这诡瑰莫测的琴音铿锵起落,倏尔似要跳出胸膛。越到后来越难受,不禁扶紧大门,另一手捂住心口,双腿却如绑缚了重物,挪也挪不动。琴音重炮般破空袭来,脑袋剧痛,身子一软,骤然跌坐于地。
    琴声戛然而止。脚步声过后,门一下被拉开。映弦勉力抬头,微启眼帘,见到一个青莲色长衫男子立于门前,身形甚是潇洒,轻袍缓带,系着一块温润白玉。可他甫一低身,映弦却瞅见他脸上疤痕交织,长长短短少说有十几道,形态极可怖,不由“啊”的轻呼。便知是楚沙白。
    楚沙白虽被毁容,双眸却灿若明星,两弦寒意在熠熠晶眸中游走。听到映弦惊呼,目光顿时一黯。他看清映弦情状,一皱眉,将她抱起往屋内走。映弦的脸上泛起病态的嫣红,心扑扑直跳。进了逸馨堂,闻到一股恬淡的幽香,心神稍定,转瞬已被楚沙白放在了玫瑰椅上。映弦恹恹而视,心想:师父的脸居然被人伤成这样,怪不得每次见面他都要躲在屏风后面。还有刚才那曲子好厉害,差点把小命给丢了。难道也是他谱的么?却见楚沙白不发一语,目光轻柔地投了过来,蕴藏几许关切,几许无奈,又像在责怪她偷听。映弦心一动:此人相貌虽毁,目光倒是清明,气质也跟二公主颇合。
    两人便如此默然相视,日光在窗外游走,袭入屋,从东角到西角,熨过逸馨堂里的家具摆设。花梨木雕灵芝卷草纹翘头案……酸枝木圆椅……紫檀束腰长方香几……海棠式铜香炉……玫瑰紫釉葵花式花盆……君子兰油碧的叶片中顶着金红的花簇……光影交错,屋里依旧阒然。映弦终于按捺不住,开口打破了眼前的诡异:“师父恕罪,下次我再也不敢偷听了。”
    楚沙白微微一叹,转身回里屋,很快拿回一副笔墨。映弦暗忖,师父是要跟我说话么?楚沙白果然提笔蘸墨,开始在纸上写字,写罢又将其递到映弦眼皮子下。笔锋峻健,笔意潇潇,写的是:“本料府内无人,故奏此曲,不期却伤汝。汝未返宫,何故?”
    映弦忙道:“我昨晚生了病,今天昏睡了大半天,所以公主没带我回宫。我恰巧经过师父这儿,听到琴声,就忍不住想过来学一学。”楚沙白点点头,又写道:“汝因有病在身,邪气侵入,故难抵挡。”
    映弦苦笑道:“是啊,只觉得头晕脑胀,心口烦闷,没想到一首琴曲也能让人这么难受。师父,这曲子究竟有什么来历?”
    “另有新曲《青山引》,汝且学之,可调理内息,早日痊愈。”却对前曲只言不谈。
    映弦还想再多问,楚沙白已回到座上。横琴于案,手一挥,清韵在指间幽幽升起。
    映弦心神随琴而动。困意忽然涌来,眼皮无意识地阖上,神志恍惚,像是进入了幻境。睁开双目,眼前已是烟水一片。
    仿佛有神力引领,沿山路踽踽独行。无风声,却实实有风,溪水萌动,若远若近,花草清香,宛转浮萦。
    危崖裂一端,双峰剪出天一线。攀萝附葛勒鼻息,云霭只在股胯间。
    终至千峰如岛,低眉垂掩冷画屏。
    只一瞬,一瞬。风乍起,虬枝侧伏。一碧潭,银光扑闪。中有佳人,青丝掩面。忽抬头,眼波流转。未笑,却笑意嫣然。
    此为绝顶,两相伫立,悄然无语,万古寂寞却翻作迦陵极乐。心香流溢,天音齐奏。
    一曲奏毕,映弦身心舒畅。望向楚沙白,见他低眉信手,发丝垂落,恰好遮住凄厉面容。此时盘踞映弦心头的,便只余一念:师父弹琴,能伤人亦能治人,真奇士也!喜欢玉宇遥尘(第一卷最新修订)请大家收藏:(663d.com)玉宇遥尘(第一卷最新修订)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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