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有卖玉器的，有卖绢布或者茶叶、瓷器的，有的小贩干脆支开了摊子，大声叫卖着给众多女香客准备了胭脂、帷帽、薄纱和团扇等，惹的周围上了年纪的赶庙人好一顿白眼。
    锦盈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
    绯红道：“姑娘难得出来一趟，瞧着这些是不是心情也变好了？”
    锦盈点点头，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踩着被清场过后的甬道，上了天泉寺山门的台阶。天泉寺的主持法号叫做‘风来’，倒是跟一般的佛家弟子取得名字不同，听着很有意境。人也心思活络。因唐府提前招呼过了，所以在山门外迎接的都是一水上了年纪的僧侣，就连开门的两个沙弥也堪堪只有七八岁的年纪，光溜溜的脑袋又可爱又俊俏。
    锦盈微微抬头，只见山门殿的屋身之上开着三个前后贯通的门洞，中间门洞偏大，两旁是两扇小门。大门上方悬挂一长五尺宽二尺有余的匾额，朱底托玄刻，‘天泉寺’三个字龙蛇飞动，恣意惊龙。两侧对刻一副楹联，左侧题写着‘出三界家’，右侧则写的是‘入四空门’。
    唐老太太与风来和尚寒暄了两句，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便领着众人绕过正门，从侧门入了寺内。
    茗玥脚步微缓，凑身过来道：“这天泉寺也算是家皇家寺庙，老太太自然不敢造次。”
    锦盈点点头。想必正门是皇家人惯常使用，虽未有明旨，但公卿之家皆会避之，免冲撞皇家之意。
    天泉寺是坐北朝南的格局，过了山门左右两侧是斜飞的长廊，正北第一重院落是‘天王殿’，左侧配有钟楼，右侧建有鼓楼，锦盈想起现代课本上描绘的‘晨钟暮鼓’，寻了旁边的小沙弥一问，果然是晨起敲钟，以鼓相应；晚则击鼓，以钟相和。
    风来和尚脚步不停，一路带着众人绕过天王殿，到了第二重院落的大雄宝殿。这里便是供女眷参拜礼佛的正殿了。只见正中摆放着一个半人高的宝鼎，右侧则摆着燃香供佛的香炉，锦盈闻着这香味熟悉，正待询问，茗玥笑眯眯道：“参禅礼佛嘛，所有的焚香都类似，无非就是沉香、白檀香、丁香、郁金香、龙脑香。老太太常焚白檀，佛家普照众生，干脆五种一起焚烧，又叫做‘焚五香’。”锦盈见她语气微癫，瞪了一眼，道：“佛门重地，当心佛祖怪罪。”
    谁知茗玥不以为然，道：“佛渡有缘之人，普通人参禅理佛不过想寻个寄托，众生皆苦，众生皆念，若是心里想要什么，拜拜佛就能心想事成，那就算不把佛祖累死也得给他吵死。”
    锦盈见她神采飞扬，似嗔薄怒，望着前面婉凝的背影，笑道：“二姐姐倒是看的很透！可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
    茗玥一面走一面转了半个身子过来，低声道：“我？哪敢有！不过不想来拜佛却不得不来，有些闷罢了。”想了想，又道：“老太太来参拜，一为父亲，二为唐家代代延绵，荣华不缀，大夫人来参拜不过为了六妹妹能在宫中一展风采，撷秀而归，大姐姐...大姐姐为求嫁入侯门夫妻顺遂，锦衣玉带，你呢，你求什么？”
    锦盈叹口气道：“妹妹只求自己事事顺意。”
    茗玥奇道：“不是事事如意”
    锦盈沉吟道：“顺意已然不易，我只求凡事我能做的了自己的主就好。如二姐姐所说，佛祖那么忙，太过强求不是为难人家！”
    茗玥莞尔道：“你是谁，原配嫡出，即便不求佛祖，有父亲在，自然也能让你事事如意的。”
    锦盈看了她一眼，快步追上与她并排道：“二姐姐求什么？”
    茗玥抬头挺胸，大步向前，“求姻缘！”声音清亮如同流莺婉转夜啼。
    锦盈扶额，忙四下顾看，见无人注意，这才小声回她道：“那你来错地方了！”边说边跟了上去。
    入了正殿，只见一尊释迦牟尼的成道佛像赫然入目，足足一丈有余的高度，通体鎏金，堪堪坐在高台之上。其面相端庄，神态安逸。金身结跏趺坐，恢宏磅礴，庄严肃穆。
    唐老太太和小林氏屈膝跪于蒲团之上，手中清香三注，香烟袅袅，闭目祈祷。婉凝、茗玥、锦盈则个个凝目蹙眉，双手合十，也是一派虔诚。
    锦盈在后世虽不算佛门虔诚的信徒，但此刻置身于庄严厚重的佛门殿内，周身自有一番令人敬畏的气息笼罩，当下不敢造次，垂首敛眸，恭恭敬敬在心中默念了几遍‘我佛慈悲’。
    未几，风来和尚接过唐老太太和小林氏手中的馨香插入香炉之内，众人又齐齐磕了三个头，这拜佛之礼便算成了。后一行人用了斋饭，风来和尚便安排人带大家到配殿的厢房稍作休息，只待下午离去。
    谁知，路过另一间厢房，听得房内传来阵阵笑声，布帘微晃，有丫鬟捧着茶盘走出，这才看清几位香客，竟是原家女眷。原老太太看清来人后，怔了一下，身旁的原二夫人已然笑着做起了介绍，众人相互见了礼，原老太太眉笑眼开，一口一个‘老姐妹’，故人一般拉着唐老太太交谈起来。唐家带来的丫鬟婆子们则很有眼力的将提前布置在另一间房内的茶水和点心移了过来。
    原老太太云英未嫁之时，是戚北侯府贵女出身，那时唐玠尚未展露头角，二人身份相差悬殊，没有机会相识，后原老太太嫁入原家后，又多随夫婿外任为官。等到二人同处京城，两位老人家却已丧夫守寡，只能深居简出，所以自然更是没有机会相识。但气场这种东西很玄妙，两人寒暄了几句后，彼此脾气相投，很快便熟悉起来，再加上上元节的寿宴，小林氏和原二夫人已然认识，两两叙话，房内一时倒也热闹非凡。
    过了不久，有小沙弥在门外告知，天泉寺的风善法师在法堂开了道场筵席讲经。风善法师擅法相宗，威望素著，因其已百岁高龄，所以极少开筵授课，是以这种盛况十分难得，原老太太便提议一同到大雄宝殿之后的法堂听经文。
    “你们年轻人不爱听这些，就不用陪着我们去听那些枯燥的经文了，今日天气好，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原老太太笑眯眯的说道。
    唐老太太也微微颔首。
    原二夫人则道：“娘，看您说的，侍奉婆母不是我们该做的，反正左右也是无事，我自然是陪着您一同听经。”
    小林氏也道：“对，对，我们一起去。”说着，左手支在右肘之下，右臂则挽上了唐老太太的臂弯，很是坚持。
    唐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笑着对原老太太道：“我们不想做那严厉的婆婆，可偏偏她们都想做孝顺的儿媳，我们去了，她们在这也是安心不了，罢了，一起就一起。”
    原老太太目光在两位年轻妇人睃了一圈，点点头，转身之际却见原英面露失望，莞尔道：“就知道你们这些小的不乐意。”又对那小沙弥道：“劳烦这位小师傅，带我几个孙女到碧虚林逛逛。”
    小沙弥恭谨允诺。
    唐老太太听罢，目光在婉凝身上微滞，只是一瞬，笑道：“如此也好。”又嘱咐身旁言妈妈道：“寺内人多，今日又是庙市，你去将守在山门外的几个婆子唤进来，陪着几位姐儿一块去。”
    言妈妈闻音知雅，屈膝行礼后退出了厢房。
    出了大雄宝殿的配殿，自斜飞长廊一路向北，过升仙桥，经十二口‘渡化井’，一行人上了一座空中行走的飞廊，白玉微瑕的石基上是一水优美玲珑的曲线浮雕。
    小沙弥人不大，口齿却十分流利，每处景点的来历都能娓娓道来，一面走一面笑嘻嘻的介绍。
    锦盈见其他人走得飞快，原英则慢腾腾跟在后面，怏怏的面色，便放缓脚步，与她并排行走，低声问道：“前段时间听闻你家中闹贼，后来怎样了？”
    原英同茗玥一般都是火一般的性子，只是因嫡出又深受家中长辈宠爱，比起茗玥的爽朗则更添了几份骄纵，闻听此皱了皱眉，傲气道：“几个毛贼而已，能怎么样，我父亲同金吾卫指挥同知马国安最是交好，追了几日便将东西尽数追回来了。”
    “哦？看不出原大人交友倒是很广，府内看来是没什么事啦！”这话若从其他人口中说出只怕会被认定为嘲讽之意，但原英本是明朗骄纵的性子，最是喜欢快人快语，闻听不觉不快，凡倒瞧着锦盈一脸天真有些莞尔，心想，到底是个小丫头，这就给镇住了，于是笑眯眯又道：“那是，不过可惜了，我同你第一次通力合作抓到的贼子趁机给逃了，不然我定要亲审，打他个肠穿肚烂，看他还敢打我们原家的主意。”
    锦盈挑起一边长长的眉毛，‘哦’了一声，原英听着声音不对，正待转头询问，就见前面已然到了飞廊的尽头，顿时眉眼俱笑，欢快的追上那小沙弥双手合十说道：“劳烦小师父了，前面就是碧虚林了，我们自己过去瞧瞧就是了。”
    小沙弥也双手合十，笑眯眯行了个佛礼，道：“女施主请便。”这才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回路而去。
    原英则长出口气，挑眉道：“幸好提前让他离开了，前面再过不远就是碧虚林了，若是这般介绍下去，我们岂不是黄昏时分也逛不完了。”
    锦盈目视前方只看到了一大片青翠郁葱的竹林，疑惑道：“我只看到了一大片的青竹，那里就是碧虚林了吗？可方才小师父不是说寺里有一大片的碑林吗？怎的这么久了我一片也未看到？”
    茗玥指着前面的翠竹道：“你看到的这一整片没有边际的青竹林，便是他们说的碧虚林了，碑林就在里面。”青竹又被佛家称为‘碧虚’。
    锦盈道：“我还以为这碑林是古刹将各种碑刻集中在一起，所以叫做碑林，原来这里真的是有一片林子啊！”
    原婷莞尔笑道：“不错，就是这样！这碧虚林硕大，内里足足有一千七百多块保存下来的碑刻。”
    原英望着自家姐姐亮彩的眸子，擦了擦鼻尖道：“二姐姐，这次凭你再怎么说，我也不入那碧虚林了，再说那小沙弥都被我打发走了，没人讲解，自己单看也没什么意思。”
    原婷神色一僵，脸色顿时有些羞赧，皱着眉头道：“平日里让你多读书你不听，小师父人虽小，却能博古通今，如今人家愿意指点你，你倒觉得麻烦。”又转头对唐家三姐妹道：“几位妹妹都莫听她的，这天泉寺的碑林占地百亩，镶碑一千七百多块，传闻是几百年以前自前朝便流传下来的各位文人的书法碑刻，这般威名素著的名胜之地，自有一番推敲的意境，我妹妹读书少，不喜这些才会说这些没意思，几位切莫当真。”
    顿了顿，许是为了加重自己话中的可信度，又道：“前朝末年，战火肆虐，叛军荼毒遍地，天泉寺其他古迹也是被毁于一旦。传闻叛军攻入天泉寺后山，见这片竹林苍劲茂密，还当内有埋伏，不敢进林搜查，遂一把火烧了竹林。谁知火势方起，顷息天雨绵密而落，生生将一场大火化于无形，二日，雨停风止，叛军再起明火，熟料与前一日一般又是天降大雨，待的第三日如是这般之后，叛军始信佛门瑰宝，自有佛祖护持，当下吓得魂不附体，丢盔弃甲，蜂拥撤离了此地，故此，方让这一千七百多的碑刻完整保存了下来。”看得出，原婷对此片碑林十分喜爱和推崇。
    闻听此，锦盈来了兴致，道：“原英既不愿让小师父带路，觉得繁琐，婷姐姐之前又来过多次，熟悉这里，不若带着我们几个去逛逛，既有了向导，又没有外人在场，岂不正好！”
    原婷眸子一亮，茗玥却连忙摆手道：“要去你去，我可不去！”
    锦盈正待不解，原英向前迈出一大步，一脚踩了一道：“说好的，要去后山佛塔看佛光，次次来都只能逛到这碑林，这次说什么我也要去逛这后山。”天泉寺后山建有一座佛塔，供奉了诸位佛家舍利，听闻若是觅得机缘，有人曾在此地见过佛光乍现。
    锦盈正觉奇怪，原婷已叹口气道：“祖母说了只能看碑林，没说可以去看佛塔，那里有一条小路是可以通到山下的，今日是庙市，僧人都在前殿讲经和待客，根本不会有人守山，我们还是听祖母的话去碧虚林内转转便回去吧，去那佛塔来回得小半个时辰，又累人又危险，祖母知道了定然要动怒的。”
    原英却很坚持，微扬起的小脸如白玉一般发着莹光，叉着腰冲着唐家三姐妹道：“我二姐要去看那碑林，那里没意思极了，在场的除了锦盈外，其余都去过那碧虚林吧，那里也没什么好看的，索性咱们就此分作两路好了，我领队，去看佛塔，你们谁要跟着？”
    茗玥率先附和道：“我要去，我要去，我也要去看佛光。”
    锦盈却似对那碑刻来了兴趣，道：“那我同婷姐姐去碧虚林，大姐姐你呢？”
    早在两个月前，由右督御史何鸿山担任钦差，与大理寺司直董正辉共同到苏州督办的‘改稻为桑’案已然有了定论，二人联手奏了内阁一封结案陈词。内阁六名阁老针对这份结案陈词，划分成了两派，一派以次辅冯邵宁为主，称之为激进派，主张以雷霆之势更换江南近乎一半的官员，另一派称之为保守派，以兼任吏部尚书的内阁首辅徐芳徐阁老为首，主张稳定朝纲、安定民心，对几路官场官员分而化之，调任他处，过后再慢慢更换，只惩处此案的几个祸首即可。
    内阁一共六位，其余四位则分别是兼任兵部尚书的曾静上，是近几年由皇帝本人力排众议提上来的；与徐阁老同出自江南文场的马平章、言成霄，是徐阁老的门生；还有最后一位则是与次辅冯邵宁同出自北方科场的李继。
    徐芳和冯邵宁二人性格南辕北辙，一个持重而狡黠，一个刚毅而悍厉。徐阁老为官做宰近十年，门下拥趸甚众，因此最重官声，凡事讲究‘大事小办、小事不办。”而冯邵宁因兼任刑部尚书，本身是刑名出身，自然主张‘一切尽皆断于法’。双方本就水火不容，南北科场划分南北考卷之后，内阁更是直接分成了两派，近几年吵嚷不断，皇帝为了平衡南北在官场的势力，这才破格提拔了不过四十出头的兵部尚书曾静止，此次‘改稻为桑’涉及官员之多，令整个官场瞠目结舌，皇帝本身也是打算严惩的，但因都察院在后续调查中又发现了北地操控南方官场的痕迹，皇帝只得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最终将祸首萧中及各路权贵、士绅、地主判处死刑，罚没其全部家产充入国库，更换当地卫所全部将领，其余涉及官员按照罪名大小，分别判处流放、罚金、调离原任等，剩下涉入不深的，便听取了徐芳建议，慢慢更替。
    吉庆侯府的师爷做事还算谨慎，除了那纸给萧中的荐书外，也没留下什么证据，而荐书又早就被唐家一位兵部的故旧提前取出，所以也只因萧中的身份受到了皇帝的斥责。吉庆侯府虽门庭没落，但毕竟也是一门侯爵，这简单的‘天子斥责’之怒还是能够受的住的。
    待缓和过来后，很快便到唐家下了聘，是以婉凝的禁足也渐渐解除。作为待嫁娘，有许多事物需要置办的，单是府内为了新娘量尺寸的绣娘便来来去去过了五六拨，一直关着只怕会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
    锦盈瞧着婉凝眸中时亮时黯的星火，莞尔道：“不若就按照原英说的吧，咱们分作两路，大姐姐若是也想去佛塔，便去吧，我自己去碑林。”唐老太太吩咐的几个婆子面面相觑，齐齐往婉凝身侧靠了靠。
    原婷和原英对视一眼，还当是唐家下人知道后山危险，这才陪的下人多了些，倒也没多心。
    原婷自己也想去碑林，但因记挂妹妹，本已决定同去佛塔，此刻又听锦盈要去碑林，她自觉身为一行人中年龄最大的，对几位妹妹有看护之责，一时蹙眉如峰，左右支绌。
    锦盈便笑道：“婷姐姐还是陪着同去后山吧，我就在寺内，四处都有人不时走动，我身边又带了婆子丫头，去碧虚林走上一小段路消消食便回去了，用不了一个时辰。”
    原婷点点头，又嘱咐了几句，便随同原英一行往后山走去。
    锦盈则一个人带着绯红和两个婆子朝着林中走去。喜欢君家小女请大家收藏：(663d.com)君家小女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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