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应之公子皱着眉头想了想，脸上现出坚韧之色，“依照计划，明日午时马国安才会跟洛邑卫的沈南孙到和盛斋碰面，到时候尹霁廉府衙内的捕役会和卫所的人在南城门处起冲突，咱们才能趁机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城去，若是现在入了寇窝惊了蛇，只怕只能将计划提前，今日便冒险混进城去！”
    正说着话，门外起了一阵骂骂咧咧的宣阒。
    “妈的！撒泡尿而已，这雨不雨雪不雪的，下到身上嗖嗖的跟个猫爪子挠的似的，凉成个冰窖，真他娘的麻烦！”帘子一挑，一个着石青色短褐袄子的男子走了进来。
    “童大！”方脸镖头阴着脸喝了一句。
    刚掀帘进来的男子一愣，急忙扯出个笑脸转身对送他回来的小厮抱了拳，“小哥，对不住！江湖人粗鲁惯了，劳你带路了！”说着，递了二两银子硬塞到那小厮手中，打发小厮离开了东厢房。
    方脸镖头起身换了个位置，将离火盆近的一方让了出来，沉声道：“先坐下来烤烤火。”又道：“你当咱们还是在冀州吗？往后一言一行都得时刻惕醒着，别给公子惹了麻烦才好！”
    童大摸着头嘿嘿笑了两声，坐到空的位置上后，这才随便抱了个拳，“公子，对不住！一时没改过来！”又转了半个头，对着那方脸镖头讨好道：“闻大哥也莫怪我！我这不是趁机得去看看四平那小子走了没走嘛，时间久了些，又怕进门时我还在，这会不在了引起人家怀疑，虽然身边也跟着小厮了，可总得让院里的人知道我回来了，免得引起麻烦嘛！”
    方才一行七个人一齐进门，童大装着肚子疼由下面的小厮领着去了东路的茅厕，并没有见到这院子的主人和那几个带着身手的下人，居然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蒋子由不由地将目光在他身上逡了两圈，把他看的脸色微酡。
    “蒋先生，您老这是什么意思？”童大伸出干冽粗厚的爪子摸了一把脸颊，又低头看了一眼带着厚茧的掌心，没脏东西啊！他心里嘀咕。
    蒋子由一哂笑，“童大，你这小子倒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你怎么知道这院里不太平！”
    童大一怔，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就是临进门那会，公子给在最后的四平使了个眼色，四平那小子绕到马车后面一溜烟跑出了巷子口，肯定是通知老二、老三、老四去了，我怕他后面扎了尾巴，这才借口上茅厕翻到了南墙边上，想看看那小子成功跑远了没！”
    屋内其余几个人俱是嗤嗤一笑。
    童大脸色更红了，“怎么？我做的不对？”
    应之公子照着他胸口不轻不重砸了一拳，“做的对！到底是长大了，都能看懂我的眼色了！”
    童大摸着头嘿嘿就笑。
    自称是总镖头的闻墨染也跟着笑了笑，就端肃敛了容道：“四平应当已经带话给了童二、童三，童四，他们三个手上拿着大部分的连弩，到时候合力守住这宅子四个方位中的三个方位，最后一个方位由我跟童大补足，卢冠山和陈晓峰、陈晓年兄弟到时候带着公子和蒋先生冲出重围也不算太难！”他顿了顿，眸子内跳动的烛火莹光黯淡了几分，压低声音道：“幸好公子有先见之明，咱们分了两拨人分头进村，本来是想寻个不怎么惹人注目的地方休整一日，不曾想进门后，这院子处处透着诡异，只怕咱们还少不得得先起个由头动手拿住那老东西来问一问，看看是杀还是不杀！”
    卢冠山是应之公子父辈的世仆，跟闻墨染认识了十余年，清楚他的身手，闻听他的口气不疑有他，沉着眸子点了点头。
    陈晓峰和陈晓年两人是双胞兄弟，年纪不过十七八岁，自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是江湖上有名的刀客，因老父年纪大了落得一身病痛，这才打出了旗号要应征护院，是近几年才随同老父一同投了应之公子的麾下，平日里更多的是担任小厮的差事，陪着应之公子进进出出，跟闻墨染接触不多，听到他口气甚狂，不由得交换了下眼色，各自从对方瞳孔中看到了惊诧之色。
    正在东厢房暖阁内噪杂议论之时，北方正屋内室的槅扇门轻轻晃动了几下。自李爷走后，锦盈几个便被关到了内室，二屋槅扇外执刀守着两名着黑衣的精壮男子，但此刻更多的是关注着外面的动静，一时间仿佛将屋内几个女子忘了个干净。
    淼氏拥着锦盈半靠在在榻上，小声安慰道：“我方才隔着窗子看到那唐庄不在，估摸着应当是没被抓来，也许这会儿已经回去送信了，大伯收到消息就会带人赶过来的，你别怕！”
    锦盈苦笑了一下，伸出莹白细腻的手拍了拍淼氏的肩膀，“怕只怕刘贺这步棋人家早看透了，人家没给那唐庄机会！”
    淼氏脸色一变，瞬间白如纸片，“你是说，刘护院主动投降给那唐庄换取逃生的机会，那唐庄却没能成功，已经被他们的人给....”淼氏声音有些颤抖。
    锦盈眸中流露出不忍，“我也是猜测！这刘贺身手我见过，就算对方人多势众，他若能带着那几个老兵硬碰硬也总能有一线生机，可他心里念着唐家的恩情，不放心咱们就这么雁过无痕地被带走了，这才装作以身殉义的模样缴械投了降，又想着那唐庄不会武，配合着逃出去能不惹人注意，说不定反而能顺利地逃回城中，只是这些人都不是傻子，二婶婶你看看，当时挟持咱们的有多少人，这个院子里又才几个人，说明这根本不是人家老窝，人家还有其他的藏身之地，一拨贼子分作了两拨，杀个漏网之鱼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淼氏闻听，眼睛立刻红了起来，“这可怎么办啊！难不成咱们真得死在这不成！你二叔还等着我救命呢！”
    绕是此刻二人如同被架烤到了火山旁，眼看就是喷薄而出的绵绵山火，即将将二人焚烧殆尽，锦盈仍是被淼氏这被情感冲昏的头脑逗得乐了一乐，“二婶婶，这会儿子你就别记挂我那二叔父了，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他指不定正窝在哪个铺子里品茶训话，悠哉悠哉呢！”
    淼氏一怔，“盈儿，你这话什么意思？”
    锦盈转身面对着淼氏认真道：“二婶婶，我问你，二叔父出门去庄子上盘账，往年可是在这个时候？”
    今日淼氏突闻噩耗，脑子整个混混沌沌地，压根没有往这方面细想。都说关心则乱，可见不假！她咬着唇想了片刻，这才眼睛一亮，回道：“平日里得过了二月二了，有时甚至得等唐府的春宴过去后才动身。”
    锦盈初时还怕自己猜错了，听到淼氏的话，心里的猜测更笃定了些，“那给您带来消息的，可是二叔父平日里随行服侍的小厮？”
    淼氏眉梢一挑，一拍大腿，喝道：“我说呢！觉得哪里不对，那庄头陈三阳是个精明人，就算是想得些好处，也不会这样没头没脑地鼓动那些庄户，且那群人都将你二叔父围起来了，就说明这庄子里里外外已然被看严实了，你二叔父还怎能遣派得动庄子上的人回来报信！”
    锦盈叹了口气，“您总算想到这点了，也怪我！明知道您此时正是心焦之时，也没细细想这一层，害得咱们落入了狼窝！”
    淼氏鼻子一酸，两行热泪便滚落下来，她抓起锦盈的手道：“不怪你，怪我，你不知道这庄务是个什么流程，一时没想起来情有可原，可我都经营了半辈子了还犯这种错，实在是....”话说间，淼氏心尖打颤，浑身激动地抽搐了几下。
    锦盈脸色大变，再不敢胡言乱语，她本就敬佩淼氏与二老爷唐徵的深情，心里也清楚对方是以有心算无心，怪不得淼氏，于是展开双臂抱着淼氏轻拍着她的后背，抚慰着她此时激烈的情绪。
    待淼氏安静下来，锦盈故作轻松地安慰她道：“二婶婶不必觉得内疚，你瞧咱们现在还能团坐在这好好说话，这说明对方也知道我们背后靠着的是唐家，他们不敢乱来，不过眼下咱们还是得想个办法跟西厢的刘贺他们汇合才好，这样分作两方，互为人质，投鼠忌器，只怕最后落不着什么好！”
    淼氏深吸了一口气，拿出帕子擦干净脸上的泪痕，抱怨道：“这群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来路，连唐家的马车也敢动，待我们逃出去可得让大伯好好查查！”
    锦盈心里也满是疑问，但老人那句‘东西不在屋内’仍是让她心头激荡，恐惧尤甚，摸不清楚身边人的好坏之前，她不敢露出任何风声，且看那老人的意思，应当多半也是信了她‘失忆’这一点，这才有些左右踯躅。
    正在两人小声说话的时候，只听得内室的北面的墙壁‘咚咚’响了两声，几个女人顿时大惊失色，锦盈迅速起身绕过桌椅到了槅扇附近，贴着耳朵听了听，见二屋外没有什么动静，这才踮着脚走回内室最深处，也对着墙壁‘咚咚’回了两声，正待她贴着耳朵细听时，头顶一亮，雨水从掀瓦的空隙中哗哗落了下来，锦盈大惊，急忙扯了床上的棉褥扔在了下面，这才让声音小了下去。
    只觉头顶上的那抹光亮持续了片刻，光线倏尔一黯，一个戴着斗笠的少年出现在青瓦被掀开的地方，有着一双比乌木还黑漆的眼珠，骨碌碌转了两圈，这才对着大惊失色的几个女人问道：“你们是谁？”
    锦盈想起了那群躲雨的人。
    因只是隔着窗棂听了几句，并不知道前来躲雨的人数多少，此时见屋顶的少年技高人胆大，忍不住与淼氏对望一眼，眸子里俱是浓浓的喜悦。
    那少年却是有些莫名奇妙，忍不住嘟哝了一句，“不说拉倒！”
    锦盈梗着脖子抬着头，将声线压的若有似无，小声回道：“壮士，我们是唐国公府的家眷，眼下被坏人挟持在这了，你能不能帮我们去报个信？”虽然心里存着想让人家拔刀相助的念头，但想到对方人手不少，怕把人吓跑，所以没敢提及。
    一面说，一面将耳珰、手镯之类的贵重物品摘下，跟洁绿和淼氏要了身上全部的银两，转头寻了床单，打包成一个小小的包袱，搬了椅子踩着将包袱伸了出去。
    女孩踩着凳子踮着脚尖，探出一截如葱管一样莹白细腻的手臂，隔着淅淅沥沥的雨幕，带着斗笠的少年看清了女孩的脸，只见女孩长着一张小巧精致的鹅蛋脸，黛眉微蹙，红粉双颊，两瓣薄唇，嫣如丹果，比盛夏菡萏蕊上的红色还要艳丽几分。他不由得心神一荡，急忙敛了心思，垂首将包袱接了过来，又红着脸回道：“我就是个赶车的，做不了主，你的东西我会交予我们公子的，端看他应不应吧，如果不应，我再给你还回来。”
    锦盈错愕，随即明了地笑了笑，笑容中满满都是苦涩。却看的那少年心里一酸，结结巴巴地说道：“姑娘放心，我...成不成，我都过来跟你回个话。”
    房顶的青瓦上响起了几声宣阒，像是雨势更大了些，眨眼间，那少年便没了影子，头顶的瓦片也瞬间回到了原位。
    淼氏吩咐洁绿和秋菊将褥子重新放回原处，这才挽着锦盈的胳膊坐到了干燥的床边，带了几分希冀道：“希望咱们遇到的是个好人！”
    锦盈胸口泛酸，无力地点了点头。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槅扇外响起了刀剑撞击的金属窸窣声，锦盈胸口一热，起身跌跌撞撞地朝外奔去，刚打开槅扇的门板，二屋外的两名执刀人立刻凶神恶煞地挡在了槅扇外。
    锦盈朝着支摘窗棂看了看，窗户被落了下来，什么也看不到，她惨白着脸笑了笑，又将槅扇关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声响更甚，二屋外的门吱呀一声，先前那个左脸带疤的男人跳了进来，压低声音道：“妈的，那群江湖人居然是披着皮的，手上有从大内禁卫流出来的连弩，四个方位皆被定了桩，李爷想走，被困在院子里了，如今两拨人马对峙，这几个女人留不得，你们进去清扫干净，赶紧出来一块杀出去。”说完，男人飞快转身出了正屋。
    两个原本在屋内看守的黑衣人则朝着内室走来。
    吱呀一声，推门的瞬间，头顶落下一团软软的湖绸棉被，顿时将二人罩了个严实，洁绿和秋菊合力将凳子朝着两人丢了出去。
    锦盈急忙搀着淼氏朝着室外跑，边跑边喊‘救命！’。
    两个黑衣人很快反应过来，转眼之际，举起大刀悬在了两人背后，锦盈急的大叫一声，只听得耳边嗖嗖两声，身后响起两声呻/吟，她大着胆子回头一瞧，两个黑衣人喉间和胸口各被插入了一枚短小的孥矢，头顶响起一阵轻微的笑声。
    “是你！”锦盈顿时热泪盈眶。
    差一点，自己就要去见了阎王。
    那少年从屋顶跳下，来到锦盈和淼氏身边，俯身作了一揖，“我家公子让我来保护二位。”
    锦盈激动道：“那我家的护卫们？”说完，又觉自己有些得陇望蜀，不由得羞愧低下了头。
    那少年不以为杵，只悄悄将门缝开了一隅，护着她们几个依次跑到了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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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