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柳府密辛5

    5.牢笼疯子
    暗道渐渐变宽，火折子照射下，依稀能辨别出此间是个密室，只是这密室之中，不知搁着什么物什，有股子令人作呕的气息，且似乎历经了好些岁月未散，经年发酵后，着实呛人地难受。室内，除却我和竹梅二人，还有一丝微弱又略带沉重的呼吸声断断续续地传出。
    “走我身后，这里还有别的东西，小心！”我一手挡在梅娘跟前，一手顺着墙壁小心摸索着，倒是碰到处安放烛火的火盆，遂顺手点燃。
    顺着点亮的火盆，昏黄的光线四散开来，渐渐照亮了整间密室，亦让我瞧清了内里的情形。只是我万没想到那个发出微弱地、略带沉重呼吸声的来源并非什么怪物，而是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奄奄一息的人，且还是个女人，而这间密室竟原来是囚禁这个女人的牢笼。
    “她是谁？”
    我上前一步，屈膝打量起这个女人。只见她被困在一方不过五六步间宽的铁笼中，铁笼里内置一张勉强能看出是床凳模样的木头，旁边地上一片狼藉，各种碎片夹杂着食物腐朽的味道充斥其中，当真是难以让人再近前一步。笼中的女人此刻横卧在床凳上，眼睛死一般的寂静，直勾勾地盯着那地上的碎屑看。
    我亦不由随着她的目光看去，隔着铁笼捡起了几片碎片，眉头不由皱紧。
    “这里怎么会有酒？还有......肉？嗯，腐烂的不算厉害。这里，前几天应该有人来过。”我将碎片凑近鼻子嗅了嗅，忙不迭给扔了，自袖中取了个帕子急急将捡拾碎片的手拭净，“我当是怎么回事儿，竟原来有毒！”
    我瞧了眼笼子的女人，横卧在床板上的身躯几无反应，若非那两颗黑眼珠子偶尔还转动下的话，我真当她是死人了！只是，即便她如今尚未死透，怕是也熬不了多久了！
    “能开吗？”
    “什么？”身后忽而响起了梅娘颤抖的声音，我不由转头看去，只见她双眼通红盯着笼里的女人移不开眼，“你说这铁笼？当然可以，你也知道我是个贼，这世间还没有我开不开的锁。”
    说着，我自发间冠上取下发簪，拉出簪中内里隐藏地铜丝，插入铁笼的挂锁芯里，转动了数下，挂锁便应声开了。
    “你看，我没说大话吧！”我佯装无意地看向步入笼内，朝女人而去的梅娘，问道，“你认识这女人？她是......？”
    竹梅没有回答我，但我却分明扫见床上那个刚刚还面如死灰，殊无反应的女人忽然两眼放光，死死地盯住了走进她的竹梅。
    紧接着令我始料未及的一幕发生了，那个原本奄奄一息、气若游丝的女人不知自何处得来了力气，忽地纵身一跃扑向上前的竹梅，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模样简直犹如夜叉在世，一张渗着鲜血的血盆大口要去扑咬竹梅，喉咙中还不住发出“嚯嚯”地怪异吼叫，着实是吓人地不行。
    什么情况？
    我一个箭步上前拉开竹梅，结果躲散不及被那疯子给咬中了左臂。我去，也不知这疯子是和她柳竹梅有什么深仇大恨，总之我觉得自己很亏，感觉这一下肉都要被她给咬掉了，真不是一般地疼！
    我掰开那疯子的嘴，勉力控制住自己想跺她一脚的冲动，转而点了她周身的穴道。
    “你没事吧？”
    “你说呢？”我痛得龇牙咧嘴，扫了眼被我点住穴道的疯子，自腰间取出把匕首。
    “不要伤她！”竹梅见状忽地上前一步挡在了我的跟前，深吸了一口气，吐出了句我万没想到的话，“她......她.......她可能是我的亲人。”
    “亲人？你没搞错吧？她可是恨极了你！”
    “不，那是她意识恍惚，并非本意！”
    “随你。”我撕开左臂外的衣袖，用匕首划开了伤口处的血肉，黑血随之流了出来。
    “你不是要伤她？你......”
    “我倒是想伤她，但若伤了她，我又去何处探寻这里的秘密？”我叹了口气，用力挤压手臂上的黑血，真是痛啊！
    “抱歉。谢谢！”竹梅满怀歉意，自袖中取了帕子上前帮我拭净污血，一番处置包扎妥当后，这方转身去瞧了已然摊倒在床上的疯女人。
    “她不行了！”我瞧着竹梅替疯女人将面上的垢发拨到脑后，取了干净的帕子替她洁面，似还在那女人耳畔低语着什么，不由提醒道。
    竹梅默了默，依旧没有放弃同那女人说话，只是无论她说什么，那个女人依旧是面上僵硬，毫无反应，仿佛已然死去。
    “她当真是你的亲人？”
    我见状上前一步，掰开那女子的唇舌，摇了摇头，“你瞧，她早被人割了舌头，纵便是想说，也说不出来。何况，你看她的样子，大约也不想同你说，你还费这劲儿干什么？”
    竹梅闻言身形踉跄了下，却是忽地起身握住了对方的手，自言自语起来。
    “在我很小的时候，爹爹和伯父还没有分家，我也曾在韦城的柳府祖宅住过些许岁月，印象最深的便是翁翁前院中种着的那株遮天蔽日的枣树，三人合抱，很有些年头。且每逢八月十五中秋，便能结满树的枣子，又大又甜，煞是壮观。族里的哥儿们每逢中秋，便结伴撺掇着跑到翁翁院里上树打枣，好不热闹。我也偷去过几回。
    有一年中秋，爹爹外出不在府里，我又偷偷跑到翁翁院中看哥儿们摘枣，结果几个哥儿欺我娘早丧身边无人，竟自树上摘了枣扔我取乐。我又急又恼，哭地涕泗横流。
    这一幕正巧被来院中请安的伯母瞧了见。伯母二话没说，令身边的小厮将那几个族里的哥儿从树上逮了下来，当着我的面儿便要掌掴那几个小子。几个哥儿害怕极了便要来求我。”
    “哦，那你后来是怎么处置的？”我瞥了眼床上的疯女人，发现她僵硬无神的眼珠里似乎隐隐有了光彩，眼珠子缓缓转动开始看向竹梅。
    “不，我求了伯母，求她饶了他们。”
    “这样啊！但有些人，并不会因为你对他们善良而心怀感激。”我摇了摇头，不赞同道。
    “印象中，我的那个伯母颇凶，似乎对我爹连同我都很有些成见，但凡遇见我们，总要冷嘲热讽、小惩大诫一番。仿佛不这么干，她就不舒服似的。当时有仆从悄悄在底下议论，伯母这番作为是担忧翁翁故后，爹爹会分去许多财产，故而才薄待我们。我当时便信了，觉得她很是刻薄寡恩，故而敬而远之，不敢招惹。但没想到那天，她的做法却很是有些个不同。”
    “你爹爹不是饱读诗书吗？他没有教过你，以德报怨后一句是什么吗？那我今天就教教你，你给我记住！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伸出手来。”
    说着，一记手板狠狠地拍在了小竹梅的手上，红通通一片。
    “记住了吗？”
    “记住了。”小竹梅嗫喏着答道。
    “你没有记住！”一袭华服的伯母居高临下地看着小竹梅，摇了摇头，“你爹迂腐，只知忍让，旁人都欺负到头上了还保持什么君子风度。这些个族里的哥儿今儿敢当着你的面儿欺负你，你若不狠狠惩戒他们，他们哪日还会欺负于你，你到时又当如何？你给我记住，你今日可以选择求我，但我，也可以选择拒绝。”
    说着，四记耳光狠狠地掴在了跪着的四个哥儿脸上，嘹亮地哭声应声在院中接次响起。
    “疼吗？很好！疼就长记性了！记住!以后，胆敢再欺负这丫头，我会让你们爹娘也尝尝这滋味如何！”
    “伯母铿锵有力的话回荡在院中，更刻入了我的脑海。我觉得伯母好似也不是旁人说的那般刻薄，虽然她还是见到爹爹便怼，虽然她甚至有一次明面上还坦诚了自己就是要这柳府的家财，就是不想分给爹爹一分一厘。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她心中不是这般想的，即便是真的这般想的，至少也坏在明面上而已。”竹梅说着，眼中含着的泪花大滴大滴地滚落在那个疯女人的手上。
    “后来，爹爹和伯父分了家，带我离了柳府另寻住处。除了几卷字画文玩，他什么都没有带走，便是本该他得的地契也给大伯父留下了。我问他为什么不拿走自己的东西？那些明明是翁翁留给他的，为什么要送人。他说，既是自己的，我为什么不能送人？何况，我欠了人债，这些东西便当抵债了。我又问他为什么要带走这几卷字画，他却默默低下了头，自言自语笑道，旁人送的，自是得收下。
    我彼时不懂这话里的意思。但我记得，伯母知道爹爹留下家财准备离府而去后，带着丫头抱着这些字画闯到了我们的院里，恶狠狠地撂下狠话，冷嘲热讽地说爹这般作为是为了让世人觉得伯母她不贤良淑德，不能睦兄友弟恭，而她一点都不想背这恶名，故而硬生塞还给爹的。我们后来多次辗转，能够饱腹，也亏得靠了贩卖这些幅字画。”
    “你这个伯母，瞧着不坏，约莫性子还有些个拧巴。”我看向泪如雨下的柳竹梅，复又看向床上忽而眼神回转过来，盯着竹梅目光灼灼，似有泪花的疯女人，忍不住问出了声，“你是说，这人是你的伯母？可是，这柳府中的大娘子，不是好好的......”
    “不会错的。她才是我的伯母，柳府那个是个冒牌货！”柳竹梅干净利落地回道，“爹爹当年来澶州时必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他想来也发现了吧？那个冒牌货便是和伯母长得再像又如何，全没有伯母的风格，她一张嘴我便觉出了异样，我不信这些年身为女儿的微燕，对此没有丝毫察觉。不，或许她其实早就知道，甚至这带着毒药的酒菜，亦是她送来的吧？她怎么可以这样狠心？！”
    对面床上躺着的女人闻言，在眼眶中打转的泪珠簌簌滚落，激动地呜呜出声。这反应，竟然真的被竹梅给说中了！
    竹梅跪在床前，亦是痛哭不已，呜咽难平。
    “伯母，你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沦落至此？我早该来的，早该来的。若是我能早些来，伯母你也不至于......”
    床上的女人呜咽了几句，忽地止住了哭泣，用尽全身力气握住了竹梅的手，艰难地打开她的手心，在她手心划着什么。但不待她划完，已是油尽灯枯，手臂无力再举，垂落在床侧，耷拉了下来。
    竹梅踉跄地跌坐在地，望着手心不住地发呆，似是看到了什么惊恐非常的东西，久久难以回神。而床上已然故去的女人虽是蓬头垢面，却嘴角含着抹开怀的笑，仿佛了了多年来的心愿，只是睡过去了。
    “醒醒！柳娘子，你醒醒！梅娘......”
    对我的呼唤毫无反应的竹梅是被我背出密室的，出去前，我替她拜祭了伯母，稍稍拾掇了遗体的衣冠，只是为免打草惊蛇，并没有将尸体带出牢笼。
    我不知究竟这个口是心非、耿直率性的伯母究竟同竹梅写了什么，但这事看起来对她打击巨大！
    “柳昌勋、柳自明，柳昌勋、柳自明，柳昌勋、柳自明......”我刚背着竹梅走出密室，背上的人儿就跟魔怔了似的，不住地嘀咕着这两个名字。我回头看了眼那两个被我移动过的牌位，皱了皱眉，顺手归置妥当，背着竹梅快步出了祠堂。
    也许我该带她去瞧瞧大夫!她如今的状况着实有些个糟！不，以她的处境，或许我该请个大夫入府来查看，想来上头也会同意的。思定，我立刻敲晕了竹梅，将她送回了房中，出府往莫问堂澶州分部的联络点赶去。关于这间密室的秘密，怕是除了她竹梅，这世间再无人能解。堂里和师父如此在意这个柳府，密室里的蹊跷断不能随着那个女人的故去而永远沉睡。
    只是，待我带着堂里精通医术的暗人潜入柳府后，却发现竹梅早不在了房中，一问之下才晓得我走后不久，那个柳升便自府外赶了回来，连夜将地契甩给了竹梅，竹梅遂接了地契自正门离开了。
    我闻言，愕然地无以复加，一来是惊讶于这柳升父女俩赶人心切，便是一晚都不愿将就，要让竹梅出府；二来则是感慨竹梅身边竟还有这么个高手在，在我丝毫未曾察觉的时候便将人救醒。不过想想也是，以飞鸟堂主的处事风格，既是让竹梅涉险，断不会真的只派了我这么一个暗人看护。
    只是，我想不明白的是，既是她身边有个懂医术的暗人，为何又任由我费力去外头找人，甚至走之前连知会一声都不曾，只留了这么个莫问堂的暗号。真是的！相识一场，难道我还能害她不成？
    另，罗掌柜，关于竹梅和那间密室的后续情况，暗人风起在此提出申请，万望堂里有消息后告悉在下。喜欢双姝局请大家收藏：(663d.com)双姝局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