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郡-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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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郡守切腹身亡之事,在黎明来时传遍了整座扶桑郡。
    郡中百姓皆未多言,内心早有定论,心说必定是幕府相逼,才落得郡守如此下场。
    毕竟他们处事不端,也非第一次了。
    “幕府……吗……”
    觐玉台神社外的一处庭院里,留着月代头的武士正端着酒碗,慢慢喝着酿造的美酒。那酒很甜,他却觉得莫名发苦。
    “源风烛那小子,真会挑时候死啊。”他喃喃道,“人也空,魂也空。我等没捞到好处,还要替他背这个骂名。”
    本想着夺取太子之魂,或是斩杀他于楼上,可带首级回去进献。可惜算不过他,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做了他环环相扣的陪衬。
    [可恶。]
    他一把捏碎了手中的碗,像是为自己计划落空而暴怒。
    [我应该生气吧……]
    昨夜之事,到底有多少是在他预料之中的呢?
    [应该生气……]
    那人音容笑貌犹在,玩笑言语,却随风而去。
    [为何,却这么难受呢。]
    平宗谱说着,缓缓取出一个面具。是个翁奉纳,正笑意盈盈地看他。
    面前有一个火盆,正燃烧着热碳,散着火星。他将面具丢入其中,熊熊火焰燃起,瞬间吞没了那张面具。
    火光中隐约有一人在持扇而舞,又散成飞灰消失殆尽。
    舞乐声响起,自神社而出,徐徐传入扶桑郡中。
    在望楼中,有人持着郡守生前旧衣,面朝北方,不断招摇着呼唤郡守之名。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在那塔楼之上,源风烛已被收殓入棺,换上了一件青衣。寥若太夫为他洁身,栉发,上妆,又用角柶楔开齿,让他含了玉珠。此时他就在观景阁南窗之下,是风水之位,也是他平日最爱来的地方。
    少主此刻一定很幸福吧,去了父母都在的地方。花魁想,家主和夫人一定会拥着他,团聚在一处了。
    [魂飞魄散。]
    怎么可能呢。花魁想着,忽然落下泪来。少主怎么可能连魂魄都散了。轮回不止,却也见不到他了。
    寥若捂住脸,无声地啜泣着,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坠在地上碎成了水珠。
    给南国帝王的讣信已快马而去,疾驰在古道上,掀起滚滚尘烟。
    岑吟猜测,大约他会被以南国古礼安置,要先停灵七日,而后再行吊唁诸事,迁柩下葬。
    扶桑郡一应事务,据说均是他那年幼的弟弟操办。岑吟没有去见他,也不想见他,那个孩子,与她而言与噩梦并无两样。
    “萧释。”她忽然轻声唤道。
    “我在。”萧无常就在不远处,摇着扇子回应。
    “我记得源今时命中无子,太子殿下降生乃是故意为之。可为何他与公主年近不惑,又生一子?”
    萧无常闻言,稍作沉思,大略有了答案。
    “民间有传闻说,命中无子之人,可收养一个孩子为引。若能随后生下亲子,那个孩子就叫做引子。”他对岑吟道,“有人说是因为那养子命中有兄弟姊妹,所以才借由父母生下。但若有了亲子而不善待养子,便会招来恶报。”
    “可源知禾生下来时,似乎是死胎?”
    “是啊,情理之中。”萧无常点头,“未降人世,而失其父,尚在襁褓,而失其母。此婴或的确是源今时亲子,但命格必然有缺,何况其兄长是神龙太子,在他之后而生,实难活命。但是……”
    “什么?”
    “他虽是源今时亲子,但我以为,他是奔着源风烛来的。”萧无常合拢扇子道,“或不如说,他就是为着兄长才降世。毕竟年幼丧父丧母,由兄长一手养大,想必十分敬仰依赖源风烛。”
    或许前世,也曾经是太子的兄弟吧。
    塔楼之外,铭旌被长杆挑起,招魂幡立在塔楼之外,神舆也已备好,一应出殡之物准备万全。唯一要等的,便是南国帝君降旨,安抚民心,调派后续之事,将他风光下葬。
    岑吟在那塔楼里又待了三日。
    三日之后,便要离开此处了。
    *********
    萧无常心知,自己一行人去意已决,只怕是等不到源风烛出殡。那人身份贵重,大小事务,都有朝廷接手打理,工程浩大,很是费时费力。但他有些事,不得不去办,就一直在盘算合适的时机。
    功夫不负有心人,好容易让他逮到了机会。因扶桑郡诸事繁忙,极缺人手,所以第三日的卯时二刻至三刻,只有花魁一人守灵。于是一早时,他便趁着四下无人,独自来到了那处观景阁中。
    他将门关上,见那口棺材就放在南窗下,便朝它走去。那扇屏风已被修复了,仍放在那里,几乎看不出任何裂痕。
    萧无常绕过屏风时,忽然看到棺材旁一道阴影处,正躲着一个人。
    那人一袭黑衣,戴着一顶无常帽,正低头打量着棺中那死气沉沉的尸首。在他不远处,那守灵的花魁已睡着了,大约是太过疲惫而紧闭着眼睛。
    在棺材东侧,设置着一方酒食,显然是供鬼魂所用的。但萧无常发现,那黑衣拘魂使居然没有去吃那供饭。
    “怎么,太子的饭,不好吃吗?”他调侃道。
    “不是不好吃,而是不能吃。”黑封沉思着道。
    “此话何意?”
    “我来时就发现,扶桑郡有彻夜奉纳太子的习俗。”黑封道,“每每入夜,便会在门前放一只碗,有些空着,有些会装东西,以供太子所食。龙逐风原非是寻常人,乃上天界所赐烛龙朝的战神。他之饭食,非我等鬼卒能可享用。”
    “兵书降世吗……”萧无常想起了史书中的传闻,“此等灵物,落得这样下场,实在可惜。”
    “是可惜啊。”
    黑封说着,将手伸向源风烛的脸,尖利的指甲点在他眉心处敲打着,啧啧叹息。
    “魂魄已失了。”他道,“烛龙太子……不,该称之为神龙太子,当真消散于十方界中了。”
    萧无常所有所思地看着,慢慢走上前来,低头朝棺材里看。
    目光所见,便是源风烛那栩栩如生的脸。他平躺在棺木中,神色如故,并无腐朽之态,只如安寝般寂静。
    “黄泉贵子……如今真的是一语成谶了。”他感叹道,“可惜了生得这么干净,污名却洗不净。”
    “洗净了也无用。身魂俱灭矣。”
    “我倒不这么想。”
    “哦哟?”黑封冲他笑,“怎么,你另有后手?”
    萧无常却解下腰间的青葫芦,打开盖子晃了晃之后,将葫芦口朝手上倒去。
    他一连倒了三下,忽然倒出一颗墨绿色的丹药来,与从前所食的金丹全然不同。
    “嗯?”黑封凑过去看了看,“这东西是?”
    “源风烛的魂魄。”
    “哈?!”
    “我那日……曾吩咐枕寒星,去扶桑郡城隍处取酒。”萧无常道。
    那小人参精还算靠得住,带回了一坛子祭酒。那时萧无常与源风烛约棋对弈,赴约之前,在楼阁中筛了一坛好酒带给那人。
    做酒之时,他从葫芦中倒了一颗丹药,丢入了酒水中。
    其实他推算出源风烛命中有此一劫,这丹药可保他魂魄不散,护他元神不灭。
    若非那时请他饮下那坛酒,只怕如今,的确药石罔顾矣。
    这颗墨玉珠,便是他借丹药所聚的魂魄,在将散之时被萧无常收回,只待之后能可归还。
    黑封闻言,满脸诧异,嘴都张大了。
    “你真舍得啊,”他瞠目结舌,“你那丹药,是佛国尊者给的吧?他自己都没有几斛,还独送了一斛给你。”
    “哪有一斛这么多,能有百十来颗就不错了。”萧无常哼了一声,“我只是惜才罢了。好歹,我也是佛国中人对不对,慈悲为怀,能渡则不杀。”
    何况龙逐风原此人,可堪佛国护法之位,弃之可惜。
    萧无常俯下身,用角柶楔住那尸首牙齿,化去旧饭含,而将墨玉珠小心地放了进去。
    源风烛闭上嘴,含住那珠子时,屋内忽然起了一道风,席卷而过,吹动了他的衣衫。
    两人低头再看,觉得他似是消减了不少死气,不再那么面色发沉。
    黑封伸出手去,又点了点他的眉心。
    “亡魂归位了。”他一惊,“神龙太子……”
    他话音未落,源风烛胸口忽然升起一团龙气,盘踞其上。龙啸声后,渐渐隐在了他身上。
    黑封大喜过望,两颗虎牙都露了出来。他用手拍了拍源风烛的棺材,十分高兴。
    “太子!”他兴高采烈道,“我想吃你的供饭,不知可否!”
    “那倒头饭有什么好吃的。”萧无常嫌弃道,“给你吃这个。”
    他从葫芦里倒出一粒金丹,递给了黑封。
    黑封惊讶得虎牙都收不回去了。
    “给我吃?”他难以置信,“你真的是萧无常?别是假的吧?”
    “不吃我收回去了。”
    “别别别,我吃。”
    黑封一把抢过来,捏碎了丢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嚼着,很是兴奋。
    “萧释,其实,你人还挺好的嘛。”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骂我?”
    “我说冚家铲才是骂你好伐?”黑封哼道,“真是东郭先生与狼……”
    “不是白吃的。”萧无常道,“帮我办件事。”
    黑封脸一下子就绿了。
    “我就知道——”
    “你把太子灵柩,送回烛龙郡。”
    此言一出,黑封忽然愣住了,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烛龙郡,你是说?”
    “烛龙恶鬼,并未安息。”萧无常沉思道,“我以子平术推演源风烛八字,发觉他仍占着太子命格,未能解脱。”
    棺材中那人平静如旧,纵魂兮归来,但肉身已灭,不可转圜。
    “所以?”
    “所以,还需将其送回烛龙郡,以绝后患。”
    黑封不做声。他扒着棺材,一脸的不情不愿。
    “我知道,拘魂使大人神通广大,有这个能为。”萧无常连哄带骗,眼睛都不眨一下,“你放心,只要你送还太子,烛龙郡那些鬼绝对感谢你八辈祖宗。”
    黑封额头上冒起了青筋,硬忍着没有发怒。
    “吃人的嘴短,失策了。”他咕哝道,“好,帮你这个忙。但我有个条件。”
    “你只管说。”
    “帮我跟女冠说一声,”黑封伤心道,“到底什么时候,能给我吃上一口脚尾饭?”
    萧无常揉了揉眉心。
    他将这番话传给岑吟的时候,那女冠黯然神伤,显然心有愧疚。
    “可怜的孩子。”她叹道,“说着给他吃,一直也没吃上。城里头的脚尾饭都供给太子了,他又不能吃,实在是……”
    “没事,去海陵城再找办法弄,给他弄个三五碗的,也就吃够了。”
    “他要一千碗。”
    “他骗鬼,一千碗他能吃得掉,我把头送给他。”
    “唉。”岑吟唉声叹气,本就心情不佳的她如今更消沉了。
    萧无常知道,她是在为源风烛之事感伤。
    但他没有告诉岑吟实话,心说该知道时,自然会知道的。
    *********
    三日后,一行人收拾好行囊,准备离开扶桑郡。源风烛丧事未完,南国君主的圣旨刚刚传回,满篇哀戚,十分痛心。帝王已是年迈之人,失去公主,又失源氏贵子,着实悲伤。
    许多百姓闻言,不免落下泪来,惦念郡守旧时之好。岑吟亦远远地听着,心中默念着一篇《太上洞玄灵宝救苦妙经》,为源风烛超度。
    天愈发冷了。萧无常在郡中为她买了几件厚重的衣服,还有些缀着风毛的大氅,都收在枕寒星背着的书箱里,以备不时之需。他为岑吟披上一件青色大氅,又替她理好,才准备一同离开此处。
    源风烛所赠的那把太刀被枕寒星绑在了书箱侧面,看得出他十分喜欢。岑吟记得那刀名枕夜,与他颇有些缘分,上面刻着许多精致纹路,挥舞之时隐隐有金蝶涌现,很是漂亮。
    眼见着天色正好,三人离开塔楼,欲穿过扶桑郡从另一处城门离开。刚走了几步,忽然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字正腔圆,竟喊住了他们。
    “且慢行。”
    众人回过头,只见一个东瀛武士站在他们身后,穿着一身羽织,梳着高高的马尾。他看着很年轻,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分明是个将军模样,颇有几分威武。
    “还未及谢过几位,救少主之恩。”他双手作揖,恭敬垂首,“感激不尽。”
    岑吟不知他是何用意,萧无常却明白过来,示意她不必多言,也转身还礼。那武士抬起头来,样貌乍看上去,有几分眼熟。
    “请问阁下是?”
    “在下若叶珑央,是少主护卫。”那武士鞠了一躬,“或者,也可以称我为……寥若太夫。”
    岑吟暗道居然是那个花魁,虽然早知道他是男人,却没想到男装这般英气。
    “我少时住于花街柳巷,原本是在风俗地谋生之人,而后因缘际会被少主赏识,带回南国,成了他的护卫。”若叶珑央道,“寥若是少主取的名字,后来仍是让我以女相示人,好方便刺探情报。”
    “你这本名极好。”萧无常掐指算了算小六壬,“不过怎么不穿你那花枝招展的衣服了?”
    ”中原人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如今少主已亡,我也无需再做伪女,便换回男子模样了。”
    “你今后有何打算?留下来服侍那位……小主人吗?”
    若叶珑央摇头。
    “不会。”他笑道,“少主被困守在这郡中,心中所想,乃是周游列国,策马观花。我打算……替少主出去走走。”
    若叶珑央说着,从腰上取下一个袋子来。打开看时,只见里面装着两个人形,一金一红,一怒一笑。原已破碎,如今却被修补好了。
    “我有时觉得,或许自己也曾是烛龙郡之人,侥幸逃脱,重入轮回,再归神龙太子之处。”珑央道,“可惜不记得前尘旧事,不过空想,但仍觉今生能遇少主,已感激不尽。”
    说来,少主有东西送给你们。
    若叶珑央说着,让开了路。只见他身后停着一辆马车,乌木做脊,上置舆盖,显然是新造不久,富丽堂皇,且极为宽敞。遮帘皆是贡缎,棚角缀着流苏,风吹来时,上面的铃铛咚咚作响,十分清脆。
    那车样式精巧,糅杂了中原与扶桑两种制式,颇为坚固。若叶珑央掀开帘子,给他们看内中模样,只见有椅有垫,大约可容纳四五人,侧壁上装着许多巧具,坐下也有匣子可开。此车乃是源风烛亲自设计,内置数道机关,外刻符咒加持,原是他预备四处游历时所造。
    “少主先前便说,将此车送给二位,以作践行之礼。”珑央道,“此车属胧车,名为轩辕轺,或可助几位远路之行。”
    岑吟心说这东西如此贵重,如何敢收下。可萧无常却面不改色地谢过,一副却之不恭的样子。
    “你这脸也忒大了。”岑吟急道,“你是做了什么好事,人家敢给你就敢要?”
    “这么好的东西,千金也买不来,不要才可惜。”萧无常道,“难不成留在这里长蘑菇,恐怕也非源郡守所愿吧?”
    “蘑菇不曾长,倒是长过灵芝。”若叶珑央笑道,“郡守也十分惊奇,亲自摘了,给小主人——”
    他忽然神色一僵,住了口,竟不说了。岑吟抬头朝车上望去,只见车架两侧的棚角上,左边悬着一只扫晴娘,右边悬着一块无事牌,都在随风摇摇晃晃。
    那扫晴娘笑嘻嘻的,看着很憨态可掬。岑吟望着它,无端觉得喉咙发痛,咳嗽了一声没有说话。
    车中的侧壁上装着小架子,放着一只小小的招财猫。旁边贴着一张手札,上面写着【吉利】二字,应是他亲笔所写。
    不但如此,下方的架子上还放了两盒黑白棋,显然……是爱围棋之人。
    “真好看。”岑吟忽然道。
    这辆车,很漂亮。
    若叶珑央带着萧无常去马厩,亲自挑选了两匹好马,套了鞍辔,牵动马车向前。枕寒星将书箱放在一旁,坐在车夫之位上,持着觼軜,颇为衬手。
    “两位,请上车吧。”珑央道,“我替少主送各位一程。”
    萧无常伸出手臂,示意岑吟扶着他登上去,两人将帘子拉开挂在两旁,若叶珑央则坐在枕寒星旁边,扯过缰绳,告诉他如何驾驭。
    枕寒星想起他就是那个花魁,莫名一阵恶寒。这人看着一点都不女气,若非他亲口承认,怎么都不觉得他们是同一人。
    珑央驾着车,一路来到了扶桑郡城门前。守门之人仍旧是姬武士,见他亮了腰牌,便放他们同行。珑央将车子驶出城外,随后停了下来。几人走下车,相互拜别,各道安好。
    “送到此处,我便不与各位同行了。”他作揖道,“祝列位,武运昌隆。愿来日在他乡,或有再见之时。”
    “多谢。”萧无常还礼道。
    若叶珑央鞠了一躬,告辞离去了。岑吟望着他的背影,却没有急着回马车,而是慢慢地朝官道走去。
    萧无常跟在她身后,枕寒星驾着车慢慢地随着,她不言语,那两人也不做声。
    “他为何对你这么客气?”岑吟忽然问,“你……后续又做了什么事吗?”
    “没有。”
    “出家人不打诳语。”
    “我不算出家人,我算是居士。”萧无常道,“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岑吟打量着他,一脸怀疑。萧无常神色坦然,一丝脸红都没有,也不顾天冷,居然展开折扇扇了扇风。
    他若是不想说,大约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罢了。”岑吟叹气,“今日天气好,我们走一走再上车吧。”
    城门外放着一块巨大的观景石,她漫不经心地看着,绕过那块石头,慢慢朝前方走去。
    *********
    难得,这日的烛龙郡,也同样风和日丽。
    那郡城仍是紧闭着大门,既无人出,也无人入。四周静谧如旧,城外绿草如茵,偶尔有蝴蝶停驻其上,煽动着蝶翼采食花蜜。
    一双黑色的靴子忽然踏在了草地上,惊得那蝴蝶立即飞了起来。那人又瘦又高,生了副少年模样,却侧着头,在肩膀上扛着一只巨大的棺材,停在城外遥遥地看。
    “啊……咕喱活……”他咕哝道,“累死人了,太子尸体咁重。龙逐风原,你魂魄都返嚟了,自己下嚟走走嘛。”
    他一连唠叨了两三遍,那棺材都毫无反应。源风烛并无神识,已是亡故之人,寂静地躺在棺中一动不动。
    黑封吸了口气,用力撑住那棺材板子,步履蹒跚地朝城门走去。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眉头挑了一下。
    原来那郡城之前,竟站着一个人。他身材高挑,戴着一张青铜面具,正在看那紧闭的城门。
    “公孙先生。”黑封当即道,“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鄙姓公输。”
    “都一样啦。”黑封喘着气道,“劳驾,帮一把,我扛不动了。”
    公输缜一见,便朝他走了过去,手掌在后方拖了一下。黑封顿觉轻松许多,松了口气,抬手指了指城墙上方。
    “得把他送到上面去。”他道,“物归原主。”
    “这里面是……”公输缜迟疑了片刻,忽然一顿,“龙逐风原?”
    “去掉龙字,倒过来念,就是他现在的名字。”黑封笑道,“好省事啊!这样一想,我若是行走人间,改叫封黑就行了,您就叫甄淑功,也不错!”
    公输缜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把他拍得吱哇乱叫。
    那棺材极重,人也重。两人互相帮扶着,拖着那棺材顺着绳子朝墙上攀去。
    “此人非同寻常,你是如何将他尸体弄出来的?”公输缜问。
    “他身边有个花魁,颇为懂事,连夜弄了一具傀儡,代替他做了个衣冠冢。”黑封道,“我趁此将他尸首换出,送回这里来。所幸也无人发觉。”
    “运气倒好。”
    “哈哈,大约是太子自己想回来吧。”黑封笑道,“说来,先生为何在此啊?”
    “只是随便看看罢了。”
    两个人说着,攀上城楼,将棺材置在了垛口处。只见郡内仍是一片汪洋,滚滚血水翻涌不休,虽怨气已散大半,但依然有怨鬼在凄厉哀嚎。
    黑封啧啧两声,伸手拍了拍棺木,缓缓推开了盖子。
    他将盖子丢了下去,瞬间血水翻涌起来,将那棺材盖吞没无影。公输缜抱起手臂,像是在低头沉思,却还是一言不发。
    “太子这样下去,当真无事?”黑封问。
    “或可试试。”公输缜道。
    黑封点头。既然前辈这样说,那自然从善如流。他将手撑住棺材,手上青筋暴起,猛地用力一推,瞬间那棺材便落入了血海之中,掀起高高巨浪,将它推向了半空。
    但很快,那浪便渐渐止息,仿佛有意识一般,缓缓将棺材放了下来。凄厉之声渐消,棺材浮在血水之上,顺着水流缓缓地飘着,一直飘向了郡城中央。
    “太子殿下……”
    隐约有人在呼唤,起先是一声,而后千声,万声,不住地唤着他,自四面八方而来。
    “太子殿下啊!”
    殿下回来了……殿下回来了……
    源风烛躺在棺材中,面容平静如旧。棺材飘着飘着,忽然血水翻涌,从中伸出许多只黑色的手臂,纷纷向上抓住了棺材。
    “太子殿下……殿下……”
    那些手抓着棺材,摇摆着将它向下拉。更多的手伸出来,盖在源风烛身上,带着他下沉,一点一点被血水吞没。
    那人随着呼唤声,慢慢沉了下去。一直到湮没他的面容,最后到那颗漆黑的泪痣。
    [此去黄金台上客,相思应羡雁南归。]
    *********
    岑吟忽然感觉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她蓦然回头,只见城门前金蝶飞舞,折扇摇动,那一袭金衣之人就坐在观景石上,微笑如故。
    尘嚣录翻开一页,记录着一行小字:扶桑郡,七宝塔楼,百物语毕,逢神龙太子。
    冷风至时,蝴蝶散尽,观景石上空无一人。
    岑吟却笑了。
    “后会有期,源风烛。”
    扶桑郡,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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