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春末夏初，气温相宜，花香燕姿，风景极好。
    阮氏一身大红常服，绾了个利落洒脱的圆髻，鬓边一对粉紫色海棠簪，秀丽端颜，质朴大方。立于唐晏一侧，一双大大的丹阳凤眼，美目含情，顾盼生辉。本应是妖妃之色，却因长了一双长长的入鬓的剑眉，反生出几分爽利和英气。
    唐玠和小林氏高坐上位，各自接过媳妇的敬茶，微微颔首。唐玠摸着胡须嘱咐了两句：夫妻二人当同心同德，延绵子嗣的话，小林氏也说了‘要互敬、互爱’之类的云云，就紧着吩咐旁边的婆子扶着两人起了身。
    看得出来，夫妇二人对这门亲事都十分满意。唐玠满意的是这儿媳妇的爽利，听闻昨日头天进门，便听到了唐晏即将出征的消息，不但不哭不闹，已从昨夜开始吩咐手下的婆子和丫头收整箱笼，难得的是，这儿媳妇今日还起了个大早，吩咐了人到雾江上去买新鲜的鱼虾，准备亲自动手为一大家老小下厨，这份心意着实难得。
    小林氏满意的，是这儿媳妇的门第，虽是清流文官，贵重非凡，但说到底不过才是个四品，以后待过个几年，将两人往外一分，这庶子便再也威胁不到唐时的地位了。
    是以夫妻两人各自打着哈哈，一派慈父慈母之态。
    敬了茶，阮氏喊了陪嫁杭妈妈过来为几位小叔小姑分发礼物，这礼物说来也是诚意十足，居然都是--鞋！
    “文征之前在家备嫁，闲来无事，就给爹娘和几位弟弟妹妹多做了几双鞋，万望莫弃。”阮氏闺名--文征。
    锦盈接过一看，鞋面是柔软的锻制，摸着光滑如珠，两侧用线对称的绣了或是蝴蝶，或是彩霞，或是蜻蜓，或是蛐蛐的花样子，那蛐蛐头顶的触角上还缀了两颗硕大的珍珠，阳光一照，一闪一闪，活脱脱跟真的一样。她用手一量正是自己的码数。这就十分难得了，估摸着应是费了很多心思，才将唐家众人各自的尺码摸清，且一针一线匝的密密麻麻，很是结实，光鞋底就纳了足足四五层，都是细细的松江三菱布一层层缝上去的，看着又舒适又结实。
    抬头见其他人手中也如她一般，不多不少，正正五双鞋子。此举立刻获得了全家一致好评，尤其是唐晏，望着自家媳妇满含柔情的说道：“辛苦你了。”小麦色的脸颊上甚至升腾起了弱弱的红云。
    ‘咳--’唐玠瞪他一眼，摸着若有若无的胡须正色道：“如此也是正好，晏儿穿了你做的鞋子，来日上了战场，记得你的情意定会更加骁勇无敌。”
    阮氏却被当场闹了个大红脸，含蓄且热情的睇了自己夫君一眼。
    待这边敬了茶，认了亲，小两口陪着老两口到苍南斋给唐老太太请安，锦盈和一干兄弟姐妹各自打道回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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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日，锦盈被各种各样接踵而至的消息打的措手不及，先是次兄唐启婚事定了下来，匆忙之间换了庚贴，二嫂子出自云麓书院淼山长二子家嫡出的三姑娘，名唤雎州，虽说名字很大气，但锦盈总觉得像是男孩的名字。
    紧接着同一天，原二夫人也托了官媒过来，说是他的独子在今年的春闱科举中，取得了二甲十三名，本来是再考一场，只要通过庶吉士的考试，再加上老父的人脉，妥妥可以留在翰林院，谁知道，这原大公子志向颇高，说是‘男儿当立身四方’，要去郡县做县令，这样一来，许多原本观望的豪族家的嫡出小姐就望而却步了，正在这时，唐玠主动露出了结亲的意思，两家一拍即合，很快便定了下来。
    锦盈摸着额头沉思，唐老爹这是被自己说动了，不动则已，一动惊人，非要将唐家跟太子捆绑的再牢靠一些吗？但不得不说，若是选定了太子，联姻确实是最好的方式，太子的手书虽然重要，但乳虎自有獠牙，未长全而已，主动交了把柄给下属，下属若但凡有点眼力劲，就该将自己与他捆在同一条船上不死不休。
    “老爷还递了牌子进宫，听说是为三公子请封去了！”太阳西下，明灭跳动，打在女孩额间、眉眼、唇上，发着柔柔的明黄色光晕，如明珠一般灿烂，锦盈懒洋洋答了一声：“知道了！”世子之位虽说府里人人心中有数，有时候自己人也会误喊出来，但说到底还是要经过朝廷认可才行，唐老爹这是想在再次回陕南常驻之前，将能为妻儿做的都做了。
    不得不说，在为父这方面，这个古代大家长比很多后世的父亲做的都要好的多。
    “圣旨？”锦盈瞪大了眼睛，“你说清楚一些！”这两日府内乱糟糟的，事急从权，许多事之前没有办的，府内的人都紧着在这一两日全都过来请示，是以次数多了，唐玠干脆住到了外院，请了府上好几个师爷和庄子上的管家，及唐家私产铺子里的掌柜，一起算账，外院一连两日都是劈里啪啦拨弄算盘的声音，也不知道在算什么账，后来才知道是在算几个子女接下来婚嫁的聘金和嫁妆。锦盈吩咐了玄松多留意外院的动静，有事便通过绯红传消息过来，一来二去，两人倒是配合的十分默契，这不，天使刚进了外院，锦盈就收到了消息。
    “是，奴婢方才听玄松说的，说是老爷刚回家不久，天使就到了，那天使还是前两次过来传旨的吴大太监，与唐府也算熟悉了，玄松便舔着脸问了一句，那天使居然也没生气，说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同府上五姑娘相关的’，奴婢想了想，同姑娘你相关的，除了...，还能有什么？老爷夫人已经过去了，姑娘你也赶紧梳妆吧。”
    锦盈默怔了片刻，倏然间如满弓的弦陡然弯下了腰，虽说她也做好了嫁人的准备，可到底也生了几分痴心妄想，想着，以唐老爹对于妻子和她的愧疚，怎么在嫁人这件事上，也会征询一下自己的意见，没曾想，哼，封建就是封建。
    说归说，锦盈即便再不愿意，还是让绯红和萦白为自己上了妆，着了诰命的服饰，老老实实到了上房宴息室接旨。
    许多年后，当锦盈再次回想起当日，尤觉神思懒怠，如置身梦中。
    那圣旨上无它，确实是一道赐婚的旨意，指的是在洛阳豪门众年轻女眷心中思慕却受中老年人憎恶的少年公子---小晋王刘琛。
    一直到锦盈坐着大红的花轿入门的那一刻，她始终不明白这事情九曲十八弯怎的就到了这一步，但当然，从另一个层面来说，嫁给见过两三次面的人，总好过真正的盲婚哑嫁。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如今唐家父兄走后一月有余，长女婉凝已经嫁入了吉庆侯府，小林氏托人到前朝打听，这才知道陕南与北地的战争前后打了三场，唐玠自然是全胜，但奇就奇在，北地似乎并不着急进攻，只是假意试探，一旦西北军乘胜追击，北地便如同决堤的江水，四散而去，唐玠唯恐骑兵有诈，也不敢贸然派军队深入追寻。
    这日，艳阳高照，园中碧绿嫣红一片，山石盆景磊落光鲜。
    明日便是小林氏的生辰礼，因前方战事混沌，唐家家主和长子又不在其家，是以小林氏早早便到了城外寺庙打醮，日上三竿后才回到家中。
    婉茵居的正房外，亭亭玉立，纤腰瓷肌的大丫鬟尔珍伫立廊下将锦盈和茗玥拦在了门外，笑的一派春花秋月，和风温婉。
    “二姑娘、五姑娘，早啊！今日天气比昨日似乎更热了几分，两位姑娘也到了更换夏衫的时候，夫人特意在彩衣阁定做了几身新款，府里针线班子依着份例也做了几身，都呈上来了，本该在月余前就给两位姑娘送过去，想着新衣服配新首饰，那才衬得上两位姑娘的好颜色，这才一直拖到了这会儿，正好这几日宫里也赏了些东西下来，夫人吩咐了，今日一并拿给姑娘们选选，待会回院子时便自个都带回去。”唐家女眷的衣衫多是由自己府内的绣娘所制，想来是小林氏生辰到了，去彩衣阁为自己和沁瑶定制衣衫，顺便给两位待嫁娘做了两身，慈母嘛！
    锦盈笑的芬香肆意，如三月枝头的豆蔻花俏，“那可要好好谢谢夫人了！”
    尔珍听到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
    “我们不用先去给夫人请安吗？”茗玥望了望正屋，绣着游鱼拱莲的锦帘垂下，里面传来轻斥之声，声音时断时续，听得不真。
    尔珍道：“真是不巧，两位姑娘过来的晚了一会儿，这会儿几位如夫人正在屋内！”
    平日里小林氏也会常常摆摆大夫人的款，但一向很有分寸，多半会在锦盈等人过来时先行吩咐几位姨娘离开，这种碰到一起的场面还真是不多见。
    淑姨娘自唐老爹走后，便一直被勒令禁足，可以出房间，不能出院子的那种。是以，正房此时站着的只有茗玥的生母尹姨娘和唐老爹从陕南府带回来的心姨娘。
    锦盈转过头去，果然看到茗玥漆黑的眸子闪了闪，峦眉微蹙，多了几分揪心，尔珍瞧在眼里笑说道：“都是长辈们的事情，跟两位姑娘不相干，两位还是跟着奴婢到厢房去选首饰和裙衫吧！”
    茗玥听到‘不相干’三个字轻轻吐了口气，朝着尔珍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多谢姐姐了！”
    “奴婢不敢！两位姑娘请！”
    锦盈抬起肉乎乎的小手拽着茗玥的手臂摇晃着：“走了走了，选新衣服喽！”
    “你今日怎么了，这么高兴？”
    尔珍脸上的笑容更甚，半眯着眼睛讨好的说道：“两位请随奴婢过来，厢房沏好了今年刚上的龙井，还配了茶食，两位姑娘可以坐下来慢慢选。”
    锦盈点点头，柔若无骨的小手紧紧跟茗玥的手扣在一起，像是一双连体婴儿，跟在尔珍背后朝着厢房走去，走两步跳一下，脚尖一点一点的，婉然一只山间的小雀，一双眸子又黑又亮，整个人似乎都发着光。
    茗玥心里狐疑，又捉摸不透，心道，莫非是大夫人发威正好对了她的意，也不知道这心姨娘哪里得罪她了。
    “六妹妹那份呢？可送到宫里了？”待进了厢房，锦盈看到金灿灿的服饰，率先问道。
    “六姑娘年纪尚小，用不到这么贵重的首饰，夫人找了外面的金店专门定做了几支小巧的簪花珠钗和耳珰之类的，衣衫都是让府里的针线班子做的，已经送到宫里去了，再说，宫里也时不时的赏赐些下来，六姑娘那够用了...”尔珍眸子闪动，话也说的滴水不漏。
    锦盈心领神会，“哎这家里家外的还是得让夫人多操劳啊！”
    “正是这样的。”尔珍笑道。
    “夫人对我们可真好！”锦盈一脸的孺幕感激之情，“只是六妹妹也不小了，也不能总捡着银钗珠花小簪戴，尔珍姐姐得空还是劝劝夫人，为妹妹买些玉器吧！我听二婶婶说，百花坊有家玉器饰品店，除了各色古董玉品，也经营各种各样的玉簪和手镯，就是这金银的头面啊，项链啊戒指都有，听说还有镶着百宝的璎珞呢！”
    尔珍笑眯眯的听着，脸上立刻一副感激的神色，“多谢五姑娘！还是你们姐妹之间最和气了，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自家姐妹，奴婢会转告夫人的，下次就听五姑娘的，咱们找人到那家玉器店去，将东西带回来让几位姑娘亲自选。”
    锦盈点点头，粉扑扑的小脸上水润润的，眼睛里笑意满满的，像是溢出来的样子。
    待尔珍走后，茗玥忍不住三步冲上来，揪着她的耳朵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聒噪，平日里看着挺机灵的啊！你以为留在这里的珠钗首饰就都是好东西了？我告诉你，在你回府之前，我们压根就没跟六妹妹一同分过几次东西，夫人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会先让我们选，我记得有一次我在六妹妹那里还见到了前朝荣景妃曾戴过的百宝项圈和一支烨烨生辉的金步摇，那金步摇便罢了，那项圈是以黄金屈曲成游鱼戏水的形状，上面还缀了各色的珠玉，细细雕成了花朵的样式。花式簇繁，晶莹辉耀，还有一整套配套的钗钿和长簪，单单材料就有金、银、玉、玛瑙等十几种材质。制作之繁琐，工艺之复杂，没有几百两文银根本下不来....”
    锦盈看到她越说越羡慕，越说越生气，拍拍她的手回道：“我知道啊！不过你觉得那么漂亮的东西，六妹妹能戴在头上吗？”
    茗玥撇了撇嘴道：“咱们两个都没嫁人，六妹妹就戴了那么贵重的首饰在头上，不是打大夫人的脸！”
    锦盈道：“那便是了！反正只要她不在我眼前晃，管她多少压箱底的呢！”眼不见心不烦，难道还能逼着人家大夫人把好东西送给自己丈夫和小妾及前妻生的女儿？说到底，锦盈是现代人的思想，你的东西我不贪，只要大家面子上过的去就行。
    茗玥却实实在在古代人的思想，想着既然你身为主母，就该一视同仁，这是认知问题，勉强不过来。喜欢君家小女请大家收藏：(663d.com)君家小女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