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陵城-龙王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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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陵城有渔歌唱曰:今日出海心欢喜,打条鱼来送婆姨。船家渔网撒海底,谁知捕得好蚌精。蚌精吃我三升米,力无穷兮大有劲。我将蚌精放东海,赚得龙王一船金。
    黑河龙王庙,乃是一座鱼骨庙,传闻是在一具搁浅的鲸鱼骨上所建,颇有些海水气。
    萧无常说黑河龙王庙很小,岑吟已有了些准备。可当她亲眼所见那庙宇时,还是觉得,也太小了。
    那庙宇不但小,而且不是一般的小,前前后后,一共就左中右三间房,且还破破烂烂的,入门的彩绘武神像都缺了胳膊少条腿,乍看上去有些寒酸。
    不,不是有些,而是非常寒酸。
    “海陵城这么穷吗!”岑吟难以置信,“我的天,简直比我师父的客堂还小!”
    “海陵城富有得很……”
    “那为何堂堂龙王爷,庙宇这么寒碜?”
    “这你要问他自己喽。”萧无常哼哼着,“可能他是只铁公鸡,一毛不拔呗。”
    “你不要老是哼哼。”岑吟叹了口气道,“很像猪叫。”
    她说着,朝鱼骨庙而去。枕寒星拼命安抚,才没让萧无常嚎叫出声。
    这庙虽小,门槛却特别高,几乎到了人的大腿骨根,往来的香客都是相互帮扶着才勉强迈过去,总有人一不小心坐在上面,卡得嗷嗷直叫。
    若按身长八尺来算,这门槛得有将近四尺高。
    但凡要是个子矮点,那就不是迈了,而是翻。
    “这还是门槛吗!”岑吟惊道,“这是门盾吧!”
    “我也不知道,”萧无常插着腰道,“反正,它就是这么高。”
    一旁的枕寒星摩拳擦掌,显然是准备一路小跑然后飞跨过去。
    海陵城昨日下雪了,鹅毛大小,纷纷扬扬。三个人一早在客栈醒来,发现地上结了一层冰,走几步就打滑,冷倒是不冷,就是摔得疼。
    岑吟换了一身厚实的衣服,仍是穿着男装。如今她也不敢摇扇子了,不像萧无常那个糙汉,铁扇子都上霜了,他还在扇风。
    这庙宇门槛虽高,迈过去倒也不难。因着忽然天降大雪,香客也没有往日里多,还算是清静。
    三人顶着冷风进了龙王庙。入门就是风口,一股寒流忽然席卷而来,冻得他们瑟瑟发抖。
    “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南国下这么大的雪。”岑吟瑟缩道。
    “事出有异,必有缘故。”萧无常点头,“恐怕……是有些蹊跷。”
    迈过那道门槛,举目张望时,才见那三间庙堂小得令人牙疼。但此处风水极好,香火也盛,只是不知为何不翻修重建,而非要这么寒酸。
    今日人少,庙祝很是清闲,正卖力清扫着院中的积雪。岑吟向两旁看去,只见左侧立着一间龟丞相偏殿,右侧立着一间八太子祠堂,中间则是龙王正庙。三间房围成了一座小院子,正庙下有一道台阶,阶前置着一个黑乎乎的大香炉,里面插满了高香。
    在龟丞相殿的右侧角落有扇小门,上面挂着个牌子,写着求香处三个字,却锁得严严实实,岑吟想去买两炷香都没得买。
    萧无常却示意枕寒星去叫那庙祝过来。那人看模样是个八旬老翁,穿着一身厚厚的布衣短褐,颤巍巍地握着一把竹扫帚。他似乎眼神不太好了,一直眯着眼睛,枕寒星喊了他三次,他才缓缓转头,眼睛眯得像两颗绿豆。
    “先生,我家少郎君请你过来一下。”枕寒星道。
    “虾?什么虾?”老庙祝凑过来,大嗓门声如破锣,“我们这里没有虾!”
    “不是虾,是过来一下!”枕寒星也大声道。
    “来一锅虾?”老庙祝站在风里,很费劲地听着,“我们这里真的不卖虾!这是龙王庙!虾是他的兵!”
    “我们家少郎君,叫您,过来!”枕寒星趴在他耳朵边大吼大叫,“你再不过来!我拧断你的脖子!”
    老庙祝眯眼看着他,显然还是没听清。萧无常在不远处招了招手,他注意到了那白衣男子,这才大约明白了他们的来意。
    岑吟只见那老者放下扫帚,颤巍巍地从衣襟里取出半片西洋镜来,颤巍巍地戴在了耳朵上。
    院子里一阵风过,吹起一片飞雪,徐徐洒在萧无常身上。透过镜片,老庙祝看见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穿着一身白衣立在雪地里,见自己看他,便微微一笑。
    那人高挑挺拔,立于风雪之中,好似随时会隐在那苍茫之处。
    “将军,您回来了?”老庙祝对他道,“三十年未见您了,近来可好啊?”
    将军?他认识萧无常?岑吟转头去看那人,却发现他一脸惊讶,显然有些意外。
    老庙祝却朝他走了过来,颤着手伸向他,缓缓握住了他的手腕。
    “您真是不会老啊。”他笑道,“再过万年,也是这般模样吧?”
    萧无常看了看他,忽然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那老庙祝身形一顿,显然听觉恢复了许多。
    “你认错人了。”萧无常无奈道,“从没有人以将军称我。您是不是把我当成旁人了?”
    “你不是将军?”老庙祝一愣。
    “你不记得我了?”萧无常反问。
    老庙祝听了,缓缓摘下西洋镜,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萧无常。半晌后,才发觉果然是自己看错了。
    “对不住,年轻人,对不住。”他拍着萧无常的手说,“你身形与磲将军有些像,老朽一时认错了人。”
    磲将军?岑吟又是一愣,从未听过这个姓氏。
    “认错人倒不打紧。打紧的是,你真的不记得我了?”萧无常问。
    老庙祝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摇了摇头。
    “这香客每日往来者众,老朽实在记不得你是何人了。”他摇头叹息道。
    “罢了,不记得就不记得吧。”萧无常道,“我们想烧几炷高香,可那香堂似乎关门了。”
    “是老朽关的。外面飞雪连天,烧了香也会灭,就别烧了。各位还是来屋里坐坐吧。”
    老庙祝引着他们朝正殿走去。岑吟跟在他身后,却不时转头打量旁的两处偏殿,心中实在有些好奇。
    “老先生,请问偏殿里供奉的是何人?司掌何事?”她问。
    “这左边嘛,供的是龟丞相,管些加官进爵,学子读书,家长里短之事。”老庙祝道,“右边嘛,供的是龙王八太子,管的婚丧嫁娶,求子求孙,康健医药等事。”
    “八太子?是黑河龙王之子?”
    “不是,八太子是南海龙王第八子,名敖夜。养在黑河龙王膝下百年,奉父命听其教诲,学些为龙之道。”
    熬……熬夜?岑吟以为自己听错了,与枕寒星面面相觑。
    “哦对了,西海龙王也送来过一个龙子,算是八太子兄长,同他一起养在龙王膝下,名敖乌。”老庙祝道,“不过近百年来西海事多,排不开人手,便叫他先回去了。庙里也就没有供奉他。”
    嗷呜?岑吟更惊讶了,这龙族取名……都这么随意的吗?
    “其他海龙王送没送龙子?要是八太子再来个弟弟,可以叫敖提,”萧无常在一旁道,“这样乌夜啼就俱全了。”
    “不对劲,我有一事不解,”岑吟忽然打断了他,“黑河龙王,是薛氏对吧?那这龙族……到底是姓敖,还是姓薛?”
    那老庙祝大笑起来,却没有当即应答。说话间已是到了门口,他伸出老树皮一样的手,缓缓推开了门扇。
    门打开时,岑吟发觉这正殿居然十分宽敞。殿内很是干净,正神就在中央,两旁墙边则坐着许多泥塑,皆是虾兵蟹将,鱼臣贝女。墙壁上绘着褪色的壁画,右侧有楼梯通行向上。殿里供着鲜花茶果,两根廊柱的顶端挂着对联,仔细看时,还颇有些气势。
    岑吟仔细看了看,只见上联是[浮屠陨世现魔踪],下联是[一鸩丹华祭苍穹]。横批从右至左,上书苍劲大字[苍龙犹在,北海成空]。
    “苍龙犹在,北海成空?”岑吟重复道,“这龙王爷是北海龙王?”
    “非也,非也。”老庙祝关了门道,“龙王爷说,只是因为北海二字,好听一些。”
    岑吟闻言,转头打量着他,忽然察觉了一丝不对劲。
    “您这一路上说的,都甚有信服力,仿佛亲身所见所闻一般。”她对那庙祝道,“我问老先生一句,您不是庙祝吧?”
    那老者笑了一声,起手作揖,行了个道教的揖礼。
    “老朽的确是庙祝,这一点绝非假象。”他笑道,“只是身兼数职罢了。你们且等等。”
    他一边说着,一边抖着手去脱外袍。萧无常递了个眼色,枕寒星立刻上前帮他解下短褐。那里面竟穿了一身道袍,不新不旧,却很洁净。
    “老朽是这庙里的道人。诸位叫我朽木道人就是。”他对众人道。
    岑吟暗道果不其然,他就是伙计说的那个能与龙王交谈之人。细看他面相,虽年迈却气度深藏,绝非寻常百姓。
    “几位看着,是异乡人吧?”老道人忽然问。
    岑吟点头。朽木道人却转过身,抖着手取了三支香,来到殿中央的神位前拜了三下,插在了案上的黄铜香炉中。
    他并没有点燃那三支香。
    “小姑娘,来拜拜龙王爷吧。”朽木道人说,“我家爷爷,是万龙之首。乃上古年间的龙神。”
    岑吟听了,下意识地看了看萧无常。见那人点了点头,便走上前去,起手对那龙王塑像行礼。
    她方才顾着他事,未曾仔细看那正殿神像。如今抬头去看时,只见一片汪洋画壁,上有鱼女捧珠,下有水鬼提鞋,一左一右立着侍奉童子,皆手捧花篮,盛着许多金色锦鲤。
    而在那龙椅上端坐其中的,是个身着莽服,通体乌黑,生得青面獠牙的老龙王。
    在他那神像之下,立着一张神牌,上面写着[万龙之首,薛氏长卿]。
    那龙王又老又凶,卷着龙须,神色极为阴沉,像个员外一样揣着手冷冷地平视前方,乍看上去非常唬人。
    倒是跟岑吟想象得相差不大。
    萧无常却忽然叹了口气。
    “不是个美男子,有些可惜啊。”他戏谑地冲岑吟抛了个媚眼,“没关系,还有八太子,又年轻又英俊。”
    岑吟白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没得冲撞了龙王爷。
    老庙祝也不恼,仍是哈哈大笑。见岑吟拜过了龙王爷,便从案上取下一只供果,赠予了她。
    “好孩子,吃吧,这是供神的东西。”他笑道,“方才你问我,龙王爷到底姓什么,我可告知你,龙族分本家和分家。四海龙王是本家,以敖为姓,我家爷爷是分家,以薛为姓。北国尊敖,南国尊薛,其实还是一家龙。”
    “薛龙王是万龙之首,为何却是分家?”
    “这嘛……是我家爷爷自愿的。”
    岑吟接了供果,有些不好意思,那老庙祝却叫她只管吃就是。随后他又拿了两个供果,一个给了萧无常,一个给了枕寒星。
    萧无常把玩着供果,送到鼻尖下嗅了嗅后,便大口咬了下去。岑吟和枕寒星胆战心惊地看着他吃果子,生怕他倒地吐血,谁知到最后他也没什么事。
    “这供果……当真能吃吗?”她迟疑道。
    “我家爷爷,身份尊贵,莫说人了,他之供果,神鬼都吃得。”老庙祝道,“黑河龙王薛长卿之名,在人间界鲜有耳闻。但在上天界,那可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天界之仙,分为天仙,地仙,人仙。《抱朴子·论仙》有言,[按《仙经》云:上士举形昇虚,谓之天仙;中士游於名山,谓之地仙;下士先死后蜕,谓之尸解仙。]
    但真正来说,地仙乃是居住人界之仙人,地位最低,大多是些山神土地。人仙或肉身成圣,或尸解成仙,可居天宫,地位居中。而这地位最高者,乃是天仙,即先天神,为大道化身,非修行可成。
    薛长卿,原是盘古氏开天辟地时,一根发丝落入东海所化之龙,乃上古天仙,尊贵无比。其法力之高,可气吞四海,遁虚空而无形,寻常神祇无敢与他争锋者,便是天帝,也要敬他三分。
    但薛长卿性情低调,沉闷阴郁,不喜繁杂热闹之地,不爱本家龙君之位,只愿固守黑河,偏安一隅。原本这海陵城不过小小村落,自他来后,日渐繁荣,非他有意为之,而是龙气之盛,甚旺风水地脉。
    而这样一位尊神,不但在人间声名不显,连庙宇也小而寒酸,其实究其根源,还是他太低调。
    他不但低调,还非常不喜信徒朝拜,设了个半人高的门槛拦着,也不许修缮庙宇,就这样置在城郊,任由它老化腐朽,直至化为尘土。
    “老先生,敢问一句,这庙当真是鱼骨庙吗?”岑吟问。
    “自然是。此庙建在鲸骨之上,袝、檩、枋、椽皆是鱼骨所做。凡出海之人,都会来此祈福,以求风平浪静,安然归来。”
    岑吟看了看萧无常,心说自己今日有目的而来,合该问上一问。于是她取出随身的两只拨浪鼓,给那老庙祝看了看。
    “这两样东西,其中一个是我朋友从庙里买来的。不知老先生可有印象?”
    老庙祝听了,戴上镜片仔细看了看两只拨浪鼓。半晌后,他忽然微微一顿。
    他看了岑吟一眼,挑出了那只写着青字的拨浪鼓。
    “这个,是我庙里的东西。”那老庙祝认真道,“我想起来了,是有位公子重金从我手里买走了它。说来有趣,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开口要买庙里的东西。”
    他说着,看了看萧无常,不住地点头。
    “好像就是……这位公子。”
    岑吟一下子攒紧了另一只拨浪鼓。
    “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您还记得吗?”她急切地问。
    “这东西何处来的……我印象不深。”老庙祝摇头,“香客们时常会送些东西来赠龙王爷,什么虎头鞋,艾草香囊,黄马褂,拨浪鼓,九连环等等物件都有。此物实在不知是哪位香客所赠。”
    “有这么多人送东西?”岑吟有些惊讶,“都放在哪里了?”
    “就在案桌下的一个竹筐里面。”
    老庙祝说着,将那竹筐挪了出来。岑吟一见,果然不差,里面都是些寻常之物,堆了满满一筐,有些显然已经旧了。
    “您记得买拨浪鼓的公子,却不记得它的来历吗?”岑吟低声问。
    “非是老朽刻意记住了他,而是这些物件,都是百姓送龙王爷的,只有收的份,没有卖的份。”
    萧无常是第一个要买这东西的人。老庙祝本是不卖的,可他非要不可,无奈之下,便随口说了一个天价,谁知他却一口答应,都容不得自己反悔。
    “这拨浪鼓,是什么重要之物吗?”老庙祝问。
    “实不相瞒,这是我妹妹的旧物。她在我年幼时失踪了。”岑吟道,“我好容易寻到此处,想找您问问,到底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若能知道,或许便可找到我妹妹的下落。”
    “哎呀,寻人。”
    老庙祝喃喃着,将那拨浪鼓拿起来,抖着手放在了龙王的神牌之前。
    “既如此,我给你看看香吧。”他道。
    岑吟闻听此言,当即后退一步,震惊地看着那道人。
    “看香?您身上有仙?”她道,“您是……出马仙?”
    “老朽是出道仙。”老庙祝笑道,“我身上之仙,就是龙王爷。”
    “这庙莫非是堂口——”
    “庙自然是庙。我哪有那么大胆子,立庙当堂口。”
    岑吟犹豫片刻,觉得还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老先生,非是我出难题,而是此人难寻。”她认真道,“其实……我……”
    “是个女道士。颇有些道行。”老庙祝抖着手,缓缓折着案上一张黄纸,“你一来我就看出来了。还有这位年轻人……”
    他说着,瞟了一眼萧无常。
    “佛国人,护法神。排行第几我不知,年纪轻轻就死了,身上一股冤魂气息,合该多去庙里净化净化。”
    萧无常双手合十,对他行了礼,没有作声。
    老庙祝叠好黄纸,深吸一口气,又看了看枕寒星。
    “百年参童啊。”他笑道,“等下烦请送我一支人参根须,就算是看香报酬了。”
    老庙祝一边说着,一边将叠好的黄纸放在桌上,接着轻轻一拍。瞬间那纸便立了起来。
    他从袖中取出两枚火石,不断擦着火花。引燃黄纸后,他将黄铜香炉里的三支香点燃,又从桌下取出一只火盆放在桌上,将黄纸丢到了火盆里。
    火盆中有木炭,似乎是浇了火油,立刻着了起来。老庙祝摸出一枚龟甲,丢进了火盆中。片刻后火焰熄灭,唯余烧红木炭,烤着那龟甲劈啪作响。
    其实岑吟也会看香,她自幼学习道术,修为已算是上乘。可她觉得自己与这老道人比起来,当真还是差上了几层。
    即便如此,她还是一直盯着那三支香看。只见青烟徐徐向上,飘着飘着,居然隐隐现出一条龙形,在烟气中腾云驾雾。
    因着非自己道场,岑吟什么都看不到。那老庙祝却盯着那香不动,若有所思。龟壳噼啪一声,离开了一道小小纹路。
    “你八字报给我。”他神色凝重道,“不必报时辰。”
    岑吟想了想,报了年月日六字。萧无常闻听,微微一愣,眼皮挑了一下。
    “乍一看,乃为情所困之人。”老庙祝沉思道,“亏得是个道士,若是寻常女子,必为二男所争,且沸沸扬扬为人所知……以女命之言,实乃用情不专之人。”
    岑吟愣在原地,萧无常一口老血倒了下去,被枕寒星一把扶住。
    “今年尚可,明年有些困苦。”老庙祝继续道,“寻人之事不利。不论僧道只说寻常女子的话,该是大家小姐,颇有威仪,夫君相貌英俊,却易犯桃花,得诸女青睐,乍看上去有些坎坷。”
    萧无常咳嗽了一声。枕寒星却在心中暗道,少郎君犯桃花犯得的确很厉害。
    “此命格凶啊。”老庙祝皱着眉道,“最忌丙火大运,必须癸水透干以解救。否则论凶灾。只是这丙火大运已过……也说不上是好事还是不好。”
    他顿了一下,忽然咳嗽了一声。
    “今年命犯桃花。明年必因此桃花而受灾。”
    “我是出家人!不想问桃花事!”岑吟急了,“我……我……就算我是寻常女子,我也专一得很!”
    萧无常在一旁暗笑,她瞪了那人一眼,他马上装作四处看风景。
    “前半生不顺,后半生则吉利。”老庙祝继续道,“我且看看你家世……”
    他沉思了片刻,忽然伸出手指了指那三支香。
    “你妹妹与你是孪生子。”老庙祝笃定道,“只是奇怪……怎么竟有人屏了你之命盘,似乎是……在你八字上做了手脚。”
    岑吟记起,自己百寻青青而不得。几番求神问卜,上至神女,下至鬼差,无一不求,皆无济于事。
    就连萧无常都猜测,背后似有某种力量在控盘。
    但这庙祝身上之仙,乃是上古龙神。想来……或许是比神女更威能之存在。
    他可能看到什么东西吗?
    “果然。”那庙祝忽然道,“老朽看到,你幼时曾遇神人,颇有点化,否则便必死无疑。”
    岑吟想起云海仙子之事,点了点头。
    “你那道观里不太平。”老庙祝摇头,“过些时日,有大事发生。你要回观中处理。”
    “是什么事?”
    “这我不能知,但应当是会见血光。”
    老庙祝说着,将双手伸向青烟,徐徐现出了太极掌法。那青烟循着他的手指缭绕着,如龙一般盘旋不休。
    火盆之中,龟壳忽然又裂开了一道纹。
    “有人夺了你妹妹。但看不出是何人。”老庙祝道,“眼前所见,风雪夜,枯树林。初记事时,得遇恩人。乃一白衣仙君,千里奔走庇护,因此而折损大半修为。”
    萧无常抱着手臂听着,不置可否。
    老庙祝拨弄着那条烟龙,忽然一下子抓住了它七寸之处。
    “怪道,竟是两位白衣公子。”他道,“这我有些拎不清了……”
    “我父母呢?”岑吟问,“我父母可在人世?如今身在何方?”
    老庙祝沉默了良久。
    “你父亲尚在人世。”他对岑吟道,“至于你母亲……有些看不出,你父亲所居之处也……”
    听闻父母或许无事,岑吟忽然心中一动,似是其中一块磐石落在了地上。
    老庙祝却念叨着,欲再看她妹妹下落。只见一片幽暗之处,一女童端坐在石台子上,不哭不闹,直直地盯着前方某处。
    他正欲再看,只听一声巨响,火盆中那龟壳骤然碎成三瓣,炉中之香也悉数熄灭,竟戛然而止。
    老庙祝心中一惊,心知不可再观,便摇了摇头。他拿下案上那只拨浪鼓,还给了岑吟,并将最后所见之相一并告知。
    “我不能再看了。”他叹气道,“有东西挡着,已给警告。若再细究,恐有杀身之祸。”
    “果然。”岑吟神色瞬间狠了起来,“有人在设计暗害我与家人。真是不知,我等何处得罪了他们。”
    就在这时,萧无常忽然动了。他上前一步,站到了岑吟旁边。
    “老先生,有件事,我想问一问你。”他笑着说道,“你初见我时,为何叫我磲将军?这位将军是何人?”
    老庙祝闻言,转头看了看龙王爷彩像。
    “你们随我来。”
    他颤巍巍地走着,缓缓绕过神像,朝后方走去。岑吟循着他的脚步,一路经过许多神官彩塑。那些虾兵蟹将神色冷漠,个个手持兵器,逐风踏浪,甚有威势。
    绕过廊柱后,老庙祝停了下来,伸手指着一个东西给他们看。岑吟发觉在屋子的西北角,龙王塑像的后面,竟然还立着一尊彩像。
    那彩像就立在角落处,四周被围栏扎起,脚下堆满和花篮与鲜果,还有许多信件,铺撒了一地。
    乍看到这尊神像时,岑吟以为自己看到了萧无常。
    那神像身形与他实在是太像了,几乎一般高,也是宽肩窄腰,穿着一袭白衣。他立在一只巨大的砗磲之中,那砗磲掀着盖子,上面缀满了水草与贝壳。
    这白衣神像衣袂飘飘,虽是白衫,却隐隐泛着一丝青色。他也梳着极高的马尾,发丝上缀着许多珍珠,黑红白紫金皆有,右手持着一杆白玉蓝缨戟,左手捧着一枚靛蓝海珍珠。那珍珠足有他巴掌大小,晶莹剔透,乃是不可多得的稀世珍宝。
    然而,纵然此人丰神迥异,面部却被一张巨大的贝壳遮蔽,盖得严严实实,丝毫不能得见阵容。
    “这是……”岑吟见此神像,已是惊为天人,不能见其容颜,反而更为俊逸。
    “这位便是磲将军。”老庙祝恭敬道,“乃是黑河龙王座下第一武神,黑河蚌精,磲元重。”
    百年为蚌,七宝砗磲。返本朝元,重见天日。
    岑吟还未开口,萧无常却冷冷地笑了一声。
    “何故发笑?”岑吟问他。
    “磲元重。”萧无常道,“我是真的非常不喜欢他。”
    他第一武神之名,并非仅在黑河,而是整个妖鬼界。其人追随黑河龙王甚久,传闻忠心耿耿,神通亦非同小可。
    相传他本是黑河蚌精,后为龙王赏识,赠他七宝砗磲栖身。虽仍以蚌精为号,但如今他已脱胎河蚌,而为东海砗磲了。
    “不过此人闻名天下者,不仅仅是武力。”萧无常冷笑,“还有个传闻……”
    说蚌精磲元重,是妖界第一美男。
    或许不止妖界。人界,上天界,鬼界,佛界,都说他之样貌,可谓十方世界之巅峰。
    “骗鬼的吧,”岑吟不信,“他长得是多登峰造极,才被吹捧成这样。”
    “倒还真不是虚言。”老庙祝在一旁点头道,“磲将军相貌极好,杀伐征战全无威慑力,这才不得不遮蔽面容,不欲为世人所知。”
    “这位俊男,跟你比起来如何?”岑吟转头问萧无常。
    “我自然认为老子天下第一。”
    “上天界仙女曾录妖鬼排名,说少郎君样貌第二。”枕寒星对岑吟道,“第一另有其人。如今看来,或许就是这个蚌精。”
    “萧释,你这真是万年老二啊,”岑吟不解思索道,“护法也是,样貌也是,你不觉得羞愧吗?”
    萧无常被她说得痛哭流涕,羞耻之心溢于言表。
    岑吟却低声请枕寒星赠那老庙祝一条根须。枕寒星同意了,很痛快便切断一株小人参给了那人。老庙祝当即谢过,郑重地收下了。
    “走吧,老狼。想来今日也问不出什么了。”岑吟拍了拍萧无常的肩膀,“回去再说。”
    言毕,便同那庙祝招呼一声,和枕寒星一同将萧无常拖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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