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4 章

    少女的双眼长久地落在他面上，半晌没有说话。
    就在不久之前，他的目光冷淡而带着审视，随意泄露出的威压，令她不自觉屏息。
    而方才，他的神色严肃而温和，循循善诱，如同兄长。
    而此时，少年人的双眸明亮澄澈，令人想起有鹿出没的晨时森林，清冷而带着雾气。
    她见过许多同龄小男孩，矮而脏，外表还是小孩子的模样，目光却透露出成年人的淫邪，有些浊臭的本能在他们的身体里蠢蠢欲动，从他们的双眼中探出触手，扒在女孩们和成熟的女性长辈身上，久久不放。
    那不是看待同类的目光，而更像在看待猎物，扒在新鲜的血肉之上，分析着哪一块更甘美肥厚，评判着哪一块品质最上等，咽着口水眯着眼睛幻想吞吃入腹的快感。
    那目光令她难以忍受，只想从砧板上一跃而起，狠狠撕咬开他们的喉咙，在淋漓的热血中对四周发出低沉的吼声。
    但外界对女孩们的期望，显然不是这样的，她在微笑着的人群中，却愈加感觉自己像个怪胎。
    可面前的少年不一样，他很高，身姿漂亮得像是从画卷中走出，一种纤细轻盈而极具力量感的美，目光明亮澄澈，带着些许好奇与探究，没有半点令人不适的东西，干净得像神话中从月宫走出的美少年，剔透如琉璃。
    晨时森林的松柏枝叶，在雾气中散发冷香。
    却有幽深的湖水，藏在迷雾之下。
    “为什么要做这样没有意义的事情？”
    冷冷的女声从身后传来，顾则唯皱了眉。
    在他的视线中，小女孩乖巧的跟着姐姐走出了店门，在上车的前一秒，她回头，遥遥望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沉默，如未开牡丹般的稚艳面容上，却有着小兽一样的目光，清亮而黑白分明。
    懒得浪费精力，少年没有回答，转身拿起一个芒果味的冰淇淋球，认认真真地一勺子一勺子吃了起来。
    “为什么要为那样的女孩浪费时间？”
    “为什么不敢来见我？”
    “你在逃避吗？自卑的懦夫！”
    女孩步步紧逼，起伏的胸口彰显了她的怒气，到末了，已是冷笑的嘲讽。
    口中的冰淇淋忽然就不甜了，少年无言半晌，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反驳起。
    见他不说话，吴可橙愈加愤怒，一时口不择言：“她不过是在勾引你们这些蠢货上钩而已！如果不想被搭讪，她怎么会来这里？不知道哪里的雏.妓来招客，被这样低劣的手段蒙蔽，我当初对你的看法真是没错！”
    “你把那叫做搭讪？”冷沉的声音打断了她，少年抬眸看她，冰冷的面容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攻击一个小女孩，能给你带来快感吗，凯瑟琳小姐？”
    她对他用的是并不熟练的中文，他回却是标准的美音，带着讥诮。
    她的中文远不如英语与韩语，刻意在顾则唯面前说中文，其实是一种放低姿态的套近乎。
    就像是算计他的那次那样。
    但顾则唯只觉得无聊。
    凯瑟琳·吴，吴可橙，中韩混血，但以加拿大人自居，为了陪来韩国做练习生的男友来到首尔，并从高中退学，现在的职业是“女友”，自我认知是“名媛”。
    继父是一位律师，年过七十仍然精力充沛，风韵犹存的母亲是对方的第五任妻子。继父收入颇丰，对吴可橙异常宠爱，但资产并不足以支撑她进入二代圈子。让她如今众星拱月的，是袭承自母亲的美貌与交际手腕。
    ——当然，她绝对不会把自己的手段和头脑，用在她认为“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在地下比赛中，她的男友数次输给了顾则唯，于是有闺蜜出计，让她以同胞的身份接近顾则唯，施展美人计，破坏他的表演。
    闺蜜心中也存了小心思，给她出的计谋极狠，如果不成，她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柄，名誉扫地，但她急着挽回男友的心，急着立功，竟真的照做。
    那一次，少年看了她很久很久。
    目光冷淡，有厌恶，也有悲悯。
    居然成功，但她心中却只有恐慌，她知道，他其实丝毫没有被她蛊惑。
    他分明已经看出了她的目的。
    果不其然，尽管计划成功，但他的表演却根本没有受到影响，他在出了“意外”的情况下，仍然拿到了冠军。
    那一刻她愤怒无比，觉得自己被欺骗，少年厌恶又怜悯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在他夺冠的那一刻，她脑袋里轰隆一声，下意识地拉着小姐妹，就开始喝倒彩，对他百般攻击。
    从发育中的少年极高挑却略显单薄的身材，他的嗓音，到他的种族，他的祖国。
    她有一半的血脉与他同源，她曾信誓旦旦地说要让他知道教训，如今他再度夺冠，她愈加需要一些东西来证明自己的立场，她需要做些什么，来为自己在圈子里的VIP票续费。
    她选择用算计他、攻击他的方式，来换取这张门票。
    周遭有近半都是她男友的“小弟”和她的“姐妹帮”，众人对视一眼，理所当然地选择了附和。
    一时间，无数嘘声砸向他。
    那一刻她忽然特别想看清他的神色，她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他因为自己的攻击而失态，她迫不及待地想看他愤怒、恐惧、委屈、哀求……
    他会恨自己吗？
    他会害怕自己吗？
    他会对自己求饶吗？
    单是想想，就令她兴奋得无法自抑。
    但她失望了，她的男友叫停了这些，那个一贯桀骜的金发男孩皱着眉头呵斥众人，转身认真地对他致歉。
    “对强大的对手应该给予尊重，就算自己也被对方击败。”
    直到离去，他都没有再看她一眼。
    但她却久久忘不了他的目光，冰冷，漠然，带着些许讥讽的悲悯，像是在俯瞰蝼蚁。
    但她心头却被这目光激出了隐秘的欲望，他也是为自己倾倒的吧？否则……否则又怎么会不忍心看她当众出丑呢？
    此后她无法控制地一再关注他，像是心头有潜入了一只蛊虫，日夜撕咬。她总想证明些什么，证明……自己究竟想证明些什么呢？
    她渴望看他失态，渴望撕下他的伪装，渴望看他被愚蠢的情绪撕咬，变得面目丑陋。
    他以为自己很厉害么？他以为自己有多高尚吗？他凭什么用那样的目光看她？他和她又有什么不同？
    她要撕毁他的伪装！
    她要他丑态毕现！
    在众人拥簇的VIP卡座里，她的目光整夜地追随着他，看到他护着那小女孩，带她穿梭在舞池里，心头的妒火几乎燎原。
    他喜欢那样的女孩？他怎么能喜欢那样的女孩？他怎么能……喜欢别的女孩？
    十三岁的少女，有些地方已经发育得比成年人还要丰盈，儿童款的衣服被撑得鼓鼓囊囊，饱满挺立，骨架却还未完全抽条，宛如含苞牡丹。
    脸还是孩子的脸，深邃的眉眼却已透出摄人的艳，豆蔻枝头初发的一点微红，鲜灵纯净，可预见的大美人胚子。
    那是应该被精心地装裱进电影、在HF时尚大佬的镜头下定义下一个时代审美、留下不朽风格的美，是百年后还会有后人虔诚地拭尽时光尘灰、前来瞻仰的不黯惊艳。
    和她这样的gossip girl完全不一样的另一种美。
    很奇妙，如果发现他喜欢和自己类似的女孩，她并不会觉得生气，反而会生出些许优越感，甚至出口嘲讽。因为在这个圈子里，她的身材长相打扮都是最优，否则也不会成为领袖男孩的女友，他如果喜欢这样的风格，那他喜欢的人多半不如自己，甚至能侧面能说明，他对自己恋恋不忘，自己对他可以手到擒来。
    那是她熟悉的赛道，熟悉的世界，熟悉的规则，她有把握掌控住年轻男孩的喜怒哀乐，对其生死予夺，如同女王。
    吴可橙当然不会觉得自己不如对方，在她眼中，顾夜歌反而显得幼稚、土气、粗糙……不够符合潮流标准。
    她在意的是一种“失控感”，对方似乎来自她全然陌生的世界，她全然无法预测对方心思。
    吴可橙咬住了唇，迟疑许久，才道：“我给你发过短信的……你为什么不敢来找我？你在故意气我吗？你……你难道想用她激怒我？”
    说到后面，她语气又激扬起来，神色恍然又愤怒。
    “……”
    顾则唯是真的很少有这样语塞的时候。
    一时只觉啼笑皆非，容色俊美的少年陷在深红色的沙发上，叹息般地道：“你是一直如此自信么？还是只在我面前如此？”
    吴可橙却理解为另一种意思，她涨红了脸，冷笑起来，咬牙：“你别以为……你别以为自己有多特殊……”
    “……”
    “你不值得我做任何事。”
    漫不经心的语气，如同浮动在空中的极薄的灰色丝巾，少年低下头，看都没看她。
    他以对待名酒的方式给自己倒了一杯芒果汁，赤金色液体在玻璃杯中溢出冰冷的甜香，少年满意地笑了起来，声音轻飘飘的，有种优雅的残忍，“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样的误解，但我对你毫无兴趣，请不要再继续打扰我，谢谢。”
    吴可橙却定定地看着他：“原来你还在生气……”
    她忽然冷笑起来：“就这样？装什么高尚，我不过是骗了你一次，你就这样记仇……”
    “……”
    顾则唯决定放弃沟通。
    他选择了更简单的方法。
    按铃响起，少年对着服务员优雅地微笑：“三秒钟之内，把她给我清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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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