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音绝-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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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仔,”岑吟忽然道,“你如果只收一个……是来收谁的魂?”
    黑封张了张口,但忽然他瞳孔一动,脸上竟现出了骷髅相,又被他抬手瞬间化去。
    “时辰不到,不敢讲啊。”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但这……”
    他手臂也动了一下,竟整条都变做了白骨。岑吟回过头时,看到他正低头摆动着那仅剩骨头的手指,随后又再次恢复成原样。
    “封仔?”她觉得不太对劲,“你……”
    “本相而已。”黑封道,“地府鬼卒,都是些披着人皮的骷髅,在这世间行走——”
    他再次住了口,脖子扭曲地转了一圈,咔嚓一声整个人现了原形,变作那衣衫破烂的枯骨模样。
    “哎哟。”黑骷髅盯着自己的手,牙齿摩擦作响,“咩事啊?”
    “你你你……”岑吟倒退了两步,“你……不吃人吧?”
    “食乜人啦!”黑骷髅大怒,“都系你唔畀脚尾饭食,饿成骨头了!”
    它说着,抬手一化,勉强又恢复了那阴骘少年模样,神色阴沉地仰头朝上方看。
    “这地方不太对劲。”他道,“又或是那二人之场太强,波及到了我。”
    岑吟闻言,也仰头朝上空看。但喊杀声甚远,更不见其人,只大约知道他二人打得如此凶悍,扶桑郡却愈发静寂无声。
    她早有猜忌,心觉此地应是阴阳之界,或许不在人间世而在彼世,这才没有寻常生人。
    “你说此地是死郡,所以才听不见百姓之音。但我以为不是。”岑吟道,“或许从讲百物语开始,我等便已在此处了。”
    百物语……不是招鬼,而是将他们拉入了鬼界。
    “不是你到上面来了,”岑吟摇头,“而是我们到下面去了。”
    若如此的话……
    “这里会不会还有其他鬼怪?”岑吟忽然问。
    黑封诡异地笑了。
    仿佛在回应她的话一般,隐约可见扶桑郡里有东西在动,低头看时,发觉是无数东瀛妖物,怪异阴森,就隐藏在郡中,像是在贪婪地盯着太子看,准备等他力竭时分而食之。
    上空漆黑之处,那两人打得尘烟四起,寒光如流星般划破寂夜。地面裂开,房屋粉碎,有些小妖不及躲避,被气劲席卷而灰飞烟灭。
    岑吟望着下方那滚滚烟尘,忽然看到一道冷光自灰烬中闪过,锋芒极为熟悉。
    “我的剑!”她心急道,“那是我的青锋剑!”
    那把剑被收在剑鞘里,烟尘散去时,隐约可见它被放在一个金衣人身边,一旁还有两人在看顾他。
    岑吟认出来那人是源风烛。
    他仍是旧模样,却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肉身大约还活着,生魂却已离体,因而意识全无,如睡着一般沉寂。
    肩膀上忽然一热,岑吟转头,发觉一只火蝴蝶落在她肩上,煽动着那熊熊燃烧的翅膀,却并未灼伤她。抬头看时,满郡城都是蝴蝶,火光阵阵,火星点点,在郡中闪烁不定。
    但那蝴蝶却并不长久,火焰炽盛之时,便化为灰烬,渐渐散去了。
    岑吟忽然记起,源知禾似乎说过自己与那人很像。
    很像吗,并不觉得。她抬起手试图召唤那柄利剑,它却不肯回来。
    “封仔你说,兵刃可会择主吗?”岑吟忽然问,“若同一件兵器易主,这些人可有相同之处?”
    “你是说言不由衷?”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咕哝道,“但据我所知,太子不是它第一位主人,或该说……不算。”
    岑吟觉得他声音很奇怪,转头一看,那家伙不知何时陶澄来一个破碗,里面放满了香灰,还撒了些碎骨头点缀,正用一把破勺子舀着大口地往嘴里送。
    “啊……脚尾饭在何方。”他吃着香灰,一脸的聊胜于无,“生米一碗放枕边,筷子一插立田间。若能痛快吃一场,今宵赛过活神仙。”
    岑吟皱着眉盯着他看,半晌都不说话。黑封最怕有人看他吃东西,吃着吃着,就不香了。
    “咩?”他警惕地问。
    “那把剑第一个主人是谁?”岑吟问。
    黑封没有回答。他舀起一大勺香灰送进了嘴里,吃空了破碗后,就扔掉勺子,拿着它在指尖上滴溜溜转。
    “有东西来了。”他突然道。
    上方厮杀声骤然靠近,两人仰头去看,只见萧无常持戟将太子逼退至半空不远,那厉鬼仍是咆哮着,凶恶如旧。
    黑封仰头看着,见塔楼穹顶仍有半边,看不到那空中之象,想了想便站起身,将那只碗在手中抛起又放下。
    “半遮半掩,实在难受。”他道,“不如全毁了,也好看得痛快些。”
    言毕,他忽然朝仅存的穹顶掷出了那只破碗。随即轰隆一声巨响,那穹顶被击得粉碎,瞬间露出了上空明朗的星月。
    在那夜空之上,萧无常与太子相斗,兵刃铮铮作响。他以长戟劈开太子气劲,又一连斩断数道丝线,眼中杀气正盛。
    岑吟仰头看着,见太子胸口处仍插着那把黑刀。那刀上似乎有大量灵气,正缓缓注入太子血脉之中,而他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却愈发疯狂。
    这刀不对劲。
    她急忙对萧无常比划,试图告知他此事。萧无常余光瞥见,显然也意识到了,几道杀招过后,当即精准指向了太子胸口。他疾驰而来,靠近那厉鬼时,神色忽然一狠。
    只听轰鸣一声,那刀瞬间飞出,脱离了太子胸腔。他口中喷出黑血,心脏所连血脉尽数崩断,手足扭曲起来,发出了一声凄厉惨叫。
    半空席卷起一阵狂风,竟将岑吟扯向高空。黑封急忙去拉她躲避,循着飓风落下来时,竟又回到了那处观景阁中。
    穹顶已失,屏风犹在。地上仍是铺着许多蝴蝶残翼,隐约嗅到花香习习,将杀气渐渐压了下去。
    空中乌云已散,一轮明月如辉,月光之下漂浮着那红衣厉鬼,正用手捂着自己的脸。他瘦骨如柴,两条手臂惨白泛青,仿佛皮下只是骨骼,憔悴落魄得令人心惊。
    一阵风吹过,将那蝶翼吹得到处都是,落到了塔楼之下的黑暗中。
    岑吟站在屏风前,被夜风吹起了墨色长发。塔楼失去宝顶,周遭之景一览无余。半空银丝密布,火蝴蝶铺满郡城,那一片火浪之上,太子不再咆哮,而渐渐安静下来,挪开了自己的手。
    “朝臣待漏五更寒,铁甲将军夜渡关。”他忽然低声道,“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
    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放下了遮着面容的手。月色之下,那原本溃烂的半张脸渐渐复原,空洞的眼窝也逐渐被眼球填满。那黑刀虽刺穿了他心脏又被打落,却也借着它之灵力引回了太子心智。
    怨气被压制,神思回转,慢慢恢复了他旧时容貌,竟是个十分清秀白皙的男子,与源风烛并不相似,但面容亦十分干净。
    他是有几分像猫,若不是厉鬼,当是个机灵讨喜之人。
    月色之下,烛龙太子眼帘微动,收起了眼中绿火。岑吟离他不算太远,隐约可见他墨色的瞳孔,倒是与源风烛如出一辙。
    无论前世或是今生,他都生了一双一模一样的干净眼睛。
    晚风之中,那衣袂飘飘之人回过神来,看向了萧无常,又转头去看塔楼。他望着岑吟,一头长长的黑发随风浮动着,宛如在水中一般蔓延开来。
    “今夕何夕了?”他朝岑吟问。
    太子的声音很年轻,仍是未脱少年稚气。岑吟不知如何回答他,嘴唇微微抖着,还是决定告诉他实话。
    “已过千年。”
    “千年……”烛龙太子喃喃道,“千年……千年……!”
    他忽然长啸一声,周身泛起磅礴之气,瞬间席卷了整座扶桑郡。
    “源氏今时……!”太子咆哮道,“贼竖子!我与他不共戴天!他在哪!在哪!”
    深埋脑髓那张脸,年轻温润,却令人厌恶至极。他暴躁地四下张望着,忽然看到了塔楼之下的源风烛。
    “源氏!”
    太子凶恶地吼着,忽然直朝源风烛而去。尖利的指甲伸长数寸,团团黑气围绕不散,刺向那人的咽喉。
    物部重阳与寥若太夫瞬间站起,意图拦下那厉鬼。但瞬间重阳胸前便被鲜血浸透,寥若的半张脸亦被抓坏,两人不敌他气劲,被震飞向两旁摔在了碎石之中。
    “源氏今时!”
    烛龙太子转眼已到源风烛面前。那人面容已恢复平静,闭着眼平躺在地,呼吸慢慢起伏。
    “太子!住手!”
    远远地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像是在大喊,有些熟悉又陌生。
    但烛龙太子置若罔闻。他已扑到源风烛上方,指甲猛抓向他脖颈。
    “太子!”岑吟在塔楼顶上大喊道,“住手!那不是源今时,是你自己!”
    指甲刹那间停在源风烛眉心。烛龙太子漂浮在他上方,因戛然而止而有些发抖。
    “不是源今时?”他彷徨起来,“这张脸……不是源今时?”
    很像,明明就是他,为何不是?怎会不是?
    “他的确不是。”一个声音道。
    前方传来脚步声,太子抬起头,看到一个戴着斗笠的武士站在一旁,已经拔出了打刀。
    太子一见他,忽又暴怒起来。
    “是你!”他咆哮道,“源今时的走狗!你主子在何处!”
    那武士沉默了。半晌后,他缓缓摘下斗笠,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沧桑面孔。
    “太子殿下,不觉得我已老了吗?”他声音沙哑地问。
    烛龙太子又是一顿。他神智并不清晰,隐约有些错乱,但却仍是意识到此言非虚。
    “……源氏今时在何处?”他又一次问。
    “已……不在人世。”
    太子闻言,哑了声音,像是难以置信。他浮在半空,又低头去看源风烛。
    “那他……”
    “殿下觉得,他会是谁?”那武士问,“若您杀了他,只怕再也回不来了。”
    太子的面容狰狞起来。他忽然开始撕扯自己的头发,指甲划过额头,划出道道血痕。
    夜空上忽然明光一闪,一杆白骨长戟已刺向他后背。太子眼中凶光毕现,猛然回身,双手交叉而翻,旋出一股气劲将它震开。狂风骤起,席卷至塔楼之上,岑吟只觉一股飓风扑面而来,险些将她刮倒在地上。
    “何人?”太子阴森地问。
    “龙逐风原,”黑暗之中,一个低沉的声音哂笑道,“你可记得自己是谁吗?”
    太子瞬间睁大了眼睛。他赤着双足,指甲泛黑,鬼气席卷周身不散。
    “你竟敢……”
    “怎么,不想被人直呼其名?”萧无常的脸自夜空下缓缓浮现,“那不然还是叫你……源风烛?”
    “源风烛……”烛龙太子重复道,“源风烛……源风烛……源……”
    [踏轮回似登萍度水,断尘缘若浮生一醉。]眼前浮现出一道模糊的影子,站在烛火下冲自己笑,[六道之苦,身心俱灭。私以为,风烛之名虽薄了些,却大约能保你此世安稳。]
    只可惜,池塘春草在,风烛故人亡。
    那杀气腾腾之处,烛龙太子神色怨毒起来,隐约像是记起了旧时事。
    “萧氏……”他嘶哑道。
    萧无常皱起了眉。他面前的太子瘦骨嶙峋,面泛病气,威势却不减。为人身束缚时,已是不好对付,如今既现本相,心智复原,或许更加棘手。
    这骨头难啃,但也要啃。
    “在下是佛国护法神,萧氏无常。”他对那人道,“太子殿下,夜安。”
    烛龙太子眼神涣散地打量着他,见他一身武将装扮,手持长戟浮在半空,那威能显赫的模样令人心生厌恶。
    低头再看自己,翻弄着那双骨瘦如柴的手,竟微微发起抖来。
    “你敢把我元神打出!”他阴森道,“你——”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等仅是过路客,本不欲卷入你郡中是非。”萧无常打断了他,“奈何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若我不打出你元神,只怕现在变成鬼的,就是我自己。”
    厉鬼在前,已入箭在弦上,已无收回之势。那鬼心火炽盛,如一局死棋,唯有将其覆灭,方能彼此解脱。
    太子忽然动了。
    他五指微抖,猛地甩出数道傀儡丝,缠绕着锁住源风烛命脉,提着他飞上了塔楼。
    那人被丝线吊在半空,两只手垂落着,远远看去像一具死尸。
    岑吟见他朝此处来,连忙起身避让。太子将源风烛置在屏风前,却又停下来,仰头去看那上面绘着的贵女。
    “母亲……”他喃喃着,想伸出手,却又徘徊着收了回来。
    源风烛如傀儡一般靠在屏风上,闭着眼毫无生气。
    太子就一直望着他看。岑吟以为他会震惊或是凄惶,再如何也该是难以置信的模样。但太子只是默默着,隐约像是有些悲怆,却又一瞬即逝。
    “佛国之人,可离苦得乐否?”他忽然问。
    在他身后,萧无常立在塔楼外一处丝线上,停驻不动。
    “心之所向,起手便是一方世界。”他转了转长戟道,“离苦得乐,在心不在身。”
    “妄言!六道之苦,身心俱灭!”
    “六道轮回本为佛国所载,□□变幻,自有生灭。”萧无常道,“你之生灭我不关心,只是想问,太子殿下已是诸事顺遂,为何非要同我们过不去?”
    本该通天大道,各走一边。谁知兜兜转转,闯到了虎口里来。
    烛龙太子没有作声。沉默半晌后,他蓦地转头去看岑吟,墨色的瞳孔静得像一潭死水。
    忽然他朝岑吟直冲而去,朝着她的脖颈伸出了森白手指。但萧无常比他更快,一杆子将长戟掷来,瞬间打开他的手,逼得他推开数米远。
    烛龙太子显然被激怒了。他落在一根傀儡丝上,森然望着萧无常。
    那人五指一收,勾回了那把白骨戟,正望着他看。
    岑吟距他们不远,看着萧无常那张脸,竟隐约有悲悯之色,像是在看一头不得解脱的困兽。
    太子见他如此,暴跳如雷,几乎目眦尽裂。
    “萧无常……”他森然道,“萧无常!!”
    忽然间寒光闪现,他将手指一转,青锋剑立即出现在他手上,散发着幽幽鬼气。
    那剑材质极佳,虽过千年,却锋利如旧,被他持在手中,十分娴熟自如。他与旧兵器久别重逢,在手上飒飒旋转,轻而易举便能掌控。
    岑吟所知有限,只记得此剑乃是师父从不离身之物,后赠予了自己。她将此剑用得极好,虽尚不及师傅,但也小有所成。原以为这世间除师父外,唯有自己能驾驭这把剑,而今见到太子,才知何为正主。
    太子故剑上手,很是顺从于他,周身气场亦为之涤荡。他握紧柄手,气海翻涌不休,升至半空,忽然将手一伸,那金红相间的麝凤蝶飞得满郡都是,将整座城池都笼罩在蝶翼之中。
    “我烛龙郡,可是你动的?”他嘶哑地问。
    “不是。”萧无常冷淡道,“你自己身边有厉鬼,不向内寻,而强加在外人身上,真是可笑。”
    “那好,那好。”太子道,“既不敢认,就拿自己来赔命!”
    他猛然俯冲,剑花一挑直朝萧无常刺去。
    岑吟一见,立刻紧盯着他看,生怕遗漏一招一式。太子剑法极高,如流云破光,长虹贯日,几回合下来,能收能张,且能反手用剑,挡下萧无常攻势。这剑在他手中,宛如游龙入水,似有意识一般灵活迅捷。
    不但如此,他亦甩出傀儡丝线,将灵力附着其上,操控着它们如蛇一样追逐着猎物。
    萧无常在空中左躲右闪,的确有些掣肘。脚下满是火焰熊熊的麝凤蝶,四周有丝线铺天盖地而来,意图躲避时,太子又持剑而上,竟成三方围攻之势,一时不得解脱。
    二人虽僵持,奈何太子未占优势,也未占劣势。萧无常虽防御得滴水不漏,不给对方任何可乘之机,但数次闪回,仍是不能将他完全压制。
    反观,太子虽有耐心,却也有了烦躁之意。忽然他旋身朝后面退去,牵起数道丝线,分作两股,一股朝萧无常而去,另一股则半空转向,竟直直奔向了岑吟。
    岑吟不知他为何要反复对自己出手,更不敌太子诡术,左躲右闪,最后竟撞上屏风,险些绊在源风烛身上。黑封一见,当即上前欲牵住丝线,但萧无常反应更快,在那线将至塔楼时一把攒住,狠狠抓在手中。
    那线在他手上绕了几圈,死死勾紧他手指,丝线自指缝间透向四面八方。烛龙太子几次欲再扯动,萧无常却不松手。隐约有血珠渗透其上,竟已被割裂了伤口。
    太子见他有伤,当即将丝线又勒紧几分。萧无常的手背上暴起了筋,丝线将他的手勒得血流如注。
    然而岑吟却发觉他的血与旁人不同,上面竟冒着点点金光,仔细一看,发觉是无数小小的卍字符,不断闪现又消失,在他的血迹上循环不停。
    “哦哟哟,自带佛光的男人。”黑封将手指握成环形贴在眼睛上看,一脸羡慕,“我的血就不红,又黑又紫,只会冒小骷髅。”
    岑吟喘着气,哭笑不得。
    萧无常不知下方人的心思,正凶恶僵持之时,耳边忽然传来阵阵诵经声,顿时眼珠便动了一下。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马上竖起二指,将自己的血迫向烛龙太子,瞬间将银丝染成了红色。
    那些夹杂着卍字符的血顺着丝线朝太子而去,他神色一惊,当即松开了傀儡丝。
    萧无常马上甩手,那银色丝线反噬而去,从四周直涌向太子。
    岑吟所见时,那红衣厉鬼在半空飞舞躲避,如入网之蝶,四面皆是蛛网。他苍白的脸上有些凄惶,忽然旋转飞舞,持剑猛地砍断了那些傀儡丝。
    萧无常持戟而上,太子却一剑砍在他长戟上,抵着他猛地向下贯去。萧无常眼见杀机在前,立刻翻身跃起落在一座望楼边,见太子冲来,当即单手抓在望楼石壁上,竟将整座楼拔地而起,猛甩向太子。
    太子挥剑将楼一劈两断,那人却从断口处冲上来,一挥长戟削断了他半个脖颈,又一脚踢在他胸口上,顿时将他踢飞了十数里。
    卍字符忽然闪现,在萧无常脖颈处出现了一道禁制,如颈环一样环绕,却被他一把捏碎,持戟朝太子而去。
    烛龙太子半跪在地,双手按着地面,瞬间整个地脉清晰可见,被他大量汲取,气海翻涌,在萧无常来时持剑去挡,硬生生扛下了一击,地上却裂开了无数缝隙。
    震动之下,塔楼摇晃不已。那屏风微微抖动,源风烛原本靠在上面,此刻却慢慢向下倒去。
    岑吟急忙上前扶住他。手指抓着那人手臂,感觉到他尚有温热。元神出窍片刻尚可,但若是离体太久,大约便回不去了。
    她下意识地仰头看了一眼屏风,只见那贵女画像伫立在屏风之上,原本漆黑的脸此刻却变成了白色,依然不见五官,空荡荡一片。
    黑封立在她身后,歪着头看她。
    “点解你唔杀佢?”他问。
    “什么?”
    “为何不杀他?”
    “杀他?”岑吟一惊,以为他要动手,下意识地挡在源风烛面前,“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杀人?”
    “万一他杀了萧仔——”
    “不会!”岑吟斩钉截铁道,“萧无常不是凡人,他杀不了!”
    “萧仔若杀了他生魂,这肉身也一样活不了。”黑封道,“怎么都是无解,不如现在杀了他了事。”
    他说着,朝岑吟走近两步。突然他微微一愣,竟爆裂开来,在岑吟眼前化成了一道血雾。
    如此突然之事,岑吟毫无防备,心脏剧烈狂跳,一下子靠在了屏风上。
    那血雾却没有飞散,而是又慢慢聚拢,缓缓恢复成一道黑色的人形。
    “大意了。”那人啧啧道。
    黑封现出身来,一双眼睛又怨又毒,阴冷地朝地板望去。
    “这死小鬼。”
    在那层层房间之下,一处书房里正坐着那小小的孩童。他手里抓着已经破碎的人偶,正视图将它拼凑成完整的一个。
    “不要杀我哥哥。”他喃喃道。
    那声音穿过门扇,似有似无地渐渐消散。塔楼第六层窗扇旁,那蓝眼僧人手中的转经筒却忽然快速地旋转起来。
    他停止了诵经,低头看着那经筒,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原来……在这。”
    塔楼之上,黑封转头朝苍穹望去。上方星光点点,隐约有一颗星辰拖着尾迹划过银河,忽明忽暗。
    “时辰快到了。”他漫不经心道。
    屏风上那贵女忽然动了。上面原有机关,咔嚓一声响后,忽然从当中裂开,徐徐转了过来。
    岑吟转过头,发现内中居然藏着一幅壁画,绘了许多黑色人影,却栩栩如生。
    画中所见,起先是一卷兵书从天而降,有位帝王在下方伸手去接,落入怀中时却变成了一个婴儿,下方万国来朝,庆贺其降生。
    那孩子幼时喜爱玩耍,尤爱逗弄狸猫,再大些便骑马射箭,直至领兵出征,大破敌军,又遭人巫蛊诅咒。而后帝王老去,手持江山图朝北方指,而下方臣民在摇旗呐喊。
    岑吟看着看着,忽然有些心头发冷。只见那帝王端坐皇位,眼见那些兵马追向太子而无动于衷。而后太子仰卧在地,似是已亡故,接着便是化身厉鬼,作祟于郡中,而将那些刽子手屠杀殆尽。
    再之后,长河漫漫,一轮红日升起,而下方绘着一个骑在马上的东瀛男子,头戴乌帽,张弓射箭朝向烛龙阴郡与那厉鬼,很像是岑吟与祭祀之夜时取下的那幅画。
    但后续之事,却更为诡异。岑吟看到那东瀛男子为太子所杀,断手断脚,而后却又复生,百杀不死,显然术法精纯,似是令太子十分惊惧。而后他使计困缚太子,囚于一处塔楼之中,几次欲杀他,却都没有下手。
    然后便是和亲,大婚,而后太子入六道,化为一卷兵书,又再度落入公主怀中,重为婴孩。但塔楼之外却徘徊着许多影鬼,寻寻觅觅,像是在寻太子踪迹。
    再然后便是一大片惨白,像是源风烛生平,但被人故意隐去。直到最后,扶桑郡残垣断壁,唯有一处塔楼耸立,而四周一片血海,欲将此处吞没。
    旁边绘着一行小字,像是小篆。岑吟靠上前仔细辨认,依稀可见似是一句批注。
    “太子殁……扶桑郡灭……”她呢喃道,“杀之……”
    “杀之祭祀,久治大安。”黑封在她身后道。
    岑吟徐徐转头朝他看去,似是没听懂。
    “烛龙朝曾有传闻讲,太子系妖物。”黑封用广府话道,“乱世使役之可得太平,盛世祭祀之可延气运。鬼话连篇,当权者却深信不疑,令人啼笑。”
    岑吟听罢,摇头不信。
    “这不可能……”
    “我唔信老皇帝唔知太子死因。”黑封继续说道,“佢知其子武运,无动于衷,我唔得解。”
    世上人做事,真心少,而功利多,所思所想,所作所为,皆为自己心中事,身居高位者尤甚。
    “太子殿下犹在梦中尔。”黑封道。
    周围忽然有一股浓烈的血腥气袭来。两人抬头,只见郡城边缘处翻涌起一股血浪,正朝郡中滚滚而来,隐约听道阵阵哀嚎声,像是无数厉鬼在哭,凄惨刺耳。
    血海自远处涌来,月亮升上高空,却渐渐复原了扶桑郡真实模样。只见到处是断壁残垣,残砖碎瓦,一具具白骨七零八落,仿佛早已死去多年,而不能自知。
    扶桑郡建在烛龙旧地,本就风水凶恶,原该不过百年。但若以太子为地缚灵,便能护持扶桑郡,涤尽穷山恶水之相。
    可太子凶悍,难以掌控,更有故地亡灵蠢蠢欲动。太子不可渡,亦不可杀,只得用血肉之身将其禁锢,化其怨恨,方永保太平。
    只可惜阵法被破,阴郡恶鬼未能成佛,而如蠹虫一般越腐越甚。纵有源今时生魂镇压,仍是执念重重不可超脱。
    如今,竟破郡而出了。
    “东瀛人为何如此对待他?”岑吟忽然问,“太子殿下,到底与他们有何深仇大恨?”
    “我来之前,看了小白茶的文牒。”黑封回忆道,“他在扶桑郡作祟,伤了数人,这才派源氏皇子前来镇压。但法皇闻其过去之事,起了些善心,想平太子之怨,亦可保扶桑郡百年之安。可惜幕府对南国觊觎甚久,早盯上太子,意图以他为引,练化出所向披靡之武士来。”
    但源今时阴阳术极佳,乃是百年难遇之人,扶桑鲜有人能出其右。其人拼劲全力,也仅是破了术法,太子虽怨气未散,仍是平安降世了。
    “只是未能渡化影鬼,反留了隐患在旧郡,也是可惜。”黑封望着那血海道。
    “幕府是怎么破了源氏术法的?”岑吟问。
    “引渡之时,勾起生魂执念,便能破之。”黑封道。
    “可他已降世,还要再杀他,仍是为太子之魂吗?”
    “杀他只因他是东瀛质子。与太子并无关系。纵然有,也是死后之事了。”
    重来一次,还是生在皇家,纵命数不同,却殊途同归。既得人身,便受其束缚,不似孤魂般无牵无挂。
    如今三十年过,他仍孤身一人守着这座郡城,是在等谁回来呢?
    岑吟半跪在源风烛面前,望着那张寂然平静的脸,忽然想起祭祀那夜见他,恍惚仍像昨日。
    她竖起两根手指,如那日一样去探他脉搏,仍在跳动,却逐渐微弱。
    “千年前有人欲杀你,千年后亦然。可你之怨恨,却好似并不全在他们身上。”岑吟皱着眉道,“太子殿下,你心底所求之事,到底是什么?”
    尚不能解。
    夜色至深,扶桑郡一处小楼上,坐着一个戴着能面具的武士。他羽织上绣着平氏家徽扬羽蝶,手中持着一只尺八,而旁边放着太鼓。
    [源氏想保这厉鬼,真是费尽心力。]他轻声道,[也不知他有什么好。]
    在他身后,无数妖鬼躲藏在黑影中,吐着长长的舌头远远观望。
    [鸠占鹊巢,原是后来者居上。]那戴着面具的男人道,[到底是他占了他弟弟的位置,还是他弟弟占了他的命格,真是不好说。]
    但总之……
    太鼓声一响,回荡在扶桑郡中。塔楼内的书房随着鼓声被拉开,源知禾端坐在竹帘后,外面站着那蓝眼僧人。
    他持着一杆禅杖,上面的金环在微微抖动,清脆做响。
    “鬼气之源,就在此处了。”
    源知禾望着那僧人,一言不发。他背后的架子上,一红一金两个人形已支离破碎,而他手上满是血迹,桌子上放满了断翅的蝴蝶。
    僧人冲他单手行礼,面上十分平静。
    “阁下可还有什么话说吗?”释御修问。
    “你们会杀了哥哥吗?”源知禾问。
    释御修没有回答。
    “神佛想杀他,恶鬼想杀他,幕府中人,也想杀他。”源知禾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你也想杀他。”
    “我不想。”
    “你所作所为与杀他何异?”释御修问,“我知道你为何要杀那些女子。”
    源知禾一直望着他看。
    你以为他心底所渴望的,是父亲与母亲能可归来。
    但其实不是。
    诸天神佛望了他千年,某日曼殊沙华盛开一瞬,忽然飞来一只麝凤蝶,停留其上。
    源氏皇子与南国公主为他取乳名蜜官,小字金翼,是说他如蝴蝶一般,瑰丽易碎,盖因内心深处之殇无解。
    至今仍无一人能懂他。
    因此……
    “你只会害了你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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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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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书上对你,历经千年仍是指责不休,太子罪行,人尽皆知。”岑吟忽然道,“若是……能可为你正名,复你荣华之相,抹去故国太子之耻,重奉尊号,入皇陵,将你功绩归还,可会解你心中之怨?”
    源风烛仍然靠着屏风阖目,垂头不动。
    他眼中却忽然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摔碎在衣襟上,渗透其中。
    岑吟伸出手去,试图接住他的泪水,却怎么也抓不住。
    唯有最后一滴落在她手心里,却摔碎成水雾,消失不见。
    远处传来一声嘶嚎。半空之上,长戟打落了他手中利剑,贯穿了太子胸腔。他口中溢出黑血,紧紧抓着那戟杆,手指抖如筛糠。
    “知禾!”他突然大叫起来,“知禾啊!”
    书房之内,释御修站立不动,满身鲜血,染红了他白色的僧衣。
    在他面前,那孩子躺在地上,手里抓着一把刀,在方才一刻被他插进了自己的喉咙。
    屋中到处都是血,鲜红一片,血腥气袭来,映红了那蓝瞳僧的眼睛。
    [お兄さん、すみませ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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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魂的……时辰到了。”喜欢谁家马上白面郎请大家收藏:(663d.com)谁家马上白面郎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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