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有文章7

    7.游河画舫
    转回头再说说方才连卓瞧到的妹妹连姝。她同戴着银色面具的郎君“莫白”一路沿着御井街向北畅游，出了南城来到了黄河边。
    彼时，黄河两岸游人攒动，灯火璀璨；河道里画舫穿梭，
    歌舞不落；迎着夜风，和着月色，竟别有番悠远厚重与烂漫。
    “云还娘子可要登船一游？”“莫白”瞧见连姝望向游船的眼中露出赞叹之意，笑着问道。
    “云还？墨白？”连姝虽自初见看到那面银色面具时便晓得这旁边站着之人并非莫白，但却未曾料到这人却是那个墨白。“好巧。”
    “是挺巧。”墨白瞧着连姝眼中诧异的神色，皱了皱眉，“我以为娘子早晓得了在下的身份，若不然娘子初初唤我的那声墨白又是指谁？”
    “哦，”连姝面不改色，笑着反问道，“我也很好奇，从前我与郎君素未蒙面，郎君如何又识得了我？”
    二人默了默，尽皆无言，忽而又默契一笑，倒是没有再纠结于这个话题。
    “娘子那日的诗对得甚妙，不成想能在澶州遇上，不知可否有幸邀娘子登船夜游？”墨白仪态优雅，款款说道。
    “荣幸之至。”连姝看向旁站着的墨白，落落大方。
    自墨白所站的位置一眼望去，月华之下，灯火之中，伊人在侧，目若星河，黄河为景，夜色为影，清丽脱俗，见之倾城。
    墨白愣了愣，不察自己竟端详了对方许久，忙引了连姝往停驻在河畔的一艘画舫而去。
    黄河之上，夜幕之下，一艘不起眼的画舫穿行在河水之中，渐离南北城门有些个远了。若是行家里手瞧到这一幕，约莫便会晓得这艘画舫不简单，至少绝非它看起来那么不起眼。而论及缘由，乃是因着黄河泥沙淤积本就难行，又是在这夜色之中，故而一般画舫当只在城门附近穿游，断不敢轻易涉足远道。但这艘画舫虽看似寻常，却敢夜幕远涉，且观其航行轨迹平稳，怕是不单船体结构稳定，便是负责驾船的掌舵人也是内里的行家里手。故而这画舫又如何能简单！
    波浪滔滔，筝声铿铿。一曲气势磅礴的《战东风》，自画舫中流淌而出，泻入江河，豪气十足，壮哉！壮哉！
    “都道清平乐坊的落雁小姐色艺双绝，尤善舞艺，但张某瞧着坊间的传闻怕是有误。”
    画舫之内，一年约三十，肤色黝黑的精壮男子坐在桌前凳上，搁了手中握着的酒杯，凝神望向坐在画舫尾部正面朝黄河专注弹奏古筝的女子。
    “如何个有误？”那方才说话之人对面坐着的俊俏青年回身瞧了眼背对着他弹古筝的女子，笑着问向对方。
    “哦，张某觉得落雁小姐的舞艺虽是一绝，却比不得今日的琴曲来得磅礴豪迈。若是世人听了此曲，必是会道落雁小姐的琴艺世间独有、更胜一筹，便是张某这个粗人都有些听得痴迷了。”那自称张某的精壮男子赞叹道。
    对面的青年男子闻言笑道，“想不到环哥见定方前还不忘去瞧了雁娘的舞蹈。”
    “那是自然。”张环闻言打趣道，“听闻落雁小姐此番不单来了澶州，还要登台献舞，像这等千载难逢的盛事自是得挤出时间瞧瞧去。不过，若我早知道你同落雁小姐交情匪浅的话，便该直接来找你，兴许还能多听上一曲。”
    闻声，落雁小姐弹古筝的手顿了顿，琴声有了一瞬的错乱，但显然抚琴之人技法娴熟，深谙随机应变之法，竟顺着错乱的调子弹了下去，仿佛这曲调本就该在这里转折一番，竟意外地和谐悦耳，不仔细听当也听不出方才的疏漏。
    “雁娘今日怕是累了！不适合再弹一曲。”青年皱了皱眉，笑着拒了对方的要求。
    “哈哈哈，君子不夺人所好。”张环调侃道，“落雁小姐能到此为我个粗人抚琴，我知必是因着你的缘故，自不会做他想。不过，定方，我还是觉得你更适合从军，虽然如今你这生意做得愈发大了，但我终是觉得可惜地很，浪费了你一身的才能。若你从军，将来官职和功勋必不在我之下。”
    “环哥过谦了。”那被称作“定方”的青年男子温声回道，“哥哥也是知道的，我家中的情况不允我如此行事，不过你方才所言之事，我倒是可以帮上一帮。”
    “噢？你有法子？”张环闻言，立刻喜上眉梢，身体前倾，凝神细听。
    “我打算中秋之后去趟许州。”
    “许州？”张环闻言，皱了皱眉，忧虑道，“李继隆老将军如今出判许州，倒是个不错的人选，老当益壮，有勇有谋，作战经验也颇为丰富，但官家一贯忌惮外戚，他又是明德太后长兄，前些时日上表北上戍边，却是被驳了回来。听说官家为表抚慰，虽加封其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任检校太师一职，但说到底没什么实权，怕是于本次作战并无什么益处。”
    “哥哥误会了，如今交战在即，官家必心中已有选定之人，自不会再考虑旁的。我如今去许州，乃是谋划着后面的大战守将。”青年温声补充道，“至于李将军的外戚身份，倒是不足为忧。我听闻京城中明德太后近来身体愈发不适，说句不敬的话，重新启用李老将军约莫时机便在那时。”
    “定方认为这后面还有大战？”张环闻声面色肃然，诧异难表。
    “是。”青年人坚定道，“可还记得我前些日同你说的那事？林知州的身份存疑。且今日哥哥也说了烽火在即，但观林知州处，近来却是淡定平静地紧。故而定方猜度着，若非这林知州耳目闭塞，便是他在小心酝酿着什么阴谋，那么后头怕是会有大动作！”
    张环思量片刻，认同地点了点头。
    “你向来不妄言，且每每都料事如神，此番.......怕是如此了！他林知州掌着澶州的军政大权，从前的行事我当时不觉有异。但那日接了你的信后，我仔细回忆了番，又着人暗暗进行了查探，倒是果如你所说，每逢辽宋大战之际，他林太忠便有些个异样举动。只是过往借的都是我们军队的手，且又进行地隐蔽，无凭无据地，倒是未曾让人察觉什么。”
    “是，他做事严谨地很。如今我们虽怀疑于他，到底没有实打实的证据，便是上奏朝廷怕是亦不足以定罪，且还会打草惊蛇。不若将计就计，徐徐图之。”青年定方沉声道。
    “嗯，林太忠潜伏在此多年，必有所图，届时战火燃起，怕会烧到此处。到时，澶州若破，汴京危矣。定方你此番前往许州有几成把握说动李老将军？”张环慎重地看向青年。
    “我同李老将军从前有些个交情。”青年没有直接回答，随口道，“不过以防万一，当还需再找位靠得住的武将。驸马都尉石宝吉将军，你觉得如何？”
    张环闻言突地站起身，默了片刻，严肃地看向青年，“若说出这番话的人不是你定方，我必认定此人是奸细无疑，一剑将对方斩杀。定方，你究竟是谁？权势之大、关系之广让我不寒而栗。”
    “斩杀便是可惜了！若我是你，当得将他身上的情报套个干净，抑或将计就计，再除之后快，岂不物尽其用？”青年笑语晏晏，仿佛说的事与自己无甚干系，“环哥也说了，我是定方。虽如今不能告知你身份，但我不管做些个什么，都不会做伤及黎民百姓之事，这点你可是存疑？”
    张环愣了愣，认真思度片刻，方道，“好吧，我信你！”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环哥不信也无妨，终于一日你会晓得我谋的是什么，与你谋的非但没有冲突，反而有相通之处。若非如此，你我这多年的挚友早约莫到头了。”青年定方淡淡回道。
    张环闻言，想到当年二人相识的场景，抿唇笑了，叹道，“你说得对。你我二人相交九载，你素来为人坦荡，胸怀大志，偏又粗中有细，关怀入微，自当不会是我的敌人。对了，你给我带的礼物呢？不会忘了吧！”
    青年笑着自袖中取出本书递给张环，见张环笑逐颜开地要接书，青年忽又收了回来，认真道，“老实说，这书有些个贵，我自一个朋友那儿花了重金购置的，你不能让我折本。”
    “哦？多少钱？你知道我的军饷就那么点！要不然，我先欠着，你约莫也不差那点钱吧！”张环嬉笑道。
    “不要你钱，但你需得好生练着。听我那朋友说，她曾见人使过这箭术，绝对地精妙，你可莫要浪费了才是。待过些时日，我需得检查检查你的技艺如何了，百步穿杨当是不能少的。”定方说着将书这才递给了张环。
    “放心放心，定不负你的一番心意。”张环说着，将书册小心收入怀中，想了想又自腰间取了把匕首递给青年，“虽说我没你有钱，但收了你这么贵重的礼物说到底有些个过意不去，这把匕首送你。哪日你有事需要我帮忙的话，凭着这把匕首来军营找我便是。”
    “好。”定方将匕首拿在手中，拔出刀鞘端详片刻，唇角弯弯，笑道，“一定。”然后亦小心收好，送入袖内。
    画舫在月华水光中，伴着滚滚泥沙，携着袅袅水汽折返向城门渡口。
    舫内坐着的二人早止了方才的话题，推盏举杯畅饮开来。正此时一支婉转的笛曲穿透珠帘飘入舫中，将酒意正酣的二人给惊了个醒。
    “谁在吹笛？”张环酒劲儿上头，摇晃着起身，掀帘向窗外瞧去。
    定方瞧着张环步伐不稳偏还要往窗口趴，忙跟了上去，生怕他一个不意摔入河中，倒时还得靠自己出力救人，实在麻烦。
    正要拉他坐下之际，船尾的落雁小姐忽地拨了几下古筝，与笛音和了起来。而对面的笛音顿了顿，听过古筝的曲调，亦回奏数声。
    定方闻声，望了眼船尾坐着的落雁，不由好奇起对面吹笛人的身份，顺着张环撩开的帘子看去，正瞧见对面画舫上站着的两人，一时呆愣在当场。
    “那人......”定方诧异非常，但只瞬间便醒转过来，不由蹙紧了眉头。
    “原是个少年郎啊！我还以为是位娘子在吹奏笛子呢！吹奏的那般柔婉，倒是还不若落雁小姐的曲意深远有气魄。”说着，张环放了帘子，重回桌子上喝起酒来。
    反倒是一旁的定方掀起帘子一角，忽地生了兴致，朝对面画舫站着的二人又瞧了过去。只见那画舫之上，男子一袭白衣，面覆半截银色面具，手握一管碧绿玉笛，风度翩翩、临风玉树。而旁站着的那名女子目露痴迷，望着身旁吹笛的男子，似有所忆。定方见状，眉峰皱地愈发地紧了。
    画舫在笛曲中渐渐靠近渡口，泊了岸。待送走了张环，定方踱步来到了船尾。
    “堂主。”落雁瞧见青年重又戴好了玄铁面具，眼中有些许失望，复又恭敬说道。
    “我如今已非堂主，这事你应该知道，唤我飞鸟便是。”青年定方随口回了句，目光却仍旧停留在对面那艘还在不远处航行的画舫上。
    “是，飞鸟。”落雁从善如流，面上展露笑容，随着飞鸟的目光望去，缓声说道，“可是好奇那上头吹笛人的身份？”
    “嗯，”飞鸟点了点头，回头看向落雁，问道，“我瞧你同他琴笛相和，约莫是晓得他的身份。那么，他是谁？”
    “澶州南城富户刘府的郎君刘金，字墨白，连着两年中秋赛画上夺得魁首之人。只是此人身后势力有些个错综复杂，多股不明势力交织，故而并未同堂内引荐。”落雁想了想，认真说道。
    “嗯，你做得对。”
    飞鸟复瞧了眼画舫，眉头不舒地愈发厉害了，面色黑沉地要命。心中不住抱怨这刘金戴什么不好，非要戴个银色假面；吹什么不行，非要吹笛；学什么不可，非要学公子，还是在她连姝面前，累得他为公子所下的一番功夫，竟平白便宜了这小子，一时气地他飞鸟心头憋了口闷气，郁郁不得舒。这难道便是人算不若天算？
    “可是今日夜游气氛不好？”落雁瞧着飞鸟阴沉的脸，想到自己弹琴时的一时疏漏，忙不迭抱歉道，“今日琴声错乱是我的疏漏，扰了郎君兴致。”
    “不，今日气氛很好，你无需介怀。”飞鸟沉声道。
    确实气氛好地很啊！夜游黄河，笛卷烟波，美人凭栏，含情脉脉，怕是情愫都生了些许吧！但是那个人呢？八月十五啊，他可是又被迫服了毒？今次可还安好？想着，飞鸟五指紧握，指甲沁入了血肉，显然已是怒极。
    落雁见状，不由分说跪了下来。
    “起来。”飞鸟瞧着跪着的落雁，长吸了口气，平心静气道，“我并未责怪于你。你有你的气节，不要动不动就跪下。”
    “是。”落雁起了身，温声道，“谢谢你今日在舫上替我解围。”
    “嗯，张环这人虽是喜欢美人，倒也拎得清，这点你且放心。”飞鸟不在意道。
    落雁点点头，瞧着对面戴着面具的飞鸟，想了想，斟酌着语句问道，“听说你过了明面，可能摘下面具？”
    “不能。”飞鸟毫不犹豫就拒绝了。
    “为什么？飞鸟你方才在舫中对着那个莽人都能摘了面具，如何我却不能？”落雁话一出口便后悔了，这个语气，她怕是有些过了。
    “你今次自京城跑过来，可同白堂主报备了？私自奔走，罪责是什么可要我同你来讲讲。”飞鸟冷冷地瞧向落雁，殊无半点温情，“如今我虽不是堂主，但到底如何作为也轮不到你来置喙。”
    “是落雁逾矩了。”落雁垂头低目，眼眶沁出了泪花。她心心念念了许多年，便是希望能瞧见他一面。数日前听闻他不再任堂主，转而上了明面，心中不知是悲是喜，急冲冲便往澶州赶，为的只是想见他一面，却不晓得竟是如此光景。果然是痴心妄想啊！
    飞鸟见此，也不好多说，叹道，“罢了，念在你我相识多年的份儿上，我已妥善处理了此事。白堂主那里，我已派人知会，但下不为例，你好自为之。”
    说罢，飞鸟直接下了舫，落雁忙不迭擦了眼眶泪痕，亦快步跟上。喜欢双姝局请大家收藏：(663d.com)双姝局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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