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忘不掉的痛

    有人能忘记过去，有人不能。有人会把过去的所有的事情都镶嵌在心里，忘不掉，也不愿意忘掉。
    他们会把愤怒、忧愁、烦恼甚至是仇恨都藏在心里，不想被人发觉。陈桂兰就是这样。
    的确，她离开了永兴村，走的时候只背着一个破烂的行囊，送行的人是翁家高和马南英，还有站在远处的唐满谷。
    她不痛恨永兴村。
    没有人知道她走的时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只有翁家高知道。她不会忘记身上那些狰狞的疤痕。
    有的人能忘记过去，陈桂兰不能。
    她毁容了，像一只行走在阳光之下的魔鬼，被人看见之后，无论是唾弃还是如何，她都默默的承受着，她把这些淹没自己的口水变成了心中隐藏起来的愤怒，慢慢的放在心里发酵，她有半生的时间将这些愤怒、仇恨酿成毒酒。
    其实，陈桂兰也不知道该痛恨谁，有的时候她也迷茫，就好像失去了方向的鸽子，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在乌云下奋力煽动即将折断的翅膀，寻找能够栖息的枯枝。
    她飞了很久，饿了累了，就在路边躺了下来。有的时候不一定是路边，她会选择麦朵，或者是干燥的水渠栖身。
    回想起过去，那段和翁家高还在一起的生活竟然是她生命中最为值得珍惜的岁月，可惜时光一去不复返，她亲手将自己的本来养尊处优的生活葬送。
    自从她和翁家高离婚之后厄运连连，生活变得越发不如意。她对私生活的渴望成了她的催命符。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在孟新庄乡开理发店的那段时间，是她最为“不受管束”的日子。
    现在的她站在镜子跟前，看见自己面容时，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害怕。每当夜晚降临的时候她特别害怕黑夜之中会有一黑一白两个人走出来，用锁链将她带走。
    但是她有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可是她不会生病，无论是冷、热，还是天空中刮着狂风暴雨，她都如同钢铁一样坚强的活了下来。
    她最为凄惨的日子远远不是这些。离开永兴村之后，提着那些她曾经引以为豪的、现在却肮脏不堪的服装，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偷人家鸡圈里的鸡食，被那户人家的主人把她当成了夜魔降临的魔鬼，把她打得遍体鳞伤。
    她跑了，衣服也破了，所有和永兴村有关的记忆全都扔在了她逃跑里上的臭水沟里，她孓然一身，孤苦伶仃，如同孤魂野鬼一样，栖身在桥洞里。
    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傍晚，她遇见了那个手艺人。
    八月份的桥洞里蚊虫滋生，臭气熏天。
    突然降临的暴雨淋得她措手不及，幸好找到了这个让她可以避雨的桥洞。桥洞内有一个平台，水流冲不到，但是却让人在里面留下了许多已经干掉的粪便。她已经习惯了。
    她躺了下来，身上的衣服已经凝结成块，发出一股她自己闻不到的臭味。
    雨一直在下，没有停的意思。雨声、虫鸣声、蚊子在耳朵边飞舞的嗡嗡声，还有桥面上汽车碾压露面所发出来的胎噪声，汇聚在一起，让陈桂兰无法入眠。
    后来，那个手艺人说，是她的歌声引她到了桥下，也许这就是缘分。这世界上有缘分吗？没有！只有两个同病相怜的人走到了一起，命运让他们相遇。
    深夜，雨未停。
    陈桂兰睡不着，在想：我为什么要离开永兴村？是为了争一口气吗？当然，就是为了争一口气！我不能让永兴村的人看见我要死不活的样子，不能让他们看笑话。
    他们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了，而我却越来越凄惨！
    没有人理解她，她也不需要人理解。但是她那时候还没有决定要离开，直到翁家高娶了马南英。那个该死的女人！陈桂兰挖掉她丈夫和儿子的坟墓，没有一丝后悔。
    她应该那样做，至少让马南英知道她陈桂兰即便是被火烧掉了相貌，毁了容，也不会受任何人欺负。
    她就是这样想的，这个想法一直伴随着她离去的前一天晚上。每当一个又一个孤独、惶恐、不安的夜晚来临时，陈桂兰就想要离开。她知道等不到翁家高了。就算等到他，她也不会再和自己复婚。瞧瞧自己都变成了什么样？若是那天翁德胜早一点救她的话，她也不会变成这样。
    可是这一切却都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那天和李宽厚一起煮的毒饺子，就已经证明她和翁德胜母子二人的心永远也走不到一起去了。翁德胜甚至还有杀了她的心！
    她被翁德胜控制在负一层的时候，雨水淹没了进来，她以为那就是她生命的终点，没想到，方义成救了她。她想象到可能会是翁家高来救自己，也可能是马南英，也可能是翁德胜，但没想到却是方义成。
    方义成是个好人，陈桂兰心里想。至少他救过自己的命，她为当初和方义成作对，并且帮着翁慧兰和方义成作对而懊悔。
    她在桥洞里把自己的过去重新回想了一遍，所有的事情全都在脑海里如同放电影一样被她回忆着，一副一副如同在昨日的画面清晰可见，每一张熟悉的面孔在她眼前闪烁，她笑了，哭了，又笑，又哭，如此反复，最后，她还是不能放过陈桂兰。
    火是她放的。
    她为什么要放火呢？她要烧死永兴村所有的人，但却连带着把她差点烧死。她恨她。但是她不恨永兴村人。翁慧兰是个魔鬼，不是人。她能改过自新吗？当然不能。她那张伪善的面具之下依然是一张血淋淋的，吃人不吐骨头的青面獠牙的鬼脸！
    她想起了在苏州时候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翁家高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翁家高是个好男人，就是耳根子软，心不够狠。但是他有头脑。他药狗的本事难逢对手，他对儿子的失败教育也是天下无双。
    雨还在继续下，她有点冷。
    她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也不知道翁德胜现在怎么样，她想起了一首歌谣。她记得高月英经常唱，于是她试着唱了起来。
    夜半三更哟，盼天明……
    歌声在暴雨之中传了出去，引来了一个人。
    陈桂兰被吓了一跳。她第一眼看见这个人的时候，以为是看见了魔鬼，再仔细一想，他不是鬼，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来避避雨，吓到你了吗？”他说。
    陈桂兰没有回应，直勾勾的盯着他。
    他发现，陈桂兰的脸上没有一处好皮肤。她没有头发，没有眉毛，几乎认不出来她到底是什么。若不是她的歌声，他会认为她是藏在这里等待吃人的妖魔。
    她和自己一样，饱受苦难。瞬间，他的心里产生了强烈的同情心。
    “我是手艺人，我来避避雨，雨太大了，炉子熄了的话，我就得回家，家里也没人。”他说。
    他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陈桂兰看着他，觉得他也是可怜人，于是朝一旁让了让。他立即钻了进来，把炉子放好。“冷吗？过来一点，暖和些，炉子快熄了。”
    陈桂兰这才发现，他挑来的挑子一头竟然是个火炉。火炉还发着红光，的确快熄灭了。挑子的另一头是一个铁通，里面放着许多钢钎，还有一些包装袋。
    “吃点饼干？”他递过来半袋饼干。
    这种饼干在商店里都能买得到，五块钱一袋，一袋能管一天。以前陈桂兰经常吃，后来吃得腻了，也就不吃了。她远远的就闻到了饼干的香味，迅速接了过来，三下五除二，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一点都没剩。
    “你是真饿了。”他说，“我这里还有水。”
    陈桂兰不渴，她饿了的时候就喝水，水到处都有，河里、水沟里，还有人家的水井中。水不缺，她缺的是食物，是粮食，是能够阻止她肠胃空磨的五谷杂粮。
    “你是哪里来的？”他说，“我叫王建明。我是河川县人，你呢？”
    她听说过河川县，特别的穷，听说是被一条河三面包裹，只有一条路通向县城，道路不通顺，导致经济发展不起来。
    她不懂这些，她以前就听人说过，整个苏北，河川最穷。河川穷到什么程度呢？永兴村家家户户已经住进了楼房，点灯电话，汽车三轮车，应有尽有，而河川县还有一部分人住茅草屋，吃野菜。灌河县的面积是河川县的一点五倍，人口有六十万，而河川县的人口已经超过了两百五十万。
    有的人家里穷，就不停的生孩子，有的人家有八个女儿，一个儿子，不生了，家也被罚款罚没了。有的人家六七个女儿，没儿子，还在生，媳妇挺着肚子出去干活挣钱，男人在家到处找人算命，想知道自己命里是否有儿子。
    有儿子就能发家致富吗？
    陈桂兰有儿子，她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反正她有儿子，有儿子也不见得日子能过得好。看看周万才家，再看看方礼安家，对比特别明显！
    周万才家过的是什么日子？以前的时候，周万才可是永兴村最为富有的人之一！看看周晓雪小时候吃穿住用，再看看方义成，简直有云泥之别！
    陈桂兰听他问，又吃了人家的饼干，又怀疑他把自己当成了傻子，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傻子，她回答：“我是灌河县人，你有媳妇没有？”
    “没有。”他说，“穷，娶不起。再说了，我这样的，没人看得上。”
    “你有儿子吗？”
    “没有！”
    “我还能生育，你给我口饭吃，我给你生儿子！”喜欢红色辉煌请大家收藏：(663d.com)红色辉煌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