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塔-觐玉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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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吟坐上了牛车之后,就有些后悔了。
    这东西舒适倒是舒适,但可惜太慢了。而且它竟然还是贵重之物,一般的寻常百姓是用不起的。
    源风烛那辆牛车,收拾得比他的塔楼还干净。岑吟从来没见过这么洁癖的男人,乘个车简直让她坐立不安。
    枕寒星原本要骑着马随行车旁,但物部重阳看他外貌不过十五六岁,以为他是个孩子,怕他受不了颠簸之苦就也让他上了车。枕寒星与岑吟在车中对坐,听着外面的马蹄声响,知道那东瀛武士就跟在旁边寸步不离。
    “你觉不觉得……源氏公子在监视我们?”岑吟用极小的声音对枕寒星道。
    “觉得。”枕寒星用唇语应她,“看着好心,实则一肚子坏水。”
    岑吟示意他噤声,自己则掀开窗帘朝外面看了看。物部重阳骑着高头大马,目不斜视,袴上别着一把打刀,脸色硬得像石头。
    为防隔窗有耳,车内两个人便都不做声了。牛车仍是慢悠悠地走着,走了有一个半时辰才到觐玉台神社。
    岑吟在车中打坐,待到牛车停下,才慢慢睁开眼睛。她解下随身的水囊喝了一口,觉得经脉顺畅了许多,这才缓缓从车中下来。
    双脚落地,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血迹。张望四周时,却见那神社已经封笔,鸟居的柱子交叉着绑了许多麻绳,绳上贴了不少封条和符咒。许多乌黑的血被泼在地上,到处都是,有些还新鲜,有些却已干涸了。
    岑吟走上前去,蹲下身来用指尖沾着血渍,送到鼻子底下嗅了嗅。
    “是黑狗血。”她道。
    这黑狗血不止一处,大约是封了神社,无法入内,才都泼在了外面。她朝四周看时,发现两旁的围栏和告示牌上贴了许多黄纸,纸上写着东瀛文字,有些长,有些短,有些甚至鲜红一片,那鸟居的柱子上也有。
    因为有些字是汉字,岑吟便上前看了看,发现全是辱骂诅咒的话。应该是那些丢了女儿或妻子的人家憎恨烛龙太子,因此才将怒火发泄在了神社上。
    【不是太子杀的!】她又想起来,那影壁人小赵四言辞恳切的话,【太子失踪多年,我等根本不知其下落!】
    一阵朔风过,鸟居上的纸张飘飘荡荡,显得这地方十分凄凉。
    岑吟擦掉手上的血迹,站起身来,转头去看物部重阳。
    “物部先生——”
    “女道称我重阳就是,不必叫先生。”那人鞠了一躬,“请问有何事?”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问问你……知道这些事来龙去脉吗?”
    “我知道。”物部重阳点头,“女道若是对此事有疑问,问我便是。”
    “好。”岑吟当即道,“重阳,你觉得那些事……真的是烛龙太子所为吗?”
    “少主说是,便是。”物部重阳道,“少主说不是,便不是。”
    “你们郡守少主的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岑吟望着四周道,“我在祭祀之日见到他时,他说此事是人为。祭祀之日过后,他又说是太子所为。他是想掩盖什么?”
    “女道哪里的话。少主做事一向有分寸,没什么可掩盖的。此事的确也是人为,有人抓了那些女人,进献给太子,或是本就奉太子之命行事。少主已经在查了。”
    “可查出是何人?”
    “尚未。”
    “既未定夺,何必过早将事情推给太子。”岑吟叹道,“为何不等水落石出再告知百姓?”
    “祭祀那日,少主随你入城,已破了烛龙郡风水。送你出去后,他又折返城中,带回了那些女人尸首,送还本家。”物部重阳道,“那些女子身亡,其家人自然要一个说法。少主无法隐瞒,只能告知他们是太子所为,以让他们有个发泄之地。更何况,太子本不无辜,也不算是冤枉他。”
    “可有告知那些人,太子或许有同谋?”
    “并无证据,亦未捉到人,便未多言。”
    “这么说,此事在扶桑郡百姓看来,就是太子一人所为了?”岑吟低声问。
    “我明白女道的意思。”物部重阳欠了欠身,“一个人有三分罪,便该骂三分,有七分,便该骂七分。若只有三分罪而挨了七分骂,的确有无辜之处。但女道可想过,那些人丧女之痛极深,可能忍着怒气苦等到此事水落石出?若不让他们适时发泄,如何缓解他们痛苦?”
    “这……”岑吟无法反驳,迟疑半晌,仍是说不出话。
    “您觉得此事不简单,或许不是太子所为,而是有人栽赃嫁祸。但那些女尸,的的确确是从他房中寻到的。”物部重阳道,“可惜太子已是厉鬼,不能够现身与我等对峙。若真的是我等污浊了他,日后有什么报应,我等没有怨言。但若不是,他便死有余辜了。”
    “……是我失言了。”岑吟喃喃着,已是有些被他说动了,“也许是我想错了……”
    “少主说,昨夜塔楼里进了脏东西,到处乱窜。那东西似乎有蛊惑人心之能,或是幻觉,或在睡梦中暗示。敢问女道,昨夜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近身?”
    岑吟还未来得及回答,枕寒星却在旁边说了一句,没有。
    “我一直守在我家女冠门外,并无异常。”他道。
    “没有便好。”物部重阳点头,“若是有什么非同寻常之处,还请一定告知少主。”
    岑吟有些心神不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忽然她感觉到面前吹过一阵冷风,阴气重重,十分冰冷。她疑惑之下,便抬头朝那风口处看了一眼。
    谁知这一看,却赫然看到那鸟居之上吊了一排红衣女子,个个穿着曲裾,歪斜着头,正吐着红舌用一双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盯着她看。
    【太子无辜!】当中一女鬼凄厉道。
    岑吟被吓了一跳,后退一步,险些一脚踩空。枕寒星急忙扶住她,再朝鸟居看时,已空无一物。
    白日见鬼,很是不妙。她平复着心跳,急忙掐着小六壬给自己算了一卦,发觉自己身上竟染了阴气。
    她心中虽不安,却仍是冷静下来,整了整衣冠。
    “我想进神社看看。”她对物部重阳道,“只怕要待到晚上,你可是要先回去?”
    “少主命我护卫女道,自然是随行。只是少主来时曾说,要女道早些回去。”
    “他这话有些深意,莫不是这神社不能久留?”
    “非是神社,而是扶桑郡有宵禁。”物部重阳道,“若闭门鼓响,还未回返的话,便会滞留郊外。”
    “滞留郊外……会怎样?”
    “会遇到鬼。”
    饶是大白天,听了这话却也瘆得慌。岑吟扯了扯衣襟,已是觉得发冷了。
    “原来扶桑郡,这么不太平。”她轻声说。
    “这地方本是神龙朝太子封地,死过很多人。”物部重阳压低了嗓门,“扶桑郡有许多怪谈,每到夏夜蝉鸣的时候,便会有许多人围在一起,讲百物语。”
    他一边说着,一边叫人搬开一处围栏,请岑吟入神社。
    岑吟谢过他,起身走入栏内。一行人慢慢地随着她沿着参道朝正门处走,物部重阳在左,枕寒星在右,皆跟在后面寸步不离。
    “你们少主是个厉害人物。”岑吟对那东瀛武士道,“他曾对我说,自己不是阴阳师。但我看他若是走这条路,大约也是能得大成的。”
    “少主虽不是阴阳师,其阴阳术却凌驾在其他人之上。我年少时便跟着他,亲眼见他处置过许多妖邪厉鬼。”物部重阳道,“少主是万里挑一之人,可惜极克女子,所有与他有关的女人皆不长久。最久的,只有公主殿下,最后却也离世了。”
    “这听上去,有些像所谓的孤星入命。”岑吟听着,觉得颇为惋惜,“此事不能化解吗?”
    “试了许多方法,皆是无用。无论分离父母,或是养在别处,更换姓名,都不奏效。只怕,要孤身到老了。”
    “那他克不克男人?”
    “男人也克,只是男人大多命硬,不至于非死即伤。”
    “这样说来,他是克人啊。”岑吟叹道,“这什么命格,也太像妖怪了。”
    “黄泉公子这个蔑称,原就是说少主……像个妖怪。”
    像个诛杀生人的妖怪。
    像个不知痛亦不会死的妖怪。
    ばけもの(怪物)。
    *********
    “ばけもの……”
    私は,ばけものです。
    我是个怪物。
    源风烛坐在地榻上,手里拿着一截桐木,正用锉刀锉着,又拿刻刀慢慢地雕刻。
    那木头已有了形状,是个女子模样,虽只是毛坯,却十分曼妙婀娜。
    他戴着那副西洋镜,刻得十分专心。不远处的角落里,一个穿着艳丽紫衣,发饰满头的花魁恭敬地坐着,面上带着微微笑意。
    [少主的刀工愈来愈精湛了。]
    她语气温和,源风烛却不理睬她。似乎他眼中只有那木头女子,对其他人事一概不感兴趣。
    他身后的墙壁旁置着一张书架,花魁朝它看去,见那架子顶上放着两只女子人形,身着十二单,一红,一金。红衣人形满脸怒气,金衣人形满脸笑意,并排立着,面容却一模一样。
    [少主很喜欢人形呢。]
    “你有些聒噪了。”源风烛冷淡道,“我不喜欢同你讲东瀛话。若无事,就退下吧。”
    [少主是源氏贵子,为什么会不喜欢讲故国之语呢?]
    “我不喜欢东瀛。”她面前那人道,“我是别人口中的黄泉贵子,有一半的南国血统。”
    [可少主是源姓。]
    “我也可以姓李。”
    “在下不喜欢李龙潮这个名字。”那花魁忽然用南国话道,“觉得不像源氏公子,也不像东瀛人。又冷又高高在上,离我们越来越远。”
    “我是个怪物。”源风烛刻着人形眼睛道,“不该离任何人太近。”
    “少主不是怪物。”
    “我不是吗?”
    源风烛说着,放下刻刀,将那人形举起来,冲着眼窝吹了吹。
    我不是怪物吗?
    他忽然将那人形丢出门外,嗙地一声摔在柱子上,身首分家,摔成了几个木块。
    我就是个怪物。
    源风烛忽然持起刻刀,伸平手臂,在上面狠狠地划了一道伤口,顿时血流如注。那花魁大惊,急忙冲过去欲为他包扎,他却示意她不要过来。
    “你看。”他轻声说着,将手臂朝那人一伸。
    花魁只见那伤口处滴落着鲜血,却渐渐止住,继而慢慢愈合。片刻之后,竟然痊愈了,只在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子。
    他手臂上,还有许多这样几乎看不出来的印子。
    花魁猜想,他一定是划了自己很多刀,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自己知道的,自己不知道的,千疮百孔。
    “这样的伤口,您身上还有多少?”她问。
    “记不清了。”
    “不疼吗?”
    “疼啊。”源风烛笑着,摘下了西洋镜,“疼才觉得自己活着。我喜欢这些令我痛苦的东西。”
    “可古人云身体发肤——”
    “你出去吧。”
    “少主……”
    “出去。”
    那花魁离开房间,门却在她身后关闭了。她望着那扇拉门,站立了许久,才缓步离去。
    在那屋中,源风烛独自坐在地上,眼神不能聚焦,静了足有半个时辰。接着他挽起袖子,攒紧拳头,另一只手缓缓持起了刻刀。
    他忽然猛地朝自己手臂刺去。
    “兄长大人。”
    就在刻刀离肌肤还有一寸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一个稚嫩的童声。
    源风烛顿住了。他愣了片刻,抬头朝房门看去。
    “知禾?”
    “兄长大人。”那孩子在门外道,“我想见见你……”
    源风烛沉默了。他深吸一口气,放下袖子,藏起了刻刀。
    “进来吧。”
    门开之后,那孩子便脱了鞋,爬入了房间内。源风烛朝他伸出手,他立刻抓住哥哥的手腕,扑到他怀里。
    “兄长大人,痛吗?”他听到那孩子在耳边问。
    “不痛啊。”源风烛道,“为何这么问?”
    那孩子保住他的脖子,过了一会,又坐起来,将手盖在他手背上。
    [痛痛都飞走了。]他将手一甩,认真说道。
    这种小孩子的把戏,在源风烛看来既无趣又无用。他望着弟弟片刻,却还是露出了笑容来。
    “好,都飞走了。”
    他说着,抱起源知禾,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哥哥会不会很讨厌我?”源知禾问。
    “为什么讨厌你?”
    “因为我害死了母亲。”
    “母亲是自己选择生下你的,早已设想了许多后事。”源风烛道,“我亦然。既是自愿,何来厌恶。”
    “若没有我,哥哥就有母亲,不是孤身一人。”
    “我有你,也不是孤身一人。”源风烛看着他的脸说,“傻小子,别再说傻话。”
    “如果,只是说如果。”源知禾在他怀里仰头看他,“哥哥杀掉我,母亲就可以回来,你会杀我吗?”
    “不会。”
    “为什么?”
    “人死不能复生,没人应有例外。即便复生,也非原来之人。”源风烛道,“更何况世间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源知禾点点头,他咳嗽了两声,靠在了源风烛的肩头。
    “我今日去第七层,看母亲的画像了。”
    源风烛的手忽然一顿。
    “我说过,不许你去第七层。”他轻声道,“怎么又去了?”
    “我想母亲了。”源知禾小声道,“我都没见过她。画像也好,别的也好,很想看看她是什么样子。”
    源风烛叹了口气。他转过身,从旁边一处小匣子里取出了一面铜镜。
    他将铜镜举到自己面前,两个人的脸映在上面,那双眼睛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若实在想她,就看看镜子吧。”源风烛道,“你我身上,都有母亲的影子。”
    低下头时,发觉源知禾已经睡着了,抓着他的衣襟,始终不肯放手。
    源风烛看着他,放下铜镜,摸了摸他的头发。
    睡吧,睡吧。
    愿你能在梦中,得见母亲旧时模样。
    *********
    日头转眼已过午后,天气渐渐有些阴阴的,像是要下雨了。
    岑吟在神社中逛了半日,里面却空无一人。所有神官巫女皆已被遣返回家,不许任何人在内,怕那些心怀怨恨的人报复他们。
    她在玉垣边打转,又缓步经过神使石雕,手水舍,神乐殿,跟着枕寒星一同净手,投币,拜过了那烛龙太子神位。转了一圈之后,实在无处可去,便停在那石灯笼面前,低头去看刻在上面的名字。
    石灯笼乃是供奉之物,刻着许多信众名姓。她一个一个地看着,有些看得懂,有些看不懂。眼珠左右动着,忽然停住,隐约看到了几个有些藏在阴影处的名字。
    “山田,木下……”她喃喃道,“朝臣……等等,这个人写了汉字,我看看……”
    岑吟说着,蹲下来仔细辨认。只见那阴影处用方方正正的汉字写着朝臣诹武四个字。
    她将这个名字念出来,却隐约记起,好像朝臣这个姓氏与源风烛有些关系。
    “你们少主,是不是曾经养在朝臣家?”她问物部重阳道,“你可认识这个人?”
    她将那名字指给他看。重阳看过后,点了点头。
    “认识。他原是朝臣家的公子,源今时殿下的家臣。”他回忆道,“后来犯了些错,被殿下逐出了家门。殿下死后,他一心想回归源氏,便循着少主来到了扶桑郡。但少主从不认他,一直安置在小扶桑,不许他越过竹取长街。”
    重阳说着,忽然记起了什么,眉毛动了一下。
    “女道,你应当是见过他的。”他说,“那日在观景楼上出现的男子,就是朝臣诹武。”
    “居然是他?”岑吟想起那个满脸络腮胡的浪人,心说这地方还真是小,“我记得当时有人在抓他,莫不是因为他闯入了大扶桑?”
    “正是。”
    “抓到他了吗?”
    “惭愧。被他逃脱了。”
    岑吟想了想,站起身来,觉得此事大约有些隐情。
    “敢问,他是犯了什么错,被逐出了源氏?”
    “他……有虐猫之嫌。”物部重阳叹了口气,“源今时殿下极爱猫,昔日曾养了许多狸奴。他却拿着藤条呵斥驱赶,险些打坏了一只。殿下说这样狠心之人,必不堪用,一怒之下便逐出去了。”
    “虐待小小生灵,真是岂有此理。”岑吟当即道,“赶得好。”
    她一向最不喜这种人,听得很不爽快。正欲再说几句时,却发现枕寒星不知何时跑到了神社的鲤鱼池边,正低头看着那些游鱼。
    如今天寒,水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岑吟要重阳稍待,自己则朝那绿衫少年走去,想看看他在做什么。
    此处离那池子有些距离,需要经过一条石子路。岑吟在路上走着,看到一个老者正在打扫落叶,持着长柄的扫帚,刷刷作响。
    岑吟心说不是都打发回去了吗,怎么还留了人洒扫?虽然疑惑,但也没多想,避开那老者欲往前行。
    就在她路过那老者时,那人却忽然转身,一把扯住岑吟的手腕,把她吓得险些滑倒。
    她抬眼去看,更是吓得魂飞魄散,那人居然穿着一身内监服饰,脸色铁青,眼睛已被利器挖去,七窍流血地长着嘴,朝她喊得声嘶力竭。
    【太子无辜!】
    那声音震耳欲聋。岑吟一把甩开他,揉着手腕定睛再看,路上却空无一人。
    物部重阳站在远处,正朝她这边看,枕寒星也回过了头,但那两人脸上皆是疑惑神色,像是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
    “女冠,你在做什么?”枕寒星走上前问,“对着白地拽拽扯扯,那里莫非有东西不成?”
    “你没看到吗?”岑吟急道,“有个扫地的太监,方才就在这!”
    枕寒星惊讶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女冠,你这是怎么了?方才在神社下就怪怪的……”他低声问,“不然……我们……还是回去找少郎君吧,不要久留了。”
    岑吟心神不宁,觉得事出有异,便点头答应了。此时离天黑还早,影鬼小赵四尚未来此,不如先回塔楼,同那白面郎君商议一番再做决定。
    她朝枕寒星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回物部重阳身边,知会他说打算回去了。
    物部重阳立刻起手,请他们远路回返,再乘牛车回大扶桑。
    回程的路轻快了许多,身后的阴气却始终未散。岑吟皱着眉,临走之前,又转头看了一眼。
    身后空无一物,却好像有许多看不见的东西在盯着她,阴森又冷酷。
    岑吟心里忽然一沉。莫名的预感,非常不好。
    她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
    源风烛不知何时也睡着了。
    他抱着源知禾,坐着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已是黄昏了。
    源风烛睡眼惺忪地晃了晃头颅。低头看时,发觉源知禾还睡着未醒,呼吸沉沉,手指已经松开了他的衣襟。
    不能再叫他睡了。否则晚上便睡不着了。
    “知禾,知禾。”源风烛想着,轻声唤他,“醒醒,该吃饭了。今日让他们做些你爱吃的东西吧。”
    往常若这样说,源知禾就算困得东歪西倒,也会马上说出一连串要吃的东西。可今日无论他怎么晃动怀里的孩子,都没有反应。
    “知禾?知禾?”
    源风烛看他不醒,有些慌了,急忙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果不其然,烧得滚烫。
    不知多久了。
    “知禾!”他一把抱起怀里的孩子,猛地扯开了门,“来人!来人啊!”
    他心急如焚,几乎失了理智,慌不择路,到处去寻郎中。
    叫他如此,那些下人们也都慌了手脚,物部重阳不在,可用之人少了一个,更是手忙脚乱。最后还是寥若太夫带着郎中急急赶来,为小公子看诊。
    可郎总诊了脉,又扎了几针,却眉头紧锁,随即跪下身来叩拜。
    “郡守,小公子有胎里不足之症,本就气虚体弱。如今天冷,若是守在暖和之地还好,是万万不能吹风的,如今只怕——”
    “什么吹风,他来看我,在我怀里发起了烧!”源风烛冲他吼道,“是我克了他,是我克了他是不是?”
    “郡守息怒!”
    “我不许他乱走,我不去见他,还要我怎么样!还该怎么样!”源风烛忽然咆哮道,“天啊,先是我父亲,再是我母亲,现在轮到我弟弟,还要从我这里夺走几个!还要夺走我多少东西!”
    他说着便冲上前,朝源知禾伸出手。寥若太夫怕他焦虑时不知轻重,急忙上前抱住他向后推,几个下人立刻赶过来,合力将他拉开了。
    “您快救救孩子!”寥若太夫对那郎中道,“求求您了!一定要治好他!”
    郎中磕了个头,差人抱起源知禾去一处暖和些的屋内诊治。源风烛一见,以为弟弟已经无救,立刻要阻拦他。寥若太夫死死抱住他的腰,情急之下跪在了地上。
    “少主!”她大声道,“少主您冷静下来!少主!”
    源风烛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绿色,莹莹光芒闪烁,当真如怪物一般可怕。他一把扯下那花魁头上的发饰,哗啦啦落了一地。
    [滚到一边去!]他厉声道,[否则我杀了你!]
    [您今日虽杀我,但往后必会庆幸我拦住了您。您只管动手,少主赐死理所应当。]
    [混账!]源风烛一把卡住她脖子,猛地将她提起来摁在了门扇上,[你以为我不敢?]
    寥若太夫被他掐着脖子,吊在半空说不出话。几个下人急忙阻拦,却根本拦不住他,吓得跪在地上磕头,纷纷求他住手。
    “你们这些人,都只是看着我父亲面子才尊敬我!私下里里同外面一样叫我黄泉贵子,以为我不知道!”源风烛暴怒至极,手上越来越狠,“觉得我多喜欢这个位置,多在乎东瀛源氏?你们休想!”
    [殿下……殿下……]
    “住口!”
    源风烛手指用力,咔嚓一声扭动了那花魁脊椎。但旁边忽然飞来一把利剑,寒光闪闪,直刺他面门。
    他见势不妙,当即松开手,衣袖一翻便挡下了那把剑,持在手里指向来人。
    剑锋所对之处,正是岑吟眉心。那女道士却毫无惧意,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纵然他盛怒也并不怕他。
    幸亏回来得及时。否则,那花魁只怕要死在他手上了。
    “打女人,你也就这点能耐。”她讽刺道,“枉我还以为你长了张干净的脸,大约也该是个干净之人,想不到性情这样残暴。真是看错你了。”
    源风烛那双绿色的眼睛如鬼怪一样盯着她看,显然是被她激怒,虽极力抑制,但额头上仍暴起了青筋。
    枕寒星上前一步,却被岑吟拦了下来,只得退在一旁,神色阴狠地看着那人不动。
    他身后的物部重阳已冲到那花魁身边,见她还活着,才稍稍放下心来,继而跪在地上朝源风烛磕头。
    “少主,我回来了。”他恭敬道,“请您冷静些。诸事必顺遂。”
    “没你说话的份!”源风烛怒道,“那女道士方才说什么?再说一次?”
    “说你打女人,也就这点能耐!”岑吟厉声道,“怎样?不然你再同我打一场?只怕你不敢!”
    源风烛彻底被她激怒,持剑便朝她而去。岑吟岂容他用自己的武器伤人,当即闪身避退他剑锋,随即架开他手臂,抬手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
    那记耳光用了灵力,打得极响,源风烛倒退两步,头被打得侧了过去,竟有些踉跄。
    那地方一片混乱,众人从未见过有人敢打郡守,全吓得跪在了地上。物部重阳拔出半截刀来,迟疑片刻,却还是抓紧刀鞘,没有动手。
    无人注意到,萧无常此时正趴在第五次的围栏上,望着斜下方这局面看。他手里抓着一只剑玉,冷冷地盯着源风烛,白骨鞭就斜跨在他肩头,骨齿锋利得发亮。
    他挨过岑吟的巴掌,知道轻重厉害,见源风烛也挨了一记,有些始料未及,却幸灾乐祸起来。
    “噢哟。”他把玩着剑玉道,“你胆子真大,敢惹我们家这尊女真人。”
    但其实,岑吟打过之后,心知这下必然是重了,隐隐有些后悔。源风烛抓住围栏勉强立住,喘了口气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活了二十八年,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扇耳光。
    众人以为他会暴怒,但他却沉默良久,突然扬起手来,将剑丢在了岑吟面前。
    他眼中绿火渐渐散去,恢复了那墨色瞳孔,仍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源风烛摸着自己的脸,随即放下手来,冷淡地看着岑吟。
    岑吟以为他会说些什么,谁知他却径直从自己身边走开,擦肩而过,目不斜视。
    显然是生了气。
    他这样傲慢,岑吟也有了些怒气。她没有理会那人,任由他从身边经过。见他走了,便拾起剑起身离开。两人背道而驰,谁也没有回头。
    萧无常玩着剑玉,等着她带着枕寒星从楼下上来,笑意盈盈,朝她作揖。
    “女冠回来了。”
    “收拾东西,即刻就走。”岑吟道,“我好心拦他,反倒跟我充少主架子,打他一巴掌还冤枉了他不成?我们走,这种人我伺候不起。反正他利用了我,我打了他,也算扯平了。”
    “是。”萧无常恭敬道,“小的这就收拾东西,马上就走。”
    岑吟走进屋中,将剑扔在榻上,坐在那里喘气。萧无常在她旁边坐下,冲她笑着比划着手里的剑玉。
    “天快黑了。”他笑道,“你可见到了那些影鬼?”
    岑吟一愣,立刻转头看着他,摇了摇头。
    “险些把这事忘了。”她低声道,“不过,也不想去了。他们扶桑郡自己的事,自己去解决吧。”
    “也好。”萧无常点头,“我很是不喜欢那姓源的小子,看着冷静温润,实际上就是个暴君。谁在他手底下做事,不死也得伤半条命。”
    “何止,他还把事情全推在烛龙太子头上,也不怕太子来找他索命。”
    “太子?索命?”萧无常闻言,坐到她身边,一脸认真地看着她,“如此说来,你是信了太子无辜了?”
    “我……”
    岑吟不知如何解释,她冷静片刻后,还是将神社里看到的东西都告诉了萧无常。
    那些人反反复复说太子无辜,自己隐约间便受了影响。
    “你信吗?”萧无常问,“你是信源风烛,还是信这些影壁人?”
    “若论证据,源风烛这里证据确凿,你我亲眼所见。影鬼只说今夜再谈,却并未拿出任何证据。谁更胜一筹,显而易见。”
    “我看这样,今晚也别失约,我替你去。”萧无常道,“你且等我回来,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马上离开此处,再不参合。”
    “我并没答应他们一定要去。”
    “你放心吧。”萧无常对她笑道,“其实我觉得,那些影鬼,今晚不会来。”
    “怎么,他们言而无信?”
    “不是言而无信,而是大约……不会再出现了。”
    岑吟十分惊讶,不知他这话是何意。萧无常却拍了拍手,将剑玉放在了旁边。
    “我等下便动身,悄悄去,悄悄回。你将门四处锁好,把枕寒星留在身边。”他道,“亥时过后,你便起阵法,把那厉鬼公输缜召请过来。”
    “公输将军?”岑吟更惊讶了,“请他做什么?”
    “请他代替你,去烛龙郡看看。那地方封印已被源小子破开,进去不是难事。”萧无常道,“或许里面还有什么东西,你我并未留意。”
    “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事已至此,你不想知道个结局吗?无论好坏。”萧无常冲她一笑,“否则,真的不明不白地走了,大约还有些不甘心。”
    岑吟想了想,决定按他说的做,便点了点头。
    “本还欲在回来的时候……同他谈谈张贴青青画像之事。”她叹着气道,“这下倒是弄得难看了。”
    “失了这个助力,有些后悔了吗?”萧无常问。
    “当然不。”岑吟道,“有他无他,我都要寻我妹妹。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走正道,没有他也会有别人助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萧无常听罢,竟拍起手来,显然十分满意她这个回答。
    “放心,今夜之事,一定替你办妥。”他正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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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之时,扶桑郡外的官道上,远远走来一道白色的影子。那人是僧侣模样,剃度拖钵,身背书箱,持着一杆古铜色禅杖缓步而来。
    官道上风沙骤起,那白衣僧人半眯起眼睛,越走越近,在郡外不远处停了下来。
    只见他身量修长,样貌俊逸出尘。手中握着的禅杖却有些怪异,上面缀着圆环,杆顶雕着梵文,杖铲内箍着一个转经筒,正绕着杖身缓慢转动。
    这和尚眉目清冷,鼻梁极高,耳垂甚厚,颇有些慈悲之相。昏黄日光下,他眯眼望着那被风沙包裹的城郡,继而微微睁大了双眼。
    他竟生了一双蓝色的眼睛。
    忽然他禅杖之上的转经筒顿了一顿,继而快速旋转起来。他仰头望了望那只经筒,又望向扶桑郡,钴蓝的瞳孔如锆石一般剔透。
    “好重的鬼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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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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