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绯红怔忡了片刻，撅着小嘴道：“你可别误会是姑娘让我来监视你的，姑娘是好心，怕你想不透彻，节日里的再哭坏了身子。”
    “不，不，我没那个意思。”雀蓝见绯红想岔了，忙解释道：“我是说我平日里十分不招人喜欢，我怕连累了姐姐。”
    绯红笑道：“姑娘才没有那么小气。再说，你摸着良心说说，我平日里待你不好吗？当然，有时候是有些气你，可哪次你值夜的时候我不是嘱咐你屋子里的橙萝记得给你留门，你忙着做活时，我没给你留饭？”
    雀蓝低着头满脸羞红。
    “好了，过去的就算过去了，你也打起精神来，往后好好给姑娘当差，如今我屋子里的石榴也快到日子了，待她出了府，你若是好好的，姑娘将你提了上来，长脸不说，连月例银子都能领到二两呢！你哥哥如今才多少，整日里风吹雨沤，跑前忙后不过才一两半，你比他还一年能多出六两银子呢！”
    雀蓝嘟着嘴，“可二两银子也不算多啊！我听大公子院里的莺歌姐姐说，闸口街绮绣楼的绣娘一个月能做三副绣品，一副能卖到四两半，一年五六十两呢！”她想到自己自小跟随阿娘学到的广绣，便有些跃跃欲试。
    绯红漆黑的眸子在她脸上凝视，直看得雀蓝有些不自在地歪了歪身子。
    未几，绯红笑了笑，假意呸了一口道：“你可真是眼皮子浅，那绣娘一年五十两赚的是什么钱，卖命的钱！待人大一些，身体坐坏了，眼睛也熬瞎了，后头还有什么指望？可咱们不同，咱们若是得了主家信赖，这活是能干上一辈子的。我问你，若是你去做绣娘，难道也让你哥哥去给人家跑生意？若是人家不招伙计呢！当日你在那商户做丫头，你哥哥被那些中人推了多久才卖到了咱们唐府，你可晓得？若是离开这再寻不到好差事，便只能同那些佃户一样租了人家的田地来耕种。洛阳价贵，我听闻京郊的一亩良田，一年的收成不过是三石米，便是三十斗而已，而古仓街上，最贵的米店所售出的大米是十五文钱一斗，一亩地一年收成差不多才半两到一两银子，就算是你哥哥身体好，一年可以承租个四五亩地，岂不知还要付三成的赁子钱给那些户主，到手的又能剩下多少？咱们在府里当差，只要谨守岗位，便是个三等的丫头，一月还有八百文，一年还能拿到八两银子呢，且不说主子们好心赏的珠花和四季衣衫。你好好想想，你是愿意到外面跟着那些绣楼里的大师傅们日夜不停地劳作，还是守在姑娘身边好好伺候，三等升二等，二等升一等，努力攒钱，争取出人头地的好？”
    雀蓝眼神躲闪道：“我，我只是随便说说，若说好，自然还是在府里当差好呀！只是升至一等，姐姐觉得我可以吗？”
    绯红弹了她脑门一指道：“你可真是个不开窍的，旁人说你几句，你便没了主意，姑娘好心教导了你半天，你却跟个闷葫芦似的不开窍。不怕告诉你，姑娘给石榴备下的添箱有一部分是我收起来的。你想不想知道有什么？”见雀蓝支起了耳朵，她与有荣焉地得意道：“不过才跟着姑娘半年，如今要出去了，姑娘赏了三十两的妆银不说，另给了一双刻着喜鹊报春的纹银镯子，一支并蒂莲花的珠钗和一支镶着锦鲤垂苏的金步摇，还有几匹大红刻丝的喜布，那布我不清楚，可那两只镯子和珠钗、步摇可是我亲自封的匣，少说也值个三四十两，这还是没什么情意的！若是换做姑娘可心的....”
    “这么多？”雀蓝瞪大眼睛诧异道。
    “可不是！所以说只要咱们好好服侍姑娘，不愁没有出头之日啊！”
    “可我怕姑娘已经恼了我，石榴姐的位置盯着的人不少，除了院里几个，我听说管着厨上的窦妈妈也想让自己女儿进来呢！别人都说那位窦姐姐得了妈妈真传，做得一手好菜。”
    “那些有的没的，你听那些做什么，姑娘是个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她惯是个随遇而安的，难不成那丫头做得菜好就能代替咱们在姑娘心中的情意了？我们服侍了姑娘这么久，可比她在姑娘心中重要的多。”
    雀蓝点点头，一副欲言又止。
    绯红觑着她的脸色，嗔怪道：“行了，该说的我也都跟你说了，相识一场，你若是还有其他心思，不愿意告诉我，也就罢了，我也算对你尽了姐妹间的情分。”说着转身要走，雀蓝忙扯住她手臂道：“姐姐，好姐姐，不是的，我就是一时想岔了，以后不会了，请姐姐在姑娘面前给我说两句好话，我日后一定好好当差，再也不惹姑娘生气了。”
    绯红见话说到了最后，雀蓝还是没有说实话，只好笑笑，拍拍她手道：“行了，我晓得的，你自去把这袄子换下来吧，在咱们自己院里便罢了，若是让院外的人瞧到你穿成这样，怕是保不齐惹来向妈妈一顿呵斥。”
    雀蓝怔着眸子。
    绯红叹口气道：“如今大公子的好日子眼看就要到了，你穿成这样，怕是府里一般年纪的丫头们有样学样，到时候大家都挨了斥责，你说这口怨气得落到谁身上？”
    雀蓝脸色一白，忙道：“谢姐姐提点，我这就去换了。”
    绯红睃了她一眼，转身打开槅板门扇走了出去。
    酉时一刻，锦盈回到内室，萦白从一浮雕豆蔻梢枝的梨木黑漆螺钿大柜中取出一件玫瑰紫色绣着牡丹花纹的交领上袄和一条月白蝶纹的马面裙。锦盈看了笑道：“不错！萦白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好了。”
    萦白笑笑，“是姑娘的颜色好，穿什么都好看！”
    古代所谓的‘颜色好’便是夸赞女子相貌的常用说法，锦盈听了不置可否，只轻笑两声，便道：“换上吧。”
    洁绿和萦白一左一右服侍她换好袄裙，三人方走出内室槅扇，锦盈瞥到黑漆螺钿长方桌上的背篓，“洁绿，你去找两个籐筐，将这些苹果匀出两份，一份我带去苍南斋，一份你通过何妈妈将东西送到大夫人房里去。
    洁绿忙点头应下，转身出了正屋，不一会儿手上多了个豆绿色的藤筐，像是平日里底下丫头们用来盛针线的那种，带着提手。她利索地将上面的斜飞福字红布头掀开，匀出了约莫七八个大红的苹果到那藤筐里。“姑娘，且先送给老太太吧，剩下的我亲自给何妈妈送过去，定误不了姑娘的事。”洁绿知道不用府中名帖过客的严重性，拍着胸脯保证道。
    这时，绯红挑着厚厚的棉布帘子进来道：“姑娘这就要去了？”
    锦盈脚步却是一顿，绯红逡了屋内一眼，只道：“问过了，姑娘，她不肯说，但我瞧着像是...”绯红眸中闪过为难。
    锦盈心里明白几分，叹口气道：“等我回来再说吧！”
    绯红点点头，忙转身回内室，从桁架上取下那件出门穿过的翠纹织锦羽缎斗篷追了出来，“姑娘披上吧，外头冷。”边说边将斗篷从背后盖到了她身上。
    锦盈心中淌过暖意，笑着点点头，见颈前丝带系好这才道：“萦白跟着吧。你们两个忙了一日了，先用晚饭，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绯红和洁绿笑着应下，并将手中的藤筐交给了萦白，掀帘送她二人出了门。
    锦盈一路顺着抄手游廊拐了几个弯，又跨了三道门这才到了苍南斋。
    门口两个小丫头伸头缩颈，蜷着肩膀将手捂在口下哈着气。
    锦盈对萦白点点头。
    萦白笑着上前道：“节日里，两位妹妹也没闲着，真是辛苦！呐，这是五姑娘赏你们的。”话说间，从怀中取出一个紫色缠金枝的精致荷包，打开取了十个八分的金稞子一分为二塞入了她们手中。
    小丫头裂开嘴笑，齐声道：“谢五姑娘！谢萦白姐姐！”
    萦白假装不经意地噫了一声道：“也不知我们姑娘来得时间巧不巧，老太太傍晚心情如何？”她皱着眉头，一副兢惧之色。
    两个小丫头心有同戚焉，其中一个回道：“姑娘和萦白姐姐放心！老太太心情甚是不错呢！听知翟姐姐说，下午吃了茶还眯了小半个时辰，起来后喝了一碗牛乳百合羹，这会子里面就大夫人陪着，正在说话呢！”
    锦盈点点头，由丫头们掀帘走了进去。
    “盈姐儿到了，快来！快来！一块帮着你祖母挑挑，你祖母明日走客，看看是戴这支衔南珠的掐丝金钗好，还是这支祖母绿累丝银簪好呢？我瞧着这支金钗不错！珠圆透亮，趁得人气色也鲜活，你说呢？”
    锦盈目光一睃，只见言妈妈手中抱着一件宝蓝色百蝶穿花云锦袄子，她笑着回道：“母亲，这南珠虽好，却配这袄子的颜色有些突兀了，两方相争，不免让人有些眼花缭乱，不若还是让祖母戴那支累丝银簪吧，祖母绿的，颜色也大气。再让言妈妈给绾个燕尾髻，下面配条银白色百迭裙，既庄重又显得贵气。”
    小林氏目光一顿，微微抬起的眸中露出些讶然之色，须臾笑回道：“盈姐儿说的是，我只想到了南珠华贵，色彩纯透，却没想到与发髻和袄子搭配的效果，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是那祖母绿的银簪更出彩一些。”
    锦盈笑着颔首，轻轻福了福，这才道：“祖母，母亲给你们请安了。”
    唐老太太唇侧勾起了笑纹，“不错，盈儿丫头这阵子有长进，明日是到人家府上作客，庄重些好。”又转头对小林氏道：“你挑的南珠金钗也不错，只太亮眼，适合你这个年纪戴，言妈妈，你将这衔南珠的掐丝金钗装好，待会让熙箬带回去吧，另去我妆奁中将第二十七个格子打开，取出我那根金丝珊瑚扁方素簪，赏了五丫头吧！”
    言妈妈忙笑着称是，转身去了内室。不一会儿，手中多了两个黑漆浮雕螺钿长方匣子，各自交到了对应的人手中。
    锦盈忙不迭地弯腰拜谢。
    小林氏也笑说了些推辞的场面话，后接过交给了身旁的丫头织画，娇嗔道：“真是受之有愧，倒像咱们来请老太太的安，全因惦记老太太的好东西了。”
    屋内站着的四个大丫鬟俱是抿着嘴角偷笑，唐老太太被这欢乐的气氛感染，假意板起脸来嗔道：“给你们便拿着，哪这般多事！区区两个钗饰，难道我赏了你们自己能穷了几分不成？”
    小林氏忙歪了歪身子委到炕上，面朝着唐老太太撒娇道：“哎呀！娘，媳妇不过是客气一下，娘的好东西，儿媳什么时候往外推过。”
    唐老太太眸中微动，含了些少见的祥和慈爱，“你们喜欢，我看着也高兴！”又转头目光睃望着锦盈道：“盈儿丫头这段日子倒是稳重不少！”似是赞许，又含了些探究和怀疑的意味。
    锦盈便扯着谎话：“孙女前些日子病着，脾性也大，让祖母和母亲担心了，以后一定宁心静气，好好在家里修身养性。”
    唐老太太眼底淌过满意之色，“你能如此想也是好事。说到修身养性，这些日子你大姐姐倒是像是转了性子，也不常往寺庙里跑了，多亏了你。”
    锦盈心里一跳，一时手足无措，急忙抬眸去瞧，只见唐老太太半眯着眼睛，里面的瞳仁在屋内橙黄色的烛火映照下，闪烁着一层薄薄的粼光，语气也甚是平和。
    锦盈稳了稳激跳的心脏，上前接了大丫鬟灵芸手中的青花瓷茶盅，放到老太太跟前道：“祖母说得对！孙女也该效仿大姐姐的清净无为才是！”她逡了一遍屋内，想着与林家差点定亲的事也不是秘密，且屋内此刻站着的都是苍南斋和婉茵居一等的女使和婆子，遂只稍稍压低了几分声韵道：“则茂表哥的事好在是有淑姨娘的两个外甥给咱们透了底，如若不然，祖母慈爱，母亲宽宥，来日定不会看着大姐姐投告无门，与其等那时两家为了和离打起了糊涂官司，闹到了公堂，失了颜面，倒不如现在一股脑将事情挑开来谈！孙女原是从陕南府回来的，那里如今兵荒马乱的，爹爹又勤苦，也没个能说体己话的女性长辈在跟前教导着，不免做事有些不着五六，好在大姐姐倒是个温婉的，也不跟孙女计较，只盼以后老太太切莫恼了我们姐妹才是！”言下之意，若是唐老太太恼了，便是推翻了她前面的说法。毕竟谁都知道，得了长辈真心疼爱的，婚姻被搅合在了一堆淤垢里，娘家岂有不会帮着论个公道，求个断舍的道理！
    唐老太太耸着眼皮挑了挑眉，就着她的手将青花瓷茶盅中的铁观音啜了半口，这才顺着她的话道：“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但行事却有些托大，以后这种事还是让家中长辈拿主意的好！”
    锦盈知道事情至此才算真正过去了，于是大着胆子求证道：“不知那淑姨娘的两个外甥可回到陇西了？”
    唐老太太抻着脖颈出了口气，瞪了她一眼道：“我只是让郑老头家的带了人去那红灯巷问了几句话，年前趁着走礼的人多，进进出出，城门上也没仔细盘问，便让他们离去了，只是淑姨娘日后若是还想与外家来往，怕是近几年也不可以了！”
    锦盈细细想着，毕竟此事因二人揭开，且婉凝屋内的物什也由二人出手倒卖，现下确实是不宜再露面，于是便点了点头。
    锦盈见唐老太太脸色微霁，一时也拿不准究竟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白石江的事，但眼下为方府求医之事却是不宜隐瞒，她见屋内几个大丫头、婆子都在，也不用将事情交代得太细，便想趁此含糊几句。
    这边，小林氏已开口笑盈盈问道：“听向妈妈说，盈姐儿你年前送了个九攒盒到方府给那方大姑娘，今日得了她的回礼？”语态考究。
    锦盈心道果然，见唐老太太眉头又蹩，急忙扯了个灿灿的笑容，娇娇柔柔地回道：“祖母、母亲，我刚好要说这件事。”说着，对着萦白招手将那一藤筐红艳欲滴的苹果放到了漆红梨木浮雕八仙桌上。
    “孙女正想跟祖母和母亲说一声，前段日子清河府宴会，孙女丢了方帕子。”
    唐老太太眉眼一厉，半耸的身子如潮涨一般直了起来。
    锦盈忙道：“好在落在那方楚楚手里了，想必是那日大家吃了酒同去午憩时落了的，孙女还一直以为是不小心丢在哪里了。我二人趁着节气过了礼，这才知道。呐，祖母、母亲请看，就是这方帕子。”锦盈从怀中取出一方萦白近日新绣的水仙素娟方帕恭敬地呈到了二人面前。
    唐老太太这才长出口气，对她说道：“以后切莫如此大意！”又转头对着立在墙角的萦白斥责道：“姑娘身上的东西，别管是一针一线，哪怕是条绾发的丝带也要小心收着，经手的人别太多，若是记不住便登记造册一条条理出来，什么东西都不能落在外面！”
    萦白忙告罪称是。
    这时，门外有银铃般笑声传来，两对兄妹并唐时、沁瑶双胞胎挑了棉布帘子依次进来，锦盈这才长出口气，起身恭敬地与六人站到了一处。喜欢君家小女请大家收藏：(663d.com)君家小女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