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柳树-擂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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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吟在那夜临睡前问了萧无常一个问题,说若是有十几只猫长在树上,该如何抓它们下来?
    萧无常不知道这是什么新刁难人的法子,也没当回事,哈哈一笑说你弄条鱼引诱它们下来不就是了。
    岑吟说,若是事成了,分你一杯羹。
    萧无常看着她关门去睡了,自己也松了口气,毫无形象地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床上。他取下腰间的葫芦,倒出一粒金丹来丢进了嘴里,咬得咔嚓作响。
    “我一会要出去一趟。”他对枕寒星道。
    “少郎君才好些,又要去哪里?当心又被人给暗算了。”
    “你还真说对了。”萧无常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我就是要去找那个暗算我的人。”
    他们说着话时,外面却不断传来声响。枕寒星推门看了看,回来之后说是隔壁客房里的人退了房,不是什么大事。
    萧无常点头应着,将手枕在头颅底下。他心中盘算着自己的旧事,眼睛瞪着上方,十分瘆人。
    “星星你说,我要是思凡下界会怎么样?”
    “被压在金银山下,动弹不得。”
    “所以最好的法子,还是让我所思之人登仙界与我平齐对吧。”
    “自古姻缘讲究门当户对,凡事皆需名正言顺。”枕寒星拿着本书道,“我从来以为,婚事若是只论情是走不长的,须得牵扯上利益,夫妻二人能可互惠互利,彼此制衡又相互信任,才是长久之道。”
    “你这是看什么书呢?”萧无常好奇地凑过去看,发现是一本《绿瓶梅》。
    靡靡之书!小孩子如何能看这个!他一把夺过来,翻了两页,全是不可描述之事。
    “你是怎么从这种书里悟到这些大道理的?”萧无常十分不解。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枕寒星道,“举一反三,不止看个热闹,也投石问路。”
    “小孩子少看这种书。”萧无常命令道,“看多了心性偏了,就导不回正道上去了。”
    枕寒星坐在椅子上,搓了搓手,忽然笑了。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别在这跟我装小大人。”萧无常将书敲在他头上,“区区参童。”
    枕寒星闷哼了一声,捂着头却抖了一下,却忽然放下手朝窗外看去。外面灯火通明,花灯仍旧燃着未熄,不知他在看些什么。
    “你怎么了?”萧无常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窗外,“你别是……看到了啥……”
    “少郎君,我听到了笛声。”枕寒星道。
    “这大晚上的,哪有笛声。”
    “是笛声,不会有错。”
    枕寒星说着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去看。那神色的确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
    萧无常什么都没听到,觉得这小子有些神神叨叨的,也没有理会他。他拿起枕寒星方才看的书,坐在床上盘膝看了起来。
    他等下的确要出去,但却不在此时,而是在岑吟熟睡之后。
    *********
    岑吟盥洗完毕,的确很快便睡着了。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元神飘飘荡荡,循着红蜻蜓的薄翼,缓缓又去了那处东瀛庭院内。
    耳畔传来尺八声响,呜呜咽咽。远处仍旧是喧嚣街道,而这里却寂静如初。庭院的主人似乎独居在此,没有烟尘气息,反而有些禅意。
    脚步落地时,仍旧站在那道栅栏外。目光所及之处,院内走廊的缘侧上正坐着一个东瀛男子,像是在休憩。他换了白衫青边的狩衣,戴着棕色的立乌帽,正在摇晃右手腕上挂的那只扫晴娘。
    那院子十分干净,几乎一尘不染,岑吟暗道果然源风烛的洁癖是遗传自他。
    “源先生。”她起手道。
    那人将头抬起来,仍旧是一脸笑意,也依然将左手藏在袖中。
    “哟,我方才还在想,你何时会再来。”源今时笑道,“可巧你就来了。”
    “我们去抓猫吧。”岑吟胸有成竹道。
    “这么快就有法子了?”源今时饶有兴趣道,“不喝一杯茶再去?”
    “不喝了。”
    见岑吟去意已决,源今时便起身示意她同自己来。上一次她为了寻青州酷酷生所写话本的残页而来到黄泉国,偏巧一位狂言师手上似乎有,只是要替他抓猫年糕。可惜半途被别的事情打断了。
    但这次岑吟显然有备而来,一路走得都有了些气势。但走在街上时,她却发现此地与上次相比居然热闹了许多。
    “这是有什么盛会吗?”她问,“难不成也是哪位大人物过生日?”
    “是庙会,或该说是冬日祭。”源今时道,“我们这里有座般若寺,每到如今节气就会办些盛会。各路大妖皆会来此耍玩。”
    岑吟听着,不住地环顾四周。只见往来的都是扶桑妖怪,男男女女,形态各异。他们说着一口叽里咕噜的东瀛话,擦过她的肩膀各奔东西。
    “源先生,你们这里的庙会,都有些什么东西呢?”
    “什么都有,地摊,买卖,捞金鱼,”源今时道,“应该还有围棋赛和相扑。”
    “相扑?”岑吟从没听说过,“什么是相扑?”
    源今时用食指敲了下自己的头,随即朝远处一指。岑吟转头一看,不远处竟有座擂台,上面两个肥胖臃肿的男子只穿着兜裆布气势汹汹地对峙,屁股上的肉几乎快掉下来了。
    岑吟立刻用手捂住眼睛,觉得非礼勿视。但接着她就发现,围在那看的一圈人几乎都没怎么穿衣服,甚至还有的妖怪就背对着他们光着腚帘插腰大笑。
    路边的居酒屋不断有白面艺伎在招揽客人,几个猫娘穿得十分暴露在搔首弄姿。还有把自己涂成铜人的壮汉,非要带着鱼头套的浴衣男子,还有个小妖怪举着苹果糖,咔嚓一下咬下了一半。
    不但如此,她还看到了很多她觉得……完全不可理喻的行为,比如她看到有几个妖怪正把木筷子用绳子或丝带固定在臀上,然后臀肌用力,咔嚓一声夹断了筷子,甚至还不断增加数量。
    东瀛人在某些方面十分讲究,在某些方面又十分不讲究。岑吟觉得自己有些无法理解。
    她余光瞥到一个爬的很高的枹树男子,感叹说还有爱好爬树的。但随后,她忽然觉得此人有些眼熟。
    于是岑吟停了下来,转头望着他,看到他战战兢兢的,正在盯着那群在树下以臀夹筷子的男人们。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岑吟问。
    “我是阿博啦!”那男子急道,“你在黑河边见过我!”
    “阿博?那个鲤鱼精吗?”岑吟打量着他看,“你怎么上树了?是什么名菜吗?”
    “那叫蚂蚁上树!”阿博怒道,“我是被逼的!”
    “怎么回事?”
    “明日是龙王爷的生辰,爷爷要摆大宴席,派我来黄泉国买些和果子摆盘。可是树下那群男的非要跟我比臀夹筷子!谁要跟他们比这个!变态吗!”
    “那你也犯不着上树啊……”
    “我有什么办法!”阿博抱着树干大怒,“这里没水给我逃啊!”
    岑吟一脸无奈。她身后的源今时却仍然在笑,显然觉得很有趣。
    “现在的年轻人乐子真多啊。”他感叹道,“我那个时候,只会给风烛捏泥人招财猫。”
    源今时一边说着,一边就去招呼那几个美臀男子,示意他们把衣服穿好。阿博看那些人不再为难他,这才树上下来,道了谢溜走了。
    岑吟发现这里的妖怪似乎很尊敬源今时,虽然他生了一副笑脸,看着又温和又友善,但有些小妖怪却见了他就撒丫子狂奔。
    “说来,萧公子怎么没跟你同来?”源今时忽然问他,“他护住了我们一家子的魂魄,还未同他道谢。”
    “他那个人,似乎做好事不太喜欢留名。”岑吟道,“不谢他也罢了。”
    “那也无妨,反正你跟他是一伙的,谢你也是一样。”
    “……源先生,一伙二字……听起来有点诡异。”
    源今时给她买了一个苹果糖,岑吟记得九皇子爱吃苹果,就讨了一张油纸,欲包好收起来。但源今时却制止了她。
    “这东西你带不出黄泉国,倒是在这里吃了的好。”
    岑吟见他如此说,也只得作罢,自己举着糖吃了起来。好在那苹果不大,只是啃起来有些硬,硌得牙生疼。
    两人一路走着,不多时就来到了那狂言师的宅院外,里面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喝酒打牌斗骰子,大小妖怪都玩得不亦乐乎。
    那棵猫年糕树还在,上面的白猫们正在树上绕着圈追逐嬉戏,打得喵喵直叫。
    源今时同院子里的妖怪们打了招呼,岑吟则来到了那棵树下。她仰头望着那群白猫,忽然握拳捏了捏自己的手指骨节。
    “哦,志在必得是吗?”源今时笑道,“那让我来开开眼吧。”
    岑吟答应了一声。院子里的妖怪们也都转头看着她,心说这个小姑娘又来了,这猫可不是那么好抓的,恐怕要费点功夫。
    那些猫一见她,全躲到树顶上去了,一个个探着头小心地打量她。岑吟也不急也不恼,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沓符纸,上面全绘着鱼形的图腾。
    众妖只听她念了句什么咒,随后啪地一拍,那些符纸瞬间变成了一篮子鲜鱼,活蹦乱跳的,扑棱棱跃了起来。
    只听喵呜几声,树上的猫全下来了,一个个冲进篮子,叼了鱼就跑。岑吟岂容它们逃逸,竟从袖中又取出一只麻袋,展开了一套,一只猫都逃不掉。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抓了整整一麻袋的猫。
    宅院内众妖目瞪口呆,唯有源今时哈哈大笑,不亦乐乎。
    “蛮力不行,唯有智取。”他大笑道,“这个法子有意思!”
    [她作弊!哪有用诱饵之术的!]几个扶桑妖怪站了起来,叽哩哇啦地指责。
    源今时将右手一抬,瞬间他们就不做声了,纷纷让出一条路来。他们推开之后,便露出了一条通向槅门的路。
    “带上这些年糕,拿去给这里的主人吧。”
    岑吟以为抓到了就可以了,正想放那些猫年糕出来,闻言不由得愣了一下。
    “那……那这树怎么办?”
    “他们还会做新的挂上去。只是年糕而已,不是真的猫。”
    岑吟想了想,只得点头。她拎起麻袋抱在怀里,将满满一包猫带过去给那个传闻中的狂言师,意图换取话本残页。
    见他们到近前,早有两个身着十二单的侍女低头拉开了门。里面是一条幽暗的走廊,面前摆着可供换鞋的凳子。岑吟脱下了鞋子,踏在地板上同源今时一道沿着长廊走,只见周围灯火幽暗,看上去既神秘又诡异。
    也不知走了多久,二人忽然来到了一扇门前。源今时示意她停步,自己则上前拉开了门,请她入内。
    “此地的主人就在屋内了。”他道。
    岑吟谨慎地缓步踏了进去。屋内果然有人,见他们来便低头示意。她以为那人必然是个带着能面反复横跳的中年男子,大约还是个一惊一乍的性格。也谁知,在那宽敞的房间内,地榻蒲团上坐着的人,居然是个女人。
    那女人看着不年轻了,约有六十岁上下,穿着一身暗红色的旧和服,面容浓妆艳抹,却难以掩盖她的苍老。她面前摆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有刚做好的三杯茶,还有一碟子栗羊羹。
    “请坐吧。”那女人用中原话道。
    她给岑吟切了一盘子羊羹,摆的十分讲究,上面还插着竹签。岑吟低头看了看,却只能婉言谢绝。
    “我不食荤的。”
    “这是素的。”
    源今时面前也有,他坐下来插起了一个,送到嘴里吃着,不住地点头。岑吟见他如此,也只得拿起来一块咬了一小口。果然十分香甜,的确很好吃。
    “把年糕给我吧。”那女人又道。
    岑吟将袋子递给她,那女人接过后,就伸手进去抓了抓。只见那袋子里已经没有了猫,而是满满的一堆年糕,每一个上面都包着竹叶。
    “我最爱吃这东西,只可惜它们跑得太快,我懒得抓。”那女人道,“所以每每有人来找我,我都要他们抓几个下来带给我。倒是从来没想过用诱饵的法子。”
    “雕虫小技,献丑了。”岑吟道。
    “源先生说起过你在找什么话本的残页,这东西对你来讲很重要吗?”
    “是的,事关家人之事,或许其中能有线索。”
    “好吧。”那女人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来,将它递给了岑吟,“就在这里面了。”
    岑吟接过来,打开了信封,里面是叠得很齐整的两页纸张。她将纸张取出来,展开看着,发觉果然是那话本后面的文字,仍旧是手写,字迹与残本一模一样。
    *********
    上回说道秦家生了两个双胞女儿,往来之人都道秦老爷是有福气之人。两个孩子也日日都在一处,感情十分要好,几乎形影不离。
    那道士没再出现,秦家人渐渐也有些把他忘了。眼见着两个孩子越来越出挑,秦老爷当真是喜上眉梢。
    家中人早已不记得那道士当年的嘱咐了,唯有秦夫人不敢忘,每年到女儿生辰那日,都会取出装着符咒的荷包放在两个孩子枕下,保她们一年无虞。
    但这日子既太平无事,众人也早就放宽了心,没有谁真的当一回事。转眼到了第五个年头,依旧风平浪静,秦夫人也渐渐松了口气,虽事情仍旧按规矩办,但已不在那么提心吊胆了。
    两个孩子满五岁那年,秦老爷心血来潮,忽然办了客宴,请一种亲朋好友来聚。宾客们往来不绝,秦老爷忙得脚不沾地,安顿好张三李四又来,收了赵五的礼又见王六登门。他毕竟年迈人了,有些力不从心,实在不能支持,便抽空坐在花坛边上休息。
    此时乃初春时节,花圃里空无一物,两个孩子正被嬷嬷奶娘看着,在那圃里种小种子,一人一个铲子,小手黑黑的沾满泥巴,还互相朝对方脸色抹。
    秦老爷看着,不由得哈哈大笑。这年纪的孩子最是缠人的时候,他也不管,由着她们去闹。无儿无女半辈子,终于老来得女,自然十分爱惜。
    他正笑得开心,谁知就听见一旁有人说,小童奉师父之命,给秦家先生请安。
    说话人嗓音稚嫩,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秦老爷转头,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童立在不远处,手里持着一个巨大的花篮,正冷冷地盯着自己看。
    那童子梳着两个发髻,一身简单素衣,生得颇有几分灵气。他长了双紫色眼睛,如琉璃一般,无半点瑕疵。
    “小童替师父,拜上秦先生。”那道童又道。
    不知为何,秦老爷觉得这童子十分阴森,无半点生气,全然不似修道之人。
    “敢问道童所居何方,尊师何人?”他起身拱手问。
    “先生不必多问。”那童子道,“小童奉师命来问先生一句,可有改变当初想法,许我师父化走一个女孩?”
    “不能!万万不能!”秦老爷一下子变了脸色,“若是要金银财帛,什么都可拿去,唯有小女不能!还请道童恕罪!”
    那童子放下花篮,将手伸进去,摸出了两颗莲子。
    “我师父说,既不愿,就舍你两颗莲子。种在你家的花池里,凭莲花开谢,断双生子福祸。”
    师父有好生之德,望君好自为之。
    那童子交付了莲子,转身竟走了。秦老爷也不敢追,只是捂着胸口坐下,吩咐人将莲子给夫人拿去。
    这日子本安静无忧,却又被这童子闹得人心惶惶。
    秦家人哪里知道,在他们那宅院之外,有个瘦削俊逸的男人正坐在一株粗壮的柳树上,静静俯视着整座宅院。
    他一身白衣,墨发如丝,手里抓着一杆银枪,正在轻轻把玩。
    *********
    残页到此便又没有了。那女狂言师端着茶杯慢慢地喝茶,源今时在旁边细细嚼着羊羹糕,唯有岑吟脊背发凉,缓缓将那两页纸又放回了信封中。
    “只有这两页吗?”
    “再无更多了。”
    岑吟点头,心事重重地谢过了她,竟站了起来欲告辞。
    见她要走,源今时也不再多留,一同站起来鞠躬离开。岑吟想起他似乎是天皇之子,可他却没有一点皇子的架子,对什么人都很和善。
    两人离开了宅院。因着时辰还早,源今时便问她是就此回去还是再逛逛,岑吟却扬起了手里的信。
    “源先生,先前你是不是说,这里的东西无法带到外面去?”她问,“若如此的话……这封信我该如何保管呢?”
    “这……”源今时捏住了下巴沉思,“你若想放在我这里亦无不可,若你信得过我。不过,你难道没有什么能通行阴阳界的可靠之人吗?”
    通行阴阳界……倒还真有一个。岑吟灵光一现,猛地想起了一人,忽而又记起青州酷酷生的原话本此时正好保管在他那里。
    “我知道一个厉鬼,名公输行藏。”她对源今时道,“只是……我寻常给他送东西都是烧给他,如今我在黄泉国……如何把这信给他?”
    “这有何难。”源今时笑道,“我去叫个鬼差,让他来给你送信就是。放心,若是怕他弄丢,保价也就是了。”
    他说着,右手便打了个响指。岑吟见他还是藏着左手,未免实在有些好奇。
    “源先生,你这只手是怎么了?为何不拿出来呢?”
    “左手有疾,不甚方便,藏着的好。”源今时笑道,“来了。”
    只见一缕黑烟飘来,当中传来了一阵咯吱声。岑吟低头一看,发现一个长了两条腿的蘑菇精走了过来,伞盖上长满了霉斑,张着缺了好几颗牙齿的大口,舌头也耷拉在外面。
    源今时示意岑吟将信放到它嘴里,岑吟照办,但却有些抗拒。
    “别把我想那么恶心。”那蘑菇精恶声恶气地用生硬的中原话道,“你这属于跨海送信,要不是看在源先生的面子上,鬼才替你跑。”
    “我还没说要寄给谁呢!”
    “你是中原人,用臀想也知道要寄回中原。”
    它说得很有道理,岑吟竟然无言以对。但就在那信要被投进蘑菇嘴里时,源今时忽然制止了他。
    他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两片竹木简来,竟是两条鱼形,将那封信拿过来夹在了里面。
    “你们的乐府诗有云,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源今时道,“我知晓那位公输行藏,据说是中原十九国时人。那时无纸,传信多以丝绢,夹鲤鱼板或鲤鱼盒为套,方便转赠他人。此物名为……”
    双鲤。
    此种说法,岑吟曾听师兄讲起过。烹鲤鱼也非是真烹,而是有开匣之意。
    “不过一封信,源先生何故如此讲究?”她奇怪道。
    “想那公输行藏乃帝王驾前将军出身,必是极重规矩之人。若你能可循他古礼以待他,我猜测以此人性情,必高看你一眼,对你自然有利。”
    源今时一席话,说得岑吟哑口无言,深以为然。公输缜是否会高看自己一眼她不在意,但她却对源今时高看了好几眼。
    “除了我师兄之外,从没人教我为人处世之法。”岑吟道,“多谢源先生。”
    “你父亲不教导你这些吗?”源今时问。
    “我父亲……”岑吟顿了一下,“我幼时为人所抢,已不记得父亲模样了。”
    “抱歉,是我失礼了。”
    “不妨事的,源先生不必自责。”
    源今时将那双鲤书放在了蘑菇精嘴里。
    “寄此双鲤以至君。”
    蘑菇打了个嗝,问了收信人名号后,便追着黑雾走了。
    岑吟想起自己的苹果糖还没吃完,却又不记得放到哪里去了。她正想着是否要离开此地,源今时却忽然邀请她去看擂台。
    “这几日,黄泉国的大妖们心血来潮,办了个比武擂台。”他对岑吟道,“不然去观摩观摩?”
    岑吟想了想,觉得也好,就点了点头。
    于是源今时便带着她朝城中热闹处而去。岑吟办妥了心中挂怀之事,略微松了口气。背后的剑带有些散了,她将青锋剑取下来,重新整理着剑带,随即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源先生,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你说。”
    “这把剑,是烛龙太子的旧物。”岑吟将剑递给他道,“后来太子殿下身亡,此剑也不知所踪,几经辗转,终究到了我手里。我记得源风烛……能将此剑化为两把,我却不能。不知源先生可有办法?”
    源今时停了下来,他看着岑吟,半晌后伸出手接过了那把剑。他将剑反复看了看,忽然手指一抖,瞬间那把剑便一分为二,出鞘极为轻松。
    岑吟大吃一惊:“你怎么……”
    “在凡人之中,你是佼佼者。”源今时道,“但在妖邪恶鬼之中,你尚在中下。许多人事物,你未必是对手。此剑不难开,只是对你而言还需要些火候。”
    他将剑再次合拢,重新还给了岑吟。
    这一次青锋剑在手,岑吟觉得它沉甸甸的,连心中也阵阵发沉。
    就这样在纠结之中,两人途径花柳街,来到了一处比武场之外。那处人声鼎沸,锣鼓喧天,告示牌上写着一堆东瀛文,零散有些汉字,隐约可辨是一些人的名姓。
    有人梳着大辫子,持着膀臂卖力地敲锣,嘴里说着一堆听不懂的话。源今时告诉岑吟说他在报比武者之名,连带出身何地,武学如何,一应俱全。
    本轮共有十六人,已比完了四人,还剩下十二人没比。有花妖,有坊主,有孤魂鬼,甚至还有异域之人。男女老少一应俱全,听得岑吟很有兴致。
    正说着时,就看到一个相扑力士和一个美臀男子走了上来,介绍完毕,便互相鞠躬。岑吟立刻捂住眼睛,心说那白花花的臀也太晃眼了,真是世风日下。
    随即人群中就爆发出了叫好声。岑吟透过指缝看去,只见那力士一屁股坐在那男子的腿上,把他摆得七扭八绕,任凭他臀肌能夹断多少双筷子,也无济于事。
    岑吟眼睛瞪得极大,不由得放下了手。下一轮是带着鱼头套的男子对另一个蘑菇鬼差,不消片刻,蘑菇鬼差就失去了它的伞盖。
    还有青衣僧人对丰满少女,八爪鱼怪对黑熊精,伞妖对茅厕精……
    “什么是茅厕精?”岑吟十分难以置信,“茅厕还能成精?”
    “神道教信奉万物有灵。无论什么被子,枕头,衣物,茶具茶壶,皆有神明寄宿。”源今时饶有兴趣道,“茅厕自然也能成精。”
    岑吟用力地拍自己的手,很疼,不是做梦。她决定等回去了就要立刻告诉萧无常,小仙男果然不能出恭,如厕是会成精的!
    就这样,她一连看了好几轮千奇百怪的擂台,不但有豌豆对皂角,甚至还看到夫妻因吵架不合而来比武,真是大开眼界。
    “源先生……我……我还是回去吧……”岑吟抖着声音道。
    “那就走吧。”源今时笑道,“我送你。”
    两人说着便转身离开。但就在这时,人群中却爆发出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欢呼声,像是有什么他们极为期待的人登上了擂台。
    岑吟一时好奇,忍不住回头望去。谁知映入眼帘的,是一袭金发黑衣的年轻男子。他肤色白皙,相貌英俊冷漠,胸前戴着银色十字架,左耳上还挂着紫水晶十字耳坠,左手的食指与无名指戴着一黑一红两枚指环,正缓步踏上擂台。
    这个人,化成灰她都忘不了。
    “森威尔?!”岑吟大惊,“他怎么在这?”
    “你认识他?”源今时有些意外,“这家伙很有意思,前几日不知缘何,误入了黄泉国,被几个大妖盯上,谁知他实力非同小可,把那些家伙打了个半死,是我们这里最近的谈资。”
    岑吟忽然不肯走了。她就站在原地,说什么也要看看森威尔的擂台。
    “这家伙是用枪的,西洋枪。”她道,“这里有人防得了吗?”
    “没见他用啊。”源今时道,“他是靠武力取胜的。”
    他竟然没用枪?岑吟更吃惊了,此人的实力到底是何种水准?
    她急忙仔细打量森威尔,的确,他并没有配枪。岑吟注意到他的法袍又换了一套,也比先前时多了许多佩饰,好像他十分在意自己的仪表。
    于是她沉住气,屏息凝神,仔细观看。今日可真是黄道吉日,居然能在黄泉国看到这个人。
    那就且好好看看他有什么能耐吧。
    *********
    她并不知,自己回去晚了些,那头狼已是勃然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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