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诱 杀

    凉风有信，是为秋雨。
    这日晨间，赵不尤立于燕京城西南凉殿之上，感受凉风习习，阴云渐密。行至半途，淅淅沥沥的小雨终于落了下来。官道犹可驰马，速度却不免降了下来。
    午后至居庸关十里开外，骑兵们下马休整，喂马饮水，啃食干粮。
    将赵秉渊、韩常、刘范唤至身前，赵不尤冷声强调：“只有一个要求，所有士卒必须与本官同进退，离队者，斩！”
    几乎全是新丁，也没时间操演训练，简单直白的命令方可行之有效。
    毕竟要面对辽国最精锐的骑兵，居庸关更是天下之雄。行军途中甚至有人要离队潜逃，被陈广毫不犹豫地射杀后，秩序才稍稍得到稳定，至于说士气，半分也无。
    也不需要什么士气，这些人只是用来作戏，能跟上逃命，不被抓到即可。
    休整一刻钟后，赵不尤无声地向马柔吉点了点头，马柔吉满面苦楚，咬牙率先上马，冒雨拼死向居庸关驰去。赵不尤紧随其后追逐，取出尚堪一用的牛角大弓，挽弓搭箭，朝马柔吉射去。
    一时间马蹄如雷，纷飞的箭雨，竟然比雨水还要密集。
    马柔吉夺命狂奔，数百人决死追逐，喧哗声划破秋雨，传至数里外居庸关之上。
    且说北辽立国，南以白沟为阻，北以居庸为险，试图立足燕云，以待将来。耶律大石更是亲领大辽仅剩的两千远拦子，坐镇居庸关，沉默地等待女真人南下。
    居庸关分南北两关，两关之间占地极广，军营、校场、房舍分布其间，耶律大石的节堂自然也在。当此之时，耶律大石正在节堂内就着秋雨读书，南关上突然传来鼓噪，他放下书册，向堂外走去，迎面遇上了赶来禀告的士卒。这士卒跑得惶急，呼吸急促，饶是如此，三言两语便讲明了情况：燕京生乱，萧后令林牙领兵回援！耶律大石劈手夺来士卒手中纸张，仔细查看内容印鉴，同时问道：“传令者何在？”
    “重伤，尚在南关，未敢轻动，随时可能死掉。”
    “整军，令所有骑兵随时准备回援。”
    耶律大石疾步出府，早有亲卫备马等候，他骑上后便驰往南关。
    南关城下，求援者仍然俯在地上昏迷不醒，背上两处箭伤被雨水打湿后几乎浑身是血。当值的将领急声禀告：“俺们正在城上，他从远处驰来，身后有追兵，到墙下只喊了一声‘常胜军叛乱’，便跌了下马，俺们将他拖进关，追杀的人不敢逼近，却也不走，尚在关外逗留。”
    “认识吗？”
    将领不知问谁，索性全部回答。他令人抓起传令者头颅，说道：“有人见过，说是南衙兵的都头，是马家子侄，唤名马柔吉。城外之人俺倒是识得，常年跟在郭药师身边，常胜军统兵赵鹤寿。”
    “关外有多少骑？”
    “四五百。”
    “那便是常胜军的全部骑兵了，郭药师也只会交给赵鹤寿。”
    说话间，马柔吉怎么折腾也昏迷不醒，眼见不能问话，骑兵尚在聚集，耶律大石便登上南关，眺望常胜军的追兵。
    果然是赵鹤寿，不曾理过，但耶律大石见过。
    蒙蒙细雨中，赵鹤寿正领了骑兵，在关前畏畏缩缩徘徊，进也不敢，退也不敢。
    稍作思付，耶律大石下定决断，对匆匆赶来的副将说道：“某亲率骑兵回援燕京，步卒全与你留下，严守关隘，等某回来。”
    副将提醒道：“林牙留神其中有诈。”
    耶律大石冷笑道：“敢在燕地生乱的，唯有常胜军这些喂不熟的狼崽。某提醒萧大王早做防备，他却不以为意。如今既然生变，趁机殄灭便是，也好震慑那些胡思乱想的汉人。”
    “常胜军兵不逾万，燕京城只敢趁乱偷城。既然是南衙兵传讯，证实萧后已收拢诸军坚守皇城，常胜军攻之不克，担心萧后求援，这才路上截杀信使，还漏跑了马柔吉，废物一群！”
    “再者，常胜军能使什么诡计？围城打援？笑话，远拦子一次冲杀便能杀净，何须担心。”
    “据守皇城，萧后尚可坚持，但某也得尽快回援。如今天赐皇帝已殁，萧后不容再失，若没了萧后，俺们在燕地又算个甚么……退一万步来说，某带兵过去，若皇城已破，自然会带兵回来，无人拦得住，届时如何自处，再作商议。”
    副将想想也对，居庸关内骑兵纵横燕地也无敌手，便不再劝阻。大石走后，赵鹤寿几百骑即便留在关外，城墙也不敢接近，他守关也不会有失。
    未申之交（15点），居庸关内近五千精骑整装待发，耶律大石调转马头，率先驰出关门。关门外赵鹤寿远远望见，狼狈逃窜。耶律大石只当其人乃蚊蝇虫豸，正眼也不瞧一下，只是奔赴燕京。
    行军途中，陆陆续续遇见官道上死去的马匹骑兵，其中甚至有驸马都尉萧勃迭，尸首分离，像是被马匹践踏过，惨不忍睹，耶律大石未作理会，却将胯下马儿催得更急了。
    抵至燕京城外天已漆黑，耶律大石引兵至城西一处高坡，黑暗中令士卒补充水分，将养马力。不多时，远拦子擒回一个俘虏，扔在大石脚下，这俘虏一看便是常胜军，刀刃下如竹筒倒豆子般交待了清清楚楚：南人劝降了郭药师，异想天开来攻燕京，取了城门后，皇城却久攻不下，郭药师派他们在城外严守暗门，带了步卒正在城内日夜不停猛攻……据说城内的契丹人不时作反，为常胜军添了许多损伤。
    探哨的远拦子已将城外的常胜军杀散，忧心郭药师听到援军后逃窜，耶律大石听着喊杀声，望着城墙上挑灯夜战的情形，能看到皇城这边一步不让，坚守着城墙，不时有人从城墙上摔落，跌入护城河，溅起好大水花。他再无犹疑，挥刀引兵向燕京扑去：“进显西门！”
    远拦子之精锐冠绝天下，瞬间排出五列纵队入城，行藏不再隐匿后，城外立时凭空升起一条火把长龙。
    大地在震颤，秋雨也似乎为之一滞。城墙上交战的双方同时失神，望向城外，有人望见耶律大石旌旗，狂喜大喊：“放吊桥！开城门！大石林牙来了！”
    片刻后，显西门吊桥落下，城门洞开，辽军残余精锐中的菁华远拦子如龙驰入，耶律大石身处队伍前列，引军一刻不停自皇城后方过宫城内殿、紫宸殿、嘉宁殿、元和殿，直指宣和门。
    如他所言，萧后不容有失，如若萧后再崩，燕地的辽军又该效命于谁？残存的军心士气何处可倚？
    偌大的皇宫眨眼穿过，骑兵们争先恐后入城，很快将皇城填得满满当当。
    军前的耶律大石很快便到了宣和门下，喊杀声中，他无有感到一阵心悸，“砰”、“砰”、“砰”几声连响，城上接连掉落几具尸体，耶律大石定睛望去，确实是尸首，也很残破，可流血不多，像是已死去多时！
    他再度抬头，皇城上的厮杀不知何时竟已停止，周遭为城墙上搬运石块木料的内宦宫女亦消失不见，宣和门上，猎猎火把之下，赫然立着常胜军都管押郭药师！
    他认识郭药师已有多年，辽东起他便见过，只是他身为阿保机八世子孙，煊赫皇族，何曾给过对方半点脸色，半句好言？
    当此之时，郭药师面无表情，低头望着耶律大石，却一句交谈也无。陡然间，他右手下压，冷声下令：“射！”随后无数个人头出现在四周城墙上，无数把弓箭弩箭被举了起来，无数支燃火的箭矢划破夜空、划破秋雨，铺天盖地落入皇宫，扎入惊慌失措的人身马背。
    燕京城外，远远缀了一路的赵不尤挥军而上，扑杀掉留守显西门的耶律大石部将，随后吊桥再度升起，城门再度紧闭。待一切尘埃落定，赵不尤引军绕城而行，再度自通天门返城。
    这一次，身后的骑兵再无逃卒。其中再蠢笨的人也能想到，赵宣赞将耶律大石骗入皇宫，自然早已准备妥当，如同关门打狗、瓮中捉鳖，耶律大石的这些精锐绝无幸理。
    近五千精锐，途中远观其马术、其军容，惊心动魄，摇人心驰。其中更有远拦子两千，那是辽国唯一敢与女真人对冲且不落下风的菁华。若非耶律大石在山北竭力收拢，他们只会在某一军、某一指挥中担当斥候，绝无可能编组成军，被骗到一起，割草般坑杀。放诸以往，常胜军全军亦抵不住他们一个冲锋！
    只是可惜了马柔吉，赵宣赞不知许了他何等好处，能让他听话赴死。
    入得通天门，赵不尤远远望着皇宫方向的冲天火光，心知皇宫木建筑众多，虽说秋雨绵绵，却也挡不住提前被涂了油脂助燃，这一战后大抵要被烧为白地。他颇为无稽地想到，若辽国皇宫不经兵燹战火，留存至千年后，当收门票几何？喜欢北宋皇族请大家收藏：(663d.com)北宋皇族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