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外10 一场交易

    我是被易东急急请到八卦书局的。
    是时，我在阁里刚写完一章话本，准备起身活动下筋骨，结果易东便突然窜了进来。
    “老大，快跟我走！”
    “干什么，我怀着身孕呢！将你家小主子吓到了你很高兴？”我端起茶杯呷了口茶，缓缓起了身。
    对面明显跑得一身汗的易东，闻声忙不迭退后一步，搭眼瞧了下我稍稍显怀的肚子，这方意识到自己的无状，纠结了半天终是闭了嘴。
    我瞧着易东这般情状，觉得事情约莫有些个棘手，怕是今次推脱不掉了，遂不得不问出了口。
    “何事？”
    “哦，主子请你去趟书局。”
    “他人呢？”
    “主子人亦在书局。”易东想了想，补充道，“后院的寻芳亭。”
    寻芳亭，局里会客之所，接待的乃是来天机阁谋求消息的贵客。不过，我可不记得自己曾让飞鸟帮着打理八卦书局的事宜，且八卦书局的石掌柜应该也没这个胆子请他去接待什么人。除非......是他飞鸟主动要接待的。
    我搁了茶杯，倒是对亭中之人愈发好奇地紧了。
    “来的是何人？”
    易东飞快地抬头看了眼我，似乎还悄悄靠近了我一些，面有担忧地看向我的肚子，生怕我听到后面的话就会做出什么举动将肚里的孩子吓着似的。
    “云......云涌。”
    “云涌？易东，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说错了？”我冷笑着看向来人，“我可是记得三年前你主子告诉我，云涌那时便是死了的。怎么，今日他白日撞鬼了不成？”
    八卦书局后院，寻芳亭中。
    一身着粗布衣衫的青年男子端坐在亭中石凳上，面上早没了当年的纨绔风流，取而代之的则是满面的沧桑印记。若非那双囧囧有神的眼睛是我所曾经熟悉的，我断不会将眼前之人与当年那个肆意非常的云涌联系起来。
    “你来了。”
    亭中坐着悠然品茶的飞鸟瞧见了我，搁了茶杯走了过来，小心地搀着我往亭中走去。
    “你不需要同我做个解释吗？”我瞥了眼亭中活得好好的云涌，看向了一旁的飞鸟。
    “当年是我瞒着你，着人将他给救了下来。”飞鸟顿了顿，亦看向亭中的云涌，“因着一个暗人的莫盒。”
    “莫盒？风起的？为了救云涌这么个人，嗬，倒是出人意料地紧。”
    飞鸟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堂主，哦不，是阁主才对。经年不见，你瞧着倒是颇有些个女人味了。”
    云涌望着我二人入亭而来，起身打量我一番，目光在我肚子上扫了一圈儿，却是落在了身旁的飞鸟身上。
    “这位原来是阁主的夫君啊！倒是我方才出言无状，对不住了！”
    阁主夫君？出言无状？嗬，原来云涌竟不知道飞鸟的身份，好吧，他既不解释，我自懒得替他介绍。
    “时间真是个好东西，不想三年不见，竟将你折磨成这么个鬼样子。”我在飞鸟旁坐了下来，随口说道，“怎么，自己活腻了送上门来找死？”
    “阁主还是这么直接。这些年若不是担心阁主对在下做些什么，我也不至于躲成这般。不过，说起来，当日救下在下的，可是莫问堂的前堂主飞鸟。想来也是可笑地紧，当年用我的阁主您，后来欲置我于死地；而当年瞧我不起的人，最后竟出手救下了我。”
    “你这报答救命恩人的方式当真特别！告诉我这些，就不怕我对飞鸟做些什么吗？”我懒散地瞧向云涌，冷眼旁观着一切。
    “我不说，阁主瞧见了我便查不到吗？”云涌面上浮现抹苦笑，“莫逆居的势力之大本就令人忌惮，如今阁主掌着的天机阁，我瞧着虽只是短短三年，倒是比之前更壮大了不知多少。云涌便是想瞒怕也瞒不过去，还不若坦白了说。何况，我为什么要替飞鸟隐瞒？他纵是救了我，我便当感激他吗？指不定他救我，只是暗地里在图谋着什么！”
    我眼角瞟了眼旁云淡风轻径自品茶的飞鸟，见他对云涌的话全不在意，顿觉他当年对云涌这厮的判断是多么准确，而我自己的眼当年约莫是瞎的吧！
    “在你眼中，救人就一定有所图谋？”我不由反问道。
    “阁主这话说得好生可笑！你莫不是要告诉我，飞鸟救我乃是出于什么善心。我云涌这辈子从不相信什么善心，能让我放心的只有交易。就像来之前路过澶州时，听到的那则说书是一样的。三年前的澶渊之战，立在两军之间，令宋辽休战三日的神秘人，其所作所为，云涌断不会认为是出于什么善心，必是有所谋图。你说呢？阁主！”
    我闻言恼怒地拍了桌子，站了起来，终究将口中喷薄欲出的“放肆”二字给咽了回去。
    “原来，当日澶州听书，你也在场。”
    “是，小的巧不巧坐在街对面的楼上喝茶，正好瞧见阁主手滑往茶楼外头扔东西那幕。”
    “所以，你一路跟随至此，查到了此处，为的便是与我做场交易？”我瞥了眼云涌，冷笑道，“只可惜，你想同我做这交易，我还不想同你做！”
    说罢，我转身便朝亭外走去。
    飞鸟一直留意着我这头的举动，见状，忙不迭跟上了我，却是悄悄拉住了我的手。
    “阿萤，等等，接下这门交易。”
    我闻言脚步未停，诧异地看向了旁同我小声说话的飞鸟。所以，飞鸟今日邀我来，是惦记上了云涌身上的什么东西了吧？但......此时我若回头坐下，那这交易未做，我人便是得先矮上三分。何况，求着交易的是云涌，我着什么急！遂没有理会飞鸟的阻拦，加快了步子往前走去。
    “阁主不想知道我拿什么来做交易的吗？”应是瞧见我果真没有交易的意思，云涌急了，立时起了身，“我有连姝的密匣。”
    我闻声前行的脚终是顿住了，怪不得飞鸟一向精明沉稳，如今竟连如何在交易中谋求最大利益都顾及不得了。原来，是为了这个！
    “连姝的密匣？”我转过身来，望向亭中站着的云涌，面无表情道，“你说是连姝的便是连姝的？如何证明？”
    “无法证明。”
    云涌皱起眉头，自袖中取出个巴掌大小，三寸厚的木盒子搁在亭中桌上。
    “当日这密匣，本是连姝要碧落送呈堂里的。但我想着，连姝既如此得堂里重视，若我能借机留一手，将来许还有用得上的时候，遂从中将密匣给截留了下来。不过，这小木匣内里设有机括，霸道非常。我找人看过，若是机括启用三次仍不能解，抑或用蛮力强行破开，匣子内里的物什将必毁无疑，遂也就歇了此番心思。不过，阁主你身在高位，人脉必是比我广，想来应是认识些精于此道之人。届时打开密匣，便能证明木匣是否为连姝所有，亦能证明我云涌是否骗了阁主你。”
    “好，便当这密匣确实是连姝所有，那又如何？若是你三年前送过来，怕是天大的要求我都会应了你；但如今，嗬，关心她的人已不在，我要这密匣又有何用？！她连姝从前之所以重要，乃是因为有人将她瞧得极重，没有了这份看重，她于我又有何干？用一个我用不着的东西同我交易，抱歉，我没兴趣！”
    “阁主对连姝没兴趣，莫不是对三年前澶渊之战中，立在两军中的神秘人亦没有什么兴趣？我虽不知那神秘人身份，亦不晓得这密匣内里的物什，但能在那时动用莫逆居的力量，还将连姝瞧得极重的人，想来只有碧落曾提起过的，那个连姝意识不清之时口中来回唤着的‘莫白’了！而连姝屡屡往堂里递送密匣，想来也不是要给阁主你看，而是要给这个莫白。若是你果真不在意这个莫白，好，那交易作罢！”说着，云涌作势便要去拿密匣走人。
    “且慢，这交易，阁主接了。”
    不待我回神再说什么，一旁的飞鸟已快走了几步入了亭子，终是按捺不住出了声。
    “说吧，你要什么？”
    “我要一个人的消息，你......可能作主？”云涌直言不讳，用怀疑的目光看向飞鸟。
    “好。”
    “你不问问我要谁的消息？”
    “我知道，自不必问。”
    “你如何知道？你是谁？”
    飞鸟自方才看见木匣起就一直注视桌上木匣的目光，终于移了开来，抬了抬眸，看向云涌，缓缓吐出两个字，“飞鸟。”
    对面的云涌身子似乎颤了颤，诧异地盯着飞鸟看，目光复又在飞鸟和我之间来回扫着。
    “当真是出人意料！我原以为阁主你这个小白脸夫君是个没能耐的面首，却不料竟是当年掌着莫问堂的堂主飞鸟。我原以为阁主您和飞鸟会是对头，却不想竟成了对夫妻。不过，纵便是夫妻又如何，我只信阁主手中握着的权力，也只同阁主你做这个交易。”
    我见状，仔细端详了眼被当做面首的夫君飞鸟，嗯，果真是俊俏风流，白皙得宜，养眼地很，不由唇角上翘，亦回到了亭中坐了下来。
    罢了，既是飞鸟这般急着要取这木匣，我亦心头有些好奇期待，也就顺道下坡随口答道，“既是飞鸟说接了，夫唱妇随，那我接了便是。”
    对面坐着的云涌愣了愣，口中张合半天，终是闭了嘴。
    “你方才说连姝屡屡往堂里递密匣，那么，究竟密匣有多少？虽然这交易是接了，但如何交换还需得再商榷。用一个于我着实没有什么用处的密匣换一个人的情报，着实有些个亏，我不乐意。且若你果真想得到那人的情报，也当拿出你自己的诚意来。”
    我说着左手随意放在飞鸟手上，暗暗使了力。凡事急不得，愈想得到一样东西，便愈发急不得，亦不该急。
    “前后八个密匣，我担心漏掉哪个反而暴露了自己截密匣的举动，遂干脆俱拦了下。”
    一旁的飞鸟闻声手不由一紧，不知忆起了什么，面上似乎有些个恼意亦有些个愧意。
    “这是连姝送的第一个密匣。为表诚意，我便将这个密匣当作礼物送于阁主，若是阁主打开后觉得这场交易有必要继续，着人通知我便是，我自会带上其他的密匣前来；若打不开抑或打开后觉得没有再交易的必要，那云涌为图心安，也不敢强求再同阁主交易，自会毁了所有密匣。”
    云涌说着，将密匣往我的方向推了推，续道，“不过，我需得同阁主您说声，这内里的机括被我试了两次，只余了一次机会，阁主您可要慎重。”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我觉得自己因着飞鸟的冲动行事，忽然从刀俎变成了鱼肉，在交易中的主动权正渐渐消失。云涌吃定了我一定会进行交易，而我不管是为了飞鸟还是自己，还确然想晓得密匣里的物什，甚至妄想从中找到关于公子的线索，遂只得做了这个任人宰割的鱼肉。
    “好，成交。”
    我将密匣推给了飞鸟，看向云涌道，“我这人向来懒，既是飞鸟当初救了你，那你最好珍惜活着的机会，莫要再碍着我的眼，这样我也懒得找你麻烦。否则，将你直接处理了了事，也懒得我再麻烦。”
    云涌身形一滞，顿了顿，张了口。
    “是，若非我着实找了这许多年都没有找到她的踪迹，自是不会赌上自己的性命来同阁主您做这么个交易。既是交易达成，我一定谨言慎行，绝不给阁主招惹不快。若是无事，云涌先行一步。”
    我摆了摆手，端起茶呷了口，瞧了眼离开的云涌身影，看向一旁的飞鸟。
    飞鸟似有所感，抚摸起了那个木匣。
    “密匣确实是连姝的，我见过，还曾......经由我的手给过公子一次。”飞鸟端详着手中的密匣，回忆道，“我原以为只有那么一个密匣，却不料原来竟还有八个被云涌给截留了下来。兴许，我们能依着内里的蛛丝马迹寻到公子也说不定。”
    “嗯。”
    我随口嗯了声，诚然觉得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但心存希望总好过绝望，更何况飞鸟要这密匣怕更多是为寻她连姝吧？罢了，了了他的心愿，让他趁早死心了也好。
    “走吧，回阁里。”
    “你先回去，我去趟云来药庄。”飞鸟抱着木匣的手紧了紧，眉宇不舒。
    “可是去找未更？若是，那倒没有必要。”我看向已然起身的飞鸟，终是耐着性子解释道，“连姝从前在公子那儿跟着未更学了几年机关术。这木匣既是连姝做的东西，未更自是可以打开。纵然未更因着当年之事对我心生怨怼，但若他知晓了连姝的密匣在阁里，必也会马不停蹄赶来，你无需担心。”
    我想了想，复又看向飞鸟，出声道，“云涌向来说话猖狂，将你比作面首之事，你莫放在心上。”
    “无妨，我也觉得从前自己忒不像样，你骂我打我就好，不必这样。”
    飞鸟忽然地出声像一块石子坠入湖中，在我平静无澜的心湖中漾起一层波纹。只是石子终会沉底，波澜终要平息。我不知道该不该再让自己相信，毕竟一个人过的久了，便不需要另一个人陪伴；一颗心习惯了孤单，便无需另一颗心来温暖。喜欢双姝局请大家收藏：(663d.com)双姝局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