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墓人（20）

    桃乐斯这双天空色的眼眸一尘不染，眼底深处略带一丝好奇，她同凌衣的兔子眼对视，片刻后说：“你是谁？”
    凌衣张嘴，还是报出了适合的身份：“我叫做唐，唐丶伯克。”
    “唐……先生。”桃乐斯的声音清脆，是个十岁孩子的嗓音，她从床上坐直身体，表情活泼，“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我……”凌衣想了一下，斟酌着说：“我来看看你。”
    桃乐斯摇摇头又点点头：“是吗？谢谢你，已经很久没有人来看我了。”
    凌衣思索着道：“没人来看你吗？那为什么要一个人待在这里呢？你可以出去看看。”
    “我不能出去。”桃乐斯活动起来，她爬向床头柜，啪嗒一下将床头柜上的小台灯打开，使得整个房间明亮了一些，不至于仅靠凌衣手里的手机光照明。
    桃乐斯把手放在小台灯顶部，那里有一小节藤蔓的触尖趴在台灯上，她用手戳了戳那根藤蔓，被她碰触的藤蔓立刻缩了回去，融入房间内浩荡的藤蔓大军里。
    “我不能出去。”桃乐斯叹息着重复这句话，“你看，这里有好多好多的树藤，它们把我关起来了，我哪里也不能去。”
    凌衣微微皱眉，不解道：“这些藤蔓难道不是受你控制的吗？”
    “受我控制，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桃乐斯摇头：“不，它们不受我的控制，它们是父亲在花园种下的玫瑰花藤，它们长得……很大，浑身尖刺，随着外面的墙壁爬上来，将我困在这里，我哪也不能去。”
    “你父亲……是亚瑟先生吗？他为什么要锁着你？”凌衣顺着话继续问。
    “父亲他疯了，他说我不是他女儿，他认为我是个魔鬼。”
    桃乐斯坐在床沿上，双脚悬空，她晃荡着小脚丫子，似乎笑出了声：“我觉得他说的是对的。”
    桃乐斯的话让凌衣心里微微颤动，莫名难受，凌衣不自觉深吸一口气，同桃乐斯道：“不要那么说，你父亲或许只是魔怔了，我觉得你一点也不像是魔鬼。”
    “先生，你不知事情的全貌，当然可以这么认为。”桃乐斯似乎注意到了凌衣鲜血淋漓的双腿。
    她从床上跳下来，蹲在床头柜前拉开柜子的小柜门，竟然从里面摸出一个医疗箱来，然后抱着医疗箱跪坐在凌衣跟前。
    “你介意我为你的腿进行治疗吗？”桃乐斯这么说。
    凌衣受宠若惊，连忙摇头：“不，我可以自己来。”
    “让我来吧，拜托了！”桃乐斯似乎对凌衣血糊糊的腿很感兴趣，她蓝色眸子里充满了渴求。
    “呃……”凌衣拒绝不了，他委婉道：“可我身上都是血，会弄脏你的手。”
    “不会，我会帮你弄干净的。”桃乐斯的话似乎略带深意，凌衣还未弄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她已经自顾自地将手里的医疗箱打开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医疗箱。
    箱子一打开，一股扑鼻而来的恶臭就把凌衣熏得眼前一黑，凌衣差点没直接晕厥过去。
    他稳定心神，捂住口鼻仔细一看。
    他发现桃乐斯的医疗箱里放着一团黑漆漆的不知道是什么肉的腐肉，腐肉周边爬满了膘肥体硕的蛆虫。
    就那种白花花的，一条条比手指还粗，又肥又大的蛆虫，在医疗箱里满满一箱子，扭动着身躯到处乱爬。
    更加骇人的是，桃乐斯面色如常，似乎对这些恶心的肥虫毫不在意，伸手就在蛆虫堆捞了一大把虫子，然后往凌衣腿上一撒。
    凌衣几乎尖叫出声，但声音还没过嗓子，就被他自己死死地压抑住了。
    他不能反抗，他还不清楚桃乐斯是怎么一回事，或许这个小女孩并没有危险性，这个时候扯着嗓子乱叫只会让情况变得糟糕。
    神奇的是，那些蛆虫似乎真的有治疗效果，虽然它们在凌衣腿上扭来扭去的视觉效果很惊悚。
    但当它们钻进凌衣的裤子和鞋袜里，附着在凌衣的伤口上时，凌衣感觉伤口痒痒的，并不疼，微妙的还很舒服。
    没一会儿，这些大白肥虫子就从凌衣的腿上掉落下来，活动着肉躯又飞快地爬回了桃乐斯手里的箱子当中，聚集在那块腐肉旁边。
    凌衣动了动自己的双腿，发现腿恢复了知觉，撩起裤子一看，他腿脚上哪还有伤口，皮肤白皙如初，连血渍都没了。
    凌衣惊奇地看着桃乐斯手里的“医疗箱”，感到迷惑不解。
    “这些虫子是什么？”他不确定桃乐斯会不会解答，但还是尝试着问了。
    桃乐斯笑着说：“很神奇对吧，但它们的来历可能会让你觉得害怕。”
    凌衣摇头：“我不会害怕。”
    桃乐斯定眼看了凌衣一阵，点头道：“确实，如果你害怕的话，刚刚我把虫子撒在你身上，你早就吓得满地打滚了。”
    凌衣面无表情，他觉得自己就算被吓到，也不会满地打滚。
    “那我就告诉你吧。”桃乐斯指了指医疗箱里那块黑漆漆的腐肉，她用一股难以言喻的语气说：“看见这块烂肉了吗？这是我的尸体。”
    “……尸体？”凌衣看看箱子里的腐肉，又看看眼前的桃乐斯，“你明明还活着，哪来的尸体？”
    “我看起来是活着的吗？”桃乐斯似乎被凌衣的话惊讶到了，她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然后她站起身来，靠近凌衣，询问说：“你再看看，我是什么样子的？”
    凌衣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小女孩，他大致而精确的描绘出桃乐斯在他眼中的模样：“你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十岁小女孩，长得很漂亮，还有一双蓝色的眼睛，我喜欢这个颜色。”
    “是吗？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吗？”桃乐斯似乎很开心，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真好，有人能看见我生前的样子，真好。”
    “难道别人看见的和我看见不一样？”桃乐斯的态度让凌衣只能作此联想。
    桃乐斯说：“我也不知道，我爸妈都说我这个样子是怪物，他们形容我是一团会动的肉团，他们看见我就会尖叫，咒骂我是魔鬼。”
    凌衣伸出手摸了摸桃乐斯的头顶，这个女孩有一头浅浅亚麻色的头发，带了点自然卷。
    她顺从地让凌衣摸头，低着头继续说：“他们把我的尸体从坟墓里刨了出来，捣碎捣碎变成这样一团肉泥。”
    “我把我的肉泥放在这个小医疗箱里，很快，里面就长满了虫子。”
    “这些虫子吃了我的肉，它们长得又肥又大，它们是我的一部分，是我生命的延续。”
    “我发现它们可以治疗伤口，这间屋子还没有被爸爸的藤蔓占满之前，窗户外面常常有小鸟飞进来，小鸟的翅膀受伤了，我就用我的虫子治好它。”
    桃乐斯的话让凌衣越听越难过，不知该如何安抚这孩子，凌衣说：“你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吗？你父母对你做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是的，我当然记得。”桃乐斯将一个故事告诉了凌衣，属于她自己的故事。
    “我死了，我被哥哥杀死了。”桃乐斯一开口，就将凌衣先前的认知完全颠覆了。
    “在我还活着的时候，爸爸妈妈都很喜欢我，他们认为我是上帝给予他们的祝福，他们对我倾注了所有的宠爱，我也以为我是他们的唯一。”
    桃乐斯说着皱眉：“但随后，在我五六岁的时候，我发现我还有个哥哥。”
    桃乐斯的说法和先前从鸦青那里听来的故事不太一样，凌衣迷惑道：“你为什么五六岁时才意识到自己有个哥哥？”
    “因为哥哥很少出现。”桃乐斯道，“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发现爸妈很讨厌哥哥，他们很少会在家庭聚会时提及他，他们让他在别的房间里吃饭，让一个保姆单独带他生活。”
    “所以在园丁库奇先生告诉我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有个哥哥。”
    桃乐斯笑：“不过我很高兴，我一直想要个兄弟姐妹，所以意识到自己有个哥哥后，我高兴疯了，每天都去找他玩。”
    “我以为我们很要好，不过哥哥似乎并不喜欢我。”桃乐斯笑着笑着又抿直了唇。
    “可能他觉得不公平，我享受了父母的宠爱，而他也是父母的孩子，却被排除在外。”
    “所以他实际上很讨厌我，但我去找他玩时，他没有拒绝，这让我误会了。”
    桃乐斯沮丧的说：“我十岁的时候，被查出白血病，需要骨髓移植。”
    “父母的骨髓没能和我配上，但是哥哥的却配上了。”
    “爸妈要求他捐献骨髓给我，哥哥同意了，却提出了很多要求。”
    “我觉得他是想要把父母欠他的东西都拿回来，他要求父母像对待我一样对待他。”
    “他要求和我们同桌吃饭，要求父母每天早上和他打招呼，要求父母关注他的寝食起居和身体状况，要求在这个大庄园里随意活动，可以使用所有的房间，不被限制。”
    凌衣不可思议道：“如果他是你爸妈的亲儿子，这不是应该的吗？他之前难道没有得到过这些吗？”
    “没有，他之前一直被爸爸锁在花园的地下室里，哥哥是在那里面长大的，吃饭睡觉都在那里，只有上学的时候会出来，由园丁库奇先生接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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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